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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康前脚离开,宫里传旨的太监便到了。
他并没有走出很远,即使明知危险,仍然站在一片树荫底下,远眺着杨无端从敞开的房门步履从容地走出来,下跪接旨。
她的方向是西南,杨小康望到夕阳在她身后款款而下。
一名虬髯大汉在他身后忠心耿耿地守护着,沉默而跃跃欲试,似足了一头即将挣脱颈圈的危险大狗。
“放松,朱七,”杨小康头也不回地道,“不管父皇贬她去哪里,我总有一天会带她回来。”
他知道朱七为什么激动,他或许是除自己之外端朝对杨无端最熟悉的人--他跟踪保护、或者说监视了她六年--从她将满身泥泞的他自洪水中捞出算起。
某种程度上,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一直在看着她,借由朱七这样的人,那些拙劣的字迹生硬的描述……一刻不停地看着她。
杨小康长长地、不间断地吸气,他望着亮红色的夕照披在她的肩膀上,同时覆下来的还有一片屋檐的暗青色阴影,她穿着薄薄的长衫,窄细的肩膀比弱不胜衣更弱不胜衣。
但她稳稳地跪在那里,身姿坚定如磐石。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杨小康忍不住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他爱的女人从来不是难经风雨的草木,她有最坚忍的心志和与之相匹配的力量。她本身就是久经磨砺的顽石。
“你读过《石头记》吗,朱七?”杨小康并没有停顿等待回答,而是一口气说下去,“里面讲了一种石头,出现在世间的目的只为补天。”
他紧抿住嘴唇,望着杨无端微微地直起腰,又伏下来磕头谢恩,额头似有若无地触及地面。而他分明还记得她抵在他前额的温度,记得她贴在地面的手掌片刻前柔软地抚过他的脸颊,记得她的身体嵌合进他的怀抱,无比的妥贴,仿佛生来正该如此。
他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慢慢地捏合成拳,心想,就算那石头满心满意除了补天什么都不顾,他也要推它坠入这十丈软红人间富贵里,贴胸口揣着它暖着它,织一张柔丝万千的网困着它……这辈子,只要他一息尚存--
他便是她唯一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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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收到消息已经晚了一个时辰,他站在荷塘旁边,那水塘夏天的时候被他种满了莲藕,现在秋残冬继,只剩下满池衰败干枯的莲叶。
谋士禀报完了,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宫里的眼线近日不太安分,有人偷偷改投了东宫,王爷您看……”
睿王摆了摆手,自从上回伤后,他一直怕冷怯热,这时分已经过早地披上那件白狐裘,将下巴缩到狐裘毛绒绒的领子里,懒懒地道:“良禽择木而栖,比起我这个失势王爷,有脑子的人都会选太子殿下。”
谋士应了一声,顿了顿,又状似不平地道:“可这还没登基呢,属下是怕王爷看走眼,这位也不是好相与的……”
睿王没理他,杨小康当然不像他惯常表现出来那样软弱可欺,他是苏庭嘉教出来的人物,看看杨无端就知道苏道士调教人的本事。
睿王想着这事儿真妙,他和太子是血缘至亲,在同一个北郢城里住了十几年,逢到节日还能见上几面,彼此的关系却曾经比陌生人更不如。不,不是曾经,就算现在他们也并没有好多少,联系他们的纽带不过是利益和共同的敌人。
还有杨无端。
他支持杨小康,杨小康愿意倚重他,因为他们都信任杨无端。
睿王并不知道他已经无限接近丁新语布局的深意,他只是侧了侧脑袋,将下巴在狐毛里埋得更深,不管几丝狐毛搔得他鼻子痒痒。
