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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龄把脸露出来看他,只能看到泊熹弧线优美的下巴,他意识到她的视线并不躲闪,顿了下,垂眸看着她,不容置喙地道:“过些日子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这不能够,我不要回去!”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发现他嫌吵地皱了眉,她很快就“小鸟依人”地缩了回去,小声道:“我又不是来玩儿的,我有正经事要做呢。”
泊熹没有说话,他作出的决定,除非他自己反悔,否则她必须离开京师。
马车就在前头,周围立着十来个穿青衣锦绣服的锦衣卫,看到指挥使大人过来了,手里还抱了个女人…?尽管他们是半低着头的,此时视线却禁不住向上打量。
泊熹显然也没有抱人的经验,他抱着和龄像抱着一块木头似的,把她放到马车上,他自己转身坐到前头的白马上,身后人撩着帘子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窃喜藏在里头,“泊熹是带我回家么?”
他紧抿着唇角,“嗯”了一声。心情又不愉快起来。
泊熹一直在生自己的气,他在感情上是迟钝的,然而一而再再而三感受到自己对和龄的与众不同,这实在叫他无法应对。
他从没有打算在这一生喜欢上什么人,感情的羁绊只会把人拖垮,他不需要。但是今儿他突然收到了祁钦使人传来的口信,告诉他他在酒肆里。
他的意思他明白,横竖是这厮盯上了和龄,要拿她试他,不定还有更深的心思在里头。他都知道的,心里边不屑,却还是撇下公务赶来和龄所在的酒肆。
果然一进门便瞧见了他来时路上想象中的场景,祁钦抓着和龄的手向他的方向拖拽。男人这样做的意图不言而喻,想到这里泊熹心头又窜起一团火,幸而他最终去了,若是再晚一点,或者他压根儿不予理睬,还不知会是怎样不堪入目的画面。
和龄不知道泊熹所思所想,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她回边关去。她坐回车厢里,这才想到了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腕子,边揉边凝神计划着。
至少她如今可以跟泊熹回家了,她迷糊地想着,不知道他家是怎么样的?洗澡的时候需不需要侍女在边上服侍的?如果需要的话… …那么这个辛苦的工作还是交给她吧。
马车停在指挥使府正门首,泊熹翻身下马后便站在马车前等着和龄自己下来,然而左等右等不见她出现,他的耐性就被彻底耗光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团花纹帘,泊熹倾身朝里头看,车厢里光线昏昧,和龄歪着脑袋,靠在车壁的引枕上正睡得黑甜。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他在她脸上拍了几下,皱眉道:“瞧着挺机灵,怎么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睡得这样沉,就不怕我是歹人么,把你卖了你能知道么。”
低沉动听的嗓音落下好一时车厢里也没有动静,泊熹唇角不期然噙上一抹笑,这笑只昙花一现,他伸出食指在那两片色泽美好的唇瓣上描绘,带着凉意的指尖顺着她下颔的弧度自然而然地滑下去,停在松弛的领口上。
他眼神渐而深幽,凝着她脖颈间腻白一片的皮肤,手上却将她松散开的领口向上拉了拉。
和龄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泊熹那张淡漠的脸,然而仿佛有哪里不同。她正要说话,泊熹却先一步道:“醒了就下去吧。”说着就掀开车帘下去了。
和龄对着他的背影偷偷撇嘴,她伸了个懒腰,稍稍理了理头发便跟着下去。
一下去就瞧见了一排高高累叠的石阶,石阶前蹲坐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圆溜溜铜铃一般的眼睛,看人的神情似乎很不屑,和它们主人是一样的,和龄皱了皱鼻子。
泊熹在几步开外回身寻她,收到他不满的视线她忙提着裙子赶上去。她睡觉睡得头发松散,像个不修边幅的野丫头,跑到他身畔虚头八脑地笑,由衷赞叹道:“这府邸真是不错,中原果真什么都是好的,连吃的花样儿也叫人目不暇接,人杰地灵,山好水好人更好。”
“是么?”他无意义地应她一句,神色里露出几分懒散。
这里再好,天下却不再属于他们闻人氏。
当今皇上昏庸无道,有什么资格坐拥江山?这锦绣无边万里山河,他迟早从姬姓手中收回来——
“是呀!”和龄笑呵呵的,存了暂时留在府里的意思,便不能再叫他的名字了,显得不尊重,便道:“不过还是大人您最好了,好山好水也比不过您一个手指头。”
这马屁听着还是很顺耳的,一朵笑花在他唇角绽开来,泊熹抬手把和龄耳际散乱的碎发拢到耳后,“怎的改口唤我‘大人’了?原来你还是晓得规矩的么。”
和龄摸了摸耳朵,脸上呆傻傻的,泊熹这轻声慢语的声调儿,连站在车前的锦衣卫们都颇为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大人笑了啊,笑得三月春风拂柳一般,犹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春意… …平日死气沉沉的人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改变,这莫非就是爱情的力量?
