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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男孩都洗漱干净,爬上热乎乎的火炕,把刚才高学证拿过来的油灯端到炕柜上,借着微弱的火光,穆云翼打开布袋,先拿出四个包子和两个馒头:“呐,先吃这个。”
高以清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拿,刚到一半又触电似地收回来,咽了咽口水:“元宝哥,你自己吃吧,我和我和都吃过晚饭了。”
穆云翼回来的路上,吃过牛老大的发面饼,他人小,到这会还没怎么饿,看高以清这幅样子,不由分说把两个包子塞进他的手里:“长者赐,不敢辞,哥给你的你就拿着吃,我回来的时候也吃过晚饭了,现在这些,不过是夜宵。”他捏了捏高以清的小脸,“马无夜草不肥,以后咱们得常吃夜宵,才能养出点肉来,捏着手感才好。”
然后他又把剩下的平分,一个包子和一个馒头塞给高以纯,高以纯说什么也不肯要:“你和小五吃吧,我不饿……元宝我真不饿,我晚上都喝到鸡汤了……”
高以清也把手里的东西推回来:“对,我们都喝过鸡汤了,就元宝哥你没吃到。”
穆云翼发火了:“怎么着?是瞧不起我?还是嫌弃我在你们家拖累你们,要跟我划清界限啊?你们从口粮里省下窝头给我吃,我这第一天挣钱给你们买点东西怎么就不要呢?”
兄弟俩赶紧解释:“元宝你别生气,我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就吃了,咱们一起吃,你俩要是不吃,索性都别吃,扔门外头去喂狗!”
高以纯没办法,勉强接过馒头一点一点啃,高以清看他吃,才开始张嘴,不过啃了半天,还在啃包子皮。
穆云翼说:“你们俩不用给我留,留我也不吃,反正剩下的,我都扔出去!”说完拿过属于自己的包子和馒头,恨恨地咬着。
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高以纯低着头,坐在阴影里,身体一抽一抽的,他过去捧起他的脸,果然已经哭得一塌糊涂,穆云翼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高以纯抢先说:“元宝,你怨不怨我把你捡回来?”
穆云翼愣了:“为什么这么问?当然不怨啊,要不是你捡我回来,我肯定要冻饿而死了。”
“不是这样的。”高以纯哽咽着说,“你穿得那么好,脖子上还带着金项圈,就算我不捡你,别人看见也会把你捡回去的。元宝,我那个时候也没想太多,看你蹲在路边上哭得可怜,就把你带回来了,可是我没想到……呜呜,我没想到会弄到今天这样,这一个月你都吃不饱饭,你刚来的时候白白净净,胖乎乎的,可好看了,像观音菩萨座前的善财童子一样,哪像现在瘦成这样?你今天用刀子捅了四叔,赶明儿等奶奶和二伯回来,肯定要想法惩治你的,说不定,还会找人牙子来把你给卖了。”
听他这么说,高以清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先前只觉得今天晚上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后果,他慌了神,抓住高以纯:“哥,不能卖了元宝哥啊,不能卖啊。”
高以纯哭着说:“咱奶是长偏了心的,不把我们当人啊,当初娘刚生下小五就去了,咱奶就说他养不活,只肯匀出点小米让我给他熬米汤,是我抱着他挨家挨户去求街坊邻居,有小孩的大娘婶子们,略匀出来点奶水给他吃,小五吃着百家奶长大,这些年,我奶动过两次要卖他的心思,第一次是要卖给一家绝户,因要价太高,没有谈成,第二次是那年大伯和大郎、二郎一起去府里赶考,拿了不少钱去,咱们家没米下锅,奶就要把小五卖到镇上范举人家里做奴才,是我哭着闹着,跪在大门口求他们,才总算把小五保下来,也正因为这样,除了每年春种秋收,家里西边那一垛柴禾才归了我,当时说的,咱们三房虽然没有大人,但也得跟四房做一样的事,因为家里养不起闲人啊。”
高以清听着也哭:“哥,咱奶咋那么狠心!大房二房里头不都是闲人么?致仁和致孝还总吃鸡蛋羹呢,怎么我那个时候就成那样了。”
“咱们跟人家比不了。”高以纯抹了抹眼泪,又跟穆云翼说,“你今天跟长辈动了刀,不管拿到哪里去说,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老太太想要卖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元宝,都是我害了你,你当初要是被别人捡去,现在就不用落在火坑里了。”
“你也知道这里是火坑啊?”穆云翼倒是颇为淡定,扯起被子给哥俩擦脸,“让别人捡去,说不定境地还不如现在呢!或许还会被拐子拐去了,打断手脚拉出去要饭呢!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随心顺意的事,假设什么的更是没有意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了再掂对!来,吃包子,吃馒头,我花了好几大文买的呢,别浪费了。”
或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高以纯也不那么悲痛了,兀自一抽一抽地问:“你不害怕啊?”