他忍下了一个喷嚏,望着荷塘里一片黑乎乎的已经看不清楚形状的荷叶,心不在焉地想杨小康是不是已经去别过了杨无端,而他自己又该什么时候去才能避免迎面撞上这么尴尬?上回的经验证明,太子殿下的醋劲……可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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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瓒是最后一个收到消息的,丁新语被平调以后,南边送上来的粮食锐减,前线立刻捉襟见肘,作为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杨瓒被迫驱赶户部所有官员重新清点账册,在全国各地刮粮,而他自己则接连三天三夜,马不停蹄地清点京畿各处存粮。
这里说的存粮并不是官粮,几处官仓的存粮早就粒米不剩地运到了前线,而是北郢城内皇亲贵戚和富商巨贾的私粮。要让这些软硬不吃的大人物割肉一般捐出几袋米,只能靠杨瓒挨门挨户亲自劝说。
杨瓒滴水未进的自承平候府中出来,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踏空,唬得承平候府的几名仆从和杨家家丁齐声惊呼,七手八脚地拥上来搀住他。
送客的承平候是个厚道人,当场吓出一身冷汗,他是世袭的爵位,与当今皇帝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以陛下讲圣眷不讲道理的脾气,杨瓒要是在他门前摔出个好歹,他家阖府老幼命运堪忧。
杨瓒挣脱了众人的搀扶,他脸色本来就白,这时虚弱劳累过度,隐约透出淡青色,更是白得触目惊心。
他先转身向承平候一丝不苟地行礼,歉意地道:“下官失仪,请候爷惩戒。”
“不敢不敢,”承平候慌忙摇手,又使眼色要仆人们赶紧把他弄上车,离了承平候府杨瓒就算猝死都与他无关,“杨尚书辛劳国事,本候佩服都来不及。”
杨瓒不用抬头也猜到他在想什么,暗暗叹气,仍是礼数不缺地又拜辞了承平候,这才被杨福扶着坐上车。
车里却已经先有了人。
不是第一次了,杨瓒随手掀下车帘,盘膝靠壁而坐,并不惊讶也不开口询问,来人也耐性甚好地默不做声。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行驶,杨瓒觉得空腹中隐约传来绞痛,知道是自己太久未进食的缘故,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压下痛感。
马车又行了一段,杨瓒半睁开眼,一双静定深宁的黑眸望住对面那人,那个和他一样盘膝而坐,看起来神态悠闲的人。
他的右手食中二指甚至还在膝头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仿佛在和着一曲无声的小调。
“狄大人,”杨瓒淡淡地道,“特意自京中赶来见杨某,难道就为了唱一曲‘走江边’?”
狄更斯蓦地睁眼,他也不问杨瓒怎么知道他在肚里哼着什么,开门见山地道:“我是来阻止你干蠢事的。”
杨瓒一怔,不过他何等聪明人物,即刻间便想通了,倏地挺直脊背,竟想要在行进的马车厢中站起来!
狄更斯几乎在同时出手,别说锦衣卫指挥使武功高强出手如电,即便换一个二流人物,对付杨瓒这样的书生也是轻而易举。
他指尖快如闪电地在杨瓒身前几处大穴轻点,又屈起关节敲他颈后,杨瓒晃了晃,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和忿恨之色,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狄更斯轻巧地张臂一搂,将他稳稳地接住。
点穴毕竟是违背自然,对人体有一定的伤害,狄更斯怕杨瓒受不住,下手甚轻,不料杨瓒心志坚狠,硬是强撑着不肯晕过去。
“……我的孩子……若他敢伤了我的孩子……”他伏在狄更斯胸前,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襟,竟生生将锦衣卫滑不溜手的飞鱼服撕裂开来。
狄更斯被迫在他颈后补了一记,终于将他劈晕过去。
他侧身让杨瓒靠回车壁上,又扶了他的脉,确定他起码会晕睡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以后怎么办?狄更斯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粗话,除了那个不省心的皇帝,谁他妈知道怎么办?
马车依然在摇摇晃晃却并不止歇的前行,狄更斯也顾不得杨家的仆从,把车帘撩开一条宽缝望向皇城的方向。
正好看到飞檐上挂着一轮欲坠未坠的残阳,寒凉的晚风迎面扑来,吹得他不由自主地眯了眼。
心里应景地唱了一声:满腔愤恨对谁言,老泪风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