和龄在众多意味不明的视线里打了个颤,狐疑地拽了拽泊熹的袖子。
见他停下来,她就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仰面看他道:“嗳…大人,难不成我被误以为是您的夫人了么?”
他瞥她一眼,唇角翘起个耐人寻味的弧度,曼声道:“别做梦了。”
话毕大步跨过了门槛,和龄也不尴尬,她朝那群面貌普遍俊秀的锦衣卫们点了点头,算作是打了招呼,做完这些回头看时泊熹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有些失落,被府里的管事赵妈妈领着进了西边小院的客房。
小院环境清幽,院里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树,阳光照在上面洒下一片斑驳的好似铜钱的光斑,树下有石桌石凳,是夏天纳凉的好去处。
赵妈妈带和龄进了东厢房,她拿眼角扫着和龄,管家说的不清不楚,她只道这是个新来的粗使丫头,便也没在意为何粗使丫头能住在客房里。
赵妈妈扔下一套府里侍女的袄裙给和龄,见其生得一副媚主的长相,打心眼儿里就有些瞧不上,站在门边上道:“打今儿起你就负责这院子里的扫洒,别的地儿没有我的准许一概不准去,表现不好我立马叫你收拾东西走人,也别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这在咱们府里行不通,听清楚了没有?”
和龄只觉得这位赵妈妈说话时候的口水都能喷到她脸上了,她嘴里应承着“知道了知道了”,但是一句也没放在心上。
和龄把门关了在房里穿这府里侍女统一的袄裙,她边穿边感受到了京城和关外的贫富差距,在这里连一个丫头穿的衣料摸起来都这么柔软,还有配套的首饰,简直是千金小姐的日子呀…!
她给自己梳了双丫髻,坐在铜镜前把一副石榴红的灯笼坠子嵌进耳洞里,穿戴齐备后一个人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东摸摸西碰碰屋里的摆饰,神色又好奇又感叹。
*
暮色将至,天边一团一团橘红色的火烧云如火如荼正热烈,书房的门轻轻响了一声,泊熹没有在意,接着一盏茶递到了眼前。
茶香袅袅,他以为是书房里伺候的丫头送茶进来,习惯性地伸手便去接,茶水入口的时候却脸色一沉,重重将茶碗砸在书桌上。
茶汤颜色不对,水温不对,哪里都不对,泊熹在这方面要求严苛,书房里伺候的丫头按说这些都是精通且晓得他习惯的,怎么今日竟有本事将好好的茶沏成这般?
他还什么愠怒的话都没说出口,和龄梳着双丫髻笑微微的脸模样就凑了过来,迫不及待地道:“大人,您什么时候沐浴?”
“… …”
他按下怒气盯住和龄,她这话毫无来由,叫他无法理解。还有她身上的侍女袄裙,是谁叫她这样穿的?
廊前挂着的画眉鸟突然尖着嗓子叫了叫,正映衬着此刻泊熹的心情。
和龄被他瞧得头顶冒汗,好像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直接了,而且问题很古怪,不该她问。可她没法子,在关外长大天生就没有九曲十八弯的肠子,快人快语惯了,说话总是叫人大吃一惊。
又琢磨了下,和龄殷勤提议道:“大人,等您沐浴的时候我来服侍您好不好,我小时候给集上孙奶奶搓过背,她总夸我呢!”
“孙奶奶?搓背?”
“正是正是。”她点头不叠。
泊熹危险地挑了挑眉,低哑的声调拉得冗长,“你很希望我沐浴么?”
“诶…?不不不那倒也不是,”和龄连连摆手,眼神不自觉凝在他身上,仿佛能穿透,她张口就道:“我就是想借机在大人您跟前表现表现,没别的想头… …”
这么说好像有几分道理,泊熹弯唇笑得满是兴味,然话出口,语气却不善,“是我的错觉么?为何我总感觉和龄想脱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