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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从窗子外吹进来,拂起窗纱,同时也吹动了尸体。四肢早已冷却僵硬的尸体随风轻轻晃动,好像还活着似的,那双睁凸的眼眸里布满一道道清晰的血丝,犹如蛛网般罩住整颗眼球。还有那截吐露在外面的舌头,软软的好像果冻条一样,无力地挂在下巴上。
宁奕噗通一下坐倒在地上,冰凉的地板把寒颤灌输给他,通遍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止不住地哆嗦。学长就这样静静地悬挂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他,面部的表情凝固成一种不喜不悲的感觉,辨不清他死时到底是何种心情。
大概过了整整一分钟,宁奕突然一抖,双目一瞠,抱住头痛苦不堪地大吼:“啊!!——”
隔壁宿舍的门猛地掀开,顶着一头乱发的裘杰不耐烦地走过来,边挠头边问:“啊呀叫个屁啊,吵死了!”
他站在门口,往里定睛一瞧,霎时目瞪口呆,“这、这……妈啊!!”
宁奕蜷缩在地上抱成团,陆星又可怖又凄惨的样子像是复录机似的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重放,恐惧和悲伤一下子侵袭了他,泪水不知所措地淌满他的脸。
裘杰趿拉着拖鞋慌慌张张地跑回宿舍拿手机,迅速拨打了110,然后又跑回来试图拉起宁奕,“喂,起来,赶紧去报告陶叔!快啊!”
宁奕蛰伏在地上充耳不闻,他感觉脑袋里有只蠕动的虫子复苏了,企图一拱一拱地爬动起来,钻进他的脑缝中,啃食他的脑髓。这种逼真的触觉使他快要崩溃,他似乎预感到一年多没复发的病症又要苏醒了。
裘杰见他哆哆嗦嗦地倒在地上打滚,啐了一声“胆小鬼”随即一个人跑下楼通知了陶卫国。正在听越剧的陶卫国一听有人上吊自杀,惊得差点从躺椅上滚下来。他赶忙关了收音机,随裘杰上二楼,两人冲进201宿舍,发现陆星安静地挂在床沿边上,粗粝的上吊绳把他的脖子勒得老长,脑袋诡异地歪向一侧,伸在外面的舌头也是微微倾斜。
陶卫国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打量了一下,害怕得嘴唇颤抖,“这事、这事儿要命啊,我得马上报告领导、报告领导!”
裘杰佯装镇定地说:“我刚刚报了警,警察很快就到了。是这小子第一个发现的。”说着他用手指了指缩在地板上的宁奕。
陶卫国可怜宁奕受到那么大的惊吓,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试图安慰:“小奕啊,别怕,叔带你楼下坐会儿,缓缓神儿啊。”成天睡在一个屋的室友死样恐怖地挂在自己面前,任谁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宁奕被陶卫国强拖起来,带下了楼,裘杰也跟了下来,不过他把门关了起来,免得有路过的同学被201内部的景象吓得屁滚尿流。
警察比校领导来得快。
一辆警车闪着灯一路开进Z大,引得众人回首,最后它停在了望湖楼宿舍下。
聂扬帆一开车门,潇洒地跨下了车。副驾驶座上的人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急不慢地打开车门下来。
“姓白的,我是来办案的,不是来观光的。麻烦你动作稍微利索点。”
白诚凛耸耸肩,抬手做了个有请的姿势,“您先走,聂队,小的随后就到。”
聂扬帆见宿舍门口有个穿保安服的大叔正着急地瞅着他,盼救星似的热忱地上前道:“警察同志,可算来了,我们楼里有个学生自杀啦!”
“带我去看看,快。”聂扬帆直奔主题,目不斜视地跟着陶卫国上了楼。
白诚凛见他风风火火冲上楼,压根忘了跟他来办案的自己,忍不住嘀咕了几句:“有了媳妇忘了娘。”
他站在一楼大堂里打量了一圈,发现值班室的桌子后缩着一个少年,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衣,留着乖巧的学生头,此时正呆坐在凳子上,愣愣地盯着自己腿上的双手。
“喂,同学。”
宁奕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看见白诚凛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我吗?”
宁奕眨了两下眼,把剩余的泪水挤出眼眶,总算看清了来人。他似乎觉得这个男人很熟悉,于是点了点头。
白诚凛满意地看着他,心想这小子要是不认他,他就把手心那道狰狞的疤痕亮给他看,“诶,你知道吗,他也来了哦。”
宁奕的手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裤子,这句话似乎有别样的魔力,令他心跳加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来了?”
