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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云翼带着大伙来到东厢房,在米缸旁边,摆放着十二个箱子,小的不过一尺见方,大的则有半丈长短,他拿出钥匙,让谷雨一一打开,穆云翼一样一样指给高以恬说:“姜长有送来两大箱聘礼,我一点没动,分拆装了四个小箱子里,后日都给你带过去。这里头是大小香木梳篦一套,共四个,这个是雕花铜镜,这里铜蜡扦一对,铜盆一对,这里是从里到外,连同鞋袜在内的两套衣裳,都是缎子面的。这里是上好的绸缎、纱绢各两匹,窗帘幔帐一套,鸳鸯被鸳鸯枕头一共是两铺两盖,这里头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各四大盒。”
大家都没想到,穆云翼能够给高以恬置办嫁妆,而且还置办了这么多,便是普通的农家富户,也置办不了这许多东西的,这些箱子前几天抬进来时,大家还以为是什么做菜的材料,没想到竟然是给高以恬的嫁妆,农村里一般有钱的人家,也就四台,六台就够体面了,八台算是极限,这里竟然有十二台,就算是嫁正妻也没有这么置办的,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花多少都白扔的,士大夫阶层注重脸面,又重联姻,庄稼院人却没有这些讲究的。
高以恬更是感动的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说着:“多谢主子。”
“你的卖身契已经被我烧了,莫要叫我主子了,过去咱们是一家人,现在也还是一家人,也跟他们一样,喊我元宝吧,另外这些嫁妆大部分都是以纯哥给你准备的,他这次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呢。呐,他还特地给你打了三副头面首饰,一套金的,两套银的,当然不能跟别人家那样齐全,不过也有一直发簪,两个步摇,一对耳环,一条项链和两个手镯,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没有我们俩,姜家也不能小瞧你,将来遇到为难遭窄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典当了救急用。”
高以恬长这么大,只有一对香头大的梅花金耳钉,不值三钱银子,当初被卖给张华的时候,还被老爹给揪下去了,这回看到高以纯给她准备这么多金银首饰,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在高以纯面前,放声痛哭。
她跪穆云翼,穆云翼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生受,她跪高以纯,高以纯可不能受用,急忙也跪在地上,把高以恬抱住:“大姐,莫要这样,弟弟……”
“三郎啊!”高以恬哭道,“就算是我亲哥,亲爹,亲妈,也没有对我这样好的,三郎啊,这东西姐不能要啊,你起早贪黑挣点钱也不容易,最近又刚买了房,这些你拿回去当了换钱花吧,姐就是这个命了,能有前面那些做嫁妆,已经是了不得了,再拿这些,姐要折寿啊。”
高以纯也哭了:“大姐你别这样,我现在能买的起,就买给你预备了,将来我混不下去的时候,再去求告你。大姐你别哭……”他也是泣不成声,“小时候我要上山下河的,都是你帮我带小五,这些个姊妹里头,你是性子最好的,从没有欺负过我,大姐,你命不好,我也帮不上太多的,就只能做到这些了。”
姐弟俩是抱头痛哭,哭得大家伙都眼泪汪汪的,高以清更是也跟着直接哭出来。
好半天,几个人才止住哭声,穆云翼继续揭箱子:“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些,姜瑜是读书人,这一套文房四宝是我特地选的,还有一把折扇,我亲手画的张奎,还有这幅画,上面是高兰英,是送给你的,跟他说,我祝你们夫妻和美。我还给你买了四柄绣着四大美女的团扇,一对胡桃木手串。最后这个箱里,是我做主给你的一架楠木的美人榻,全都给你当做嫁妆,一共十二台,后天给你一起送过去。”
高以恬这时候已经说不出别的来,只剩下了千恩万谢。
姜长有的打算是,背着人的地方,全部按照正妻的礼数,只是不雇鼓乐吹打,不大摆筵席,一切操办全无,到了正日子,只让姜瑜穿了一套比较喜庆的长衫,雇了一辆马车过来接人,穆云翼也不挑这些,只要姜长有记着他们的约定便好。
等姜瑜到了这里,看到那十二箱的嫁妆,顿时傻眼了,他除了自己有一匹骡子之外,就只有一辆带着棚的马车,那里还要做新娘子呢,因为不准备酒席,讲明了改日再在城里请穆云翼这边的人吃酒,所以也没有接娘家客的车,这些嫁妆就拉不走。
还是高以纯比较厚道,给他在城里招了一辆骡车,把十二箱嫁妆都搬上去,跟姜瑜说:“我大姐性子懦弱,你不许欺负她,哪怕将来嫌她不好,你另娶妻纳妾,也只弄个院子把她养起来,或是休回我这里来,可不能随意作践打骂。”
姜瑜看着穿了喜服,批了盖头,被高学红扶着上马车的高以恬,憋不住地傻笑:“那哪能呢,我爱她还爱不过来,哪里舍得打一下,骂一句,三郎只管放心,我是必对她好的!”