“害怕有什么用?既然是正规买卖,那就得讲究个你情我愿,到时候我只一把割鹿刀,人来砍人,佛来砍佛,砍不到别人就砍了我自己,我倒要看看谁敢买我!人家买奴才的,也是图个能干活,好有出息,谁会买我这种赔钱货?”
这个时代,讲得是天地君亲师,君君父父子子,父亲要卖儿卖女,哪怕儿女再不愿意,顶多也就是哭天抢地一番,最烈的也不过自己寻死,也没有动刀子掰命闹腾的,因此小哥俩对于穆云翼的说法,直觉是匪夷所思:“你……你怎么能……这样?”
“有什么不能的!他又不是我亲伯父,亲祖母,不过是看我小孩子好欺负,要讹诈我的家人,贿赂里正,办的户籍,要不然哪有头天捡回孩子,第二天就赶着上户口的?他们还妄想以我的长辈身份占便宜呢,我呸!这事就算闹到哪里去,我也不怕!”
“可是,你用刀捅了四叔,他们要是一起合伙打过来怎么办啊?”高以纯还是不放心。
“到了这个地界,我穷的只剩下一条命了,那就用命去拼!你四叔一家已经被我打退了,你大伯和二伯两房人有他壮实吗?”
高以纯摇头:“他们两家都是读书人,我大伯和二伯两个也打不过四叔一个,不过我二伯是秀才,他可是见过知县大老爷的。”
“他是秀才,就更得顾着自己的名声!”穆云翼想着,这几天就开始把高家的事拿到县城里说去,要不然对方到县里闹事,别人也只以为我为小不孝,恩将仇报,到时候别说钱挣不到,以后还要受他们摆布,他把包子和馒头递到高以纯嘴边,“快吃吧,没事的,咱们一定能过上好日的,将来等哥挣了钱,送你们俩去读书,将来考个举人,就不用怕他了。”
高以清看他一点都不着急,终于放下心来,自己拿起馒头啃,还帮忙劝高以纯:“哥,你看元宝哥这么有办法,肯定没事的,你就吃吧,元宝哥累了一天了,赶紧吃完好睡觉。”
高以纯和高以清哥俩可是长年累月吃窝窝头长大的,只逢年过节时候能见到点油水,虽说山上有野鸡野兔,河里有活鱼虾米,但也不是轻易就能捉到的,否则这村里的老百姓谁也不傻,早就山珍河鲜吃得满肚子流油了,家里虽然养着两头猪,四十多只鸡,只是高老太太偏心,但凡有点好东西也不能落在这小哥俩嘴里,所以穆云翼买回来的虽然是素馅的包子,但里面也是掺了荤油的,而且是细粮,比窝头可是好了几百倍,俩人都舍不得几口吃完,坐在炕上一点一点地啃着。
好半天才把满头和包子吃完,穆云翼让高以清下地去锅里打水,高以清麻利地把水打来,放在炕沿上,穆云翼又拿出炒面和花生糖,炒面交给高以纯:“你以后你们在吃不饱,就用开水冲这个充饥,尤其是你,这么细胳膊细腿的,每天还要干那么多活,得多吃点。”
高以清也得到了花生糖,更是激动地差点从炕上跳起来:“是糖!元宝哥,你哪来的啊?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看到邱小宝吃过,他还拿了一块糖,让我们大家每人舔一口,我知道是这个。”
高以纯打开纸包一看,又惊又喜:“是炒面!”转而又开始担忧,“你花了不少钱吧?”
高以清插口说:“方才元宝哥哥给你买药酒还花了五文钱呢。”
穆云翼笑着挽起袖子:“我说过要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以后还会挣到更多的钱,拿回什么你们只管吃着就是了。”
他抓过高以纯的脚,放进水盆里,又轻到重,缓缓按摩。
高以纯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要把脚收回来:“脚已经洗过了,我自己擦药酒就好。”
“别动!你这个得好好按摩一下,把药酒揉进去,才能好的快些,你自己弄不方便,就在那侧歪着就好,我给你弄。”穆云翼先用温水给高以纯的脚按摩发热,然后拿过竹筒,倒出一点药酒在手心里,擦在受伤的脚踝上,继续按摩,“要是疼的话,就说出来,我会轻一点,不要硬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