就在聂扬帆打算掏出手机夺命狂call白诚凛时,那厮居然不急不慢地出现在了201门口。
“你可以再慢点。”聂扬帆的脸拉得比瀑布长。
白诚凛不客气地接话:“好的。”
聂扬帆气结,他已经对死者做了初步的鉴定,也把尸体放了下来。陶卫国和裘杰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白诚凛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说:“明显的,他是被勒死的,而不是吊死的。脖子上有两道痕迹,深一点的那道形成一个圈,浅一点的那道走势向上,勒痕到耳根。至于究竟哪一道才是致命伤,你也可以听听傅弘书的见解。”
聂扬帆戴着白手套仔细察看着死者脖子间的两道痕迹,回嘴道:“我要是找得到傅弘书我干嘛还带你来?吃饱了撑得慌么?”
白诚凛不以为然道:“我看他死得不简单,把尸体带回局里好好解剖一下吧。”
一旁的陶卫国忍不住插话道:“这孩子……不是自杀?”
聂扬帆深沉道:“不好说,普通的自杀至少脖子上不会有两道勒痕。我们需要进一步剖析,同时我也需要你们配合一下做个笔录。”
白诚凛打电话叫局里派车过来拉尸体,聂扬帆把陶卫国和裘杰请出房间,拉起了警戒线。不一会儿局子里的车来了,围观的同学蓦地增多,201有人上吊自杀这件骇人听闻的事瞬间传遍了整个Z大。
聂扬帆叫几个小刑警勘察现场记录情况,自己把两个目击证人叫到隔壁202做笔录。陶卫国简单交代了自己一天的活动。裘杰表示一整天窝在宿舍,除了打游戏就是闷头睡觉,什么动静都没听见,还是一声惨叫把他吵醒的。
“哦,警察同志,其实尸体是住在201的小奕第一个发现的,他受到了惊吓,还在我值班室里休息呢。”陶卫国紧张得快忘了这件事。
聂扬帆唰唰地在本子上记录着,随口应道:“是吗,那我下楼去问问他吧。”
于是警察先生收起本子,挺了挺警服的领子,严肃庄重地走下了楼。他远远看见值班室里安静地坐着一个少年,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同学,门卫说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吗?”
宁奕一抖,埋着头仓惶地点点头。
嘿,居然不看他,聂扬帆有些纳闷:“把头抬起来,同学。”
于是迫于警察先生的“淫威”,宁奕艰难地缓缓地把下巴抬了起来。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乖巧的学生头让他看起来极其无辜可怜。
“你——?!”
好吧,这次受到惊吓的应该是警察先生。
宁奕看见他的债主惊异地瞪着他,只好沉默不语。
聂扬帆很吃惊,整整一年过去了,那个曾经让他以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面的少年居然又神奇般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且是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
“你是Z大的学生?”
宁奕犹犹豫豫地点点头,好像让他承认自己是一所名牌大学的学生是件很困难的事,比自杀困难。
“所以你借十万是为了继续念书?”可是十万也太多了点吧?
宁奕只好继续点头,他无法跟聂扬帆解释这一年里发生的一切。
聂扬帆见他和一年前完全一个样,根本撬不开他的嘴,无法从他嘴里刨出一星半点的信息,“好吧,换个问题。我要对你做个笔录,可以吗?”
“可以。”这个倒是答应得爽快。
“说一下你今天的行程。”
“我……上午一直在上课,下午去便利店打工,四点半才回来,忘了带钥匙,问门卫陶叔借了备用钥匙。一开门……一开门就……”他说不下去,因为他不想再回忆陆星死时的模样。
聂扬帆见他眼神闪烁,似乎很害怕,特意放缓了声音问:“我明白,你放松点,别去想那些不舒服的东西,换个话题,说说你对死者的认识吧。”
“陆星学长今年大四,他在一家五百强的企业里做策划,他人很温柔,待人也很体贴。我平时很受他照顾,非常尊重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不开要上吊自杀……”
聂扬帆写着写着看了宁奕一眼,别有深意地说:“谁说他是自杀?”
宁奕一怔:“他不是吗?”
聂扬帆把疑点跟他说了一遍,宁奕更加错愕,“不可能,学长那么好的人,谁会想杀他?”
聂扬帆勾了勾嘴角道:“没有一个人完美无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自有他的缺点,或许某些人就十分讨厌他那一点。”
“不,”宁奕坚定地摇摇头否认道,“自然不会有人完美无缺,但是学长不一样,他的缺点绝不会令他丧命。”
聂扬帆从他墨黑的瞳仁里看到了星辰般闪亮的信任,看来这个叫陆星的男生确实十分受宁奕的尊崇。当然,无论他多么的优秀美好,死亡的脚步还是来到了他的跟前,死神的镰刀毫不客气地割断了他的喉颈。
“聂大哥,”宁奕突然这么叫他,“如果学长真的是死于他杀,请你一定要找出凶手。”
聂扬帆一怔,伸出手蹂躏了一把他柔软的黑发,失笑:“这还要你拜托我?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好吗?”
那不一样,宁奕看着他心里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