高以恬上了马车,听见高以纯嘱咐姜瑜,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想要揭开盖头,看一看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穆云翼,自己在这里的血亲高以纯,小五还有老姑,更想看一眼这个住了两三个月的“家”,说实在的,虽然在这里住了不满三个月,而且都是以奴婢下人的身份在这里,每天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然而此时要离开时,却对这里生出了眷恋,真正地把这里当成了“家”,她真像个即将出嫁的女儿要离开亲人骨肉一般,泪流不止,当初被父母卖掉,给张华也是用这样一辆马车拉走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感伤过,那时候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担忧和迷茫,还有无尽的恐慌,而现在,对于即将嫁到的姜家,反而生出了一些希望。
车轮转动,开始启程,只是在城里除了驿站传信的驿卒和武官之外,平民是不允许骑马的,姜瑜只能牵着骡子走,而且喜事忌讳走西门,便一直穿过县城从东门出城,再从城南绕过去,所以走得很慢,等上了回镇上的大陆,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了。
高以恬仍然是哭,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几乎比过去一生流的泪都多,一方面是感动,一方面是心酸,还有些许愤恨,觉得自己太没用,不能为穆云翼和高以纯做点什么,只能白拿人家的东西,早上起来,本以为泪水已干,没想到这会又止不住了,从小到大,遇到的人,经过的事,一幕一幕地在脑海中闪过,父母叔伯,兄弟姊妹,每划过一个人,都会让她流出好多眼泪,等到出城的时候,已经把盖头和衣服前襟都哭湿了。
姜瑜骑着骡子与马车并行,听见了里头的啜泣声音,便从骡背上直接跳上马车,解开厢帘一看,果然高以恬在哭,他伸手抓住高以恬沾满眼泪,冰凉湿润的小手:“恬儿,你莫要害怕,我当初说过要娶你,就一定要去娶你的,本来想要你做我的妻子,可是我爹和我娘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不过你放心,我这一辈子,就娶你一个,再不要别的妻妾的,当初我为了你去拿刀砍了穆小先生,差点死在大牢里,我不后悔,今天我又把你娶回家,我也是绝不后悔的,将来肯定对你好,等过些日子,你给我生个儿子,我爹娘对你们家的气消了,我再把你扶正。”
这番话说得高以恬心里头暖呼呼的,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的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苦,至少,还遇到了这些贵人,还有一个这样对自己的丈夫,她也握着姜瑜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嫁走了高以恬,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寒冷了,正是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时候,穆云翼和高以纯着急想要早点把火锅店装修好,早开业一天,就早挣一天的钱,连姜长有过后要在醉仙楼摆酒,补请婚礼的宴席都被推了,只在新人结婚三天回门那天,两人回到松林街接待姜瑜两口子。
姜长有用心讨好穆云翼,取高以恬的时候,除了没有大操大办之外,全都是依足了正妻的礼数,到了三天的日子,就让姜瑜带着高以恬,坐着马车来县城“回门”。
姜瑜本就长得高大英俊,这回穿了红色长袍,外罩黑色英雄敞,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英气逼人,经过上次那件事,他也成熟了不少,尤其被老爹屡次教育,见了穆云翼,完全执晚辈礼,规规矩矩,再没有一点不敬不满之处。
高以恬也穿着穆云翼给她置办的新衣,里头是石青色的长群,外头是猩猩毡的斗篷,头上戴着金簪、步摇,腰上系着成色不错的环佩,跟姜瑜腰上的那个玉佩正是一对,正是第一天给婆婆敬茶时候得的。两人站在一起,颇有些郎才女貌的意思。
到了屋里,献了四样回门礼,自有高学红接着,然后预备饭菜,把两人迎进屋里,姜瑜这回见了穆云翼,又有些女婿见丈人的感觉,行了礼之后,坐在凳上,先尴尬地红了脸,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喝了口茶,还差点呛着。
穆云翼有些纳闷地看向高以纯:我有那么大的气势么?把这么一个大小伙子镇成这样?
高以纯冲他眨眨眼:也不看看这家里,有哪个不怕你?就连我也是伏低做小的时候多。
两个人用眼神交流,气氛有些尴尬,穆云翼问起姜瑜功课:“听你父亲说,你也读了四五年的书了,去年入场,竟然连县试也没过,明年还要入场么?”
姜瑜又涨红了脸:“明年……也还要入场试试的。”
穆云翼道:“你今年在床上耽误了半年功夫,功课可都补回来了?”
姜瑜越发觉得脸上发烧了:“横竖四书五经我都学完了,剩下的也只是做那八股文,多一篇、少一篇,也就是那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