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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这是杨无端唯一的感受。
她进了水才想起这具躯体不会游泳……
幸好游泳这种技能是先天的,后天再学过更永远不会忘记,她在湖水里狼狈地扑腾了一会儿,吃了好几口水,慢慢地重新掌握住平衡。
斜刺里伸过一只手臂帮了她一把,杨无端从水面下冒出头,呛咳着一边吐水一边吸气,侧眸看向同样湿漉漉的康桥,感觉水珠顺着自己的睫毛不断往下滴。
“师傅,”康桥的水性要好过她,托着人踩水也踩得很稳,他扭头望了眼后方,焦急地道:“他们追上来了!”
不用他说,杨无端也听到了身后“扑通”“扑通”下饺子的声音,她又咳了两声,艰难地挤出声音:“……船……过去……”
康桥听懂了她的话,一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拼命划水,两人合力朝着那艘画舫游去。
看着那画舫像离岸不远,游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不回事。杨无端半靠在康桥肩上,精疲力竭地踩着水,听到后方传来喘气声和划水声。但奇怪的是,那帮追兵并未发出其它声音,连这种情况通常会有的威胁恐吓都没有。
她迟缓地运转着被冰冷湖水泡涨的大脑,猛地仰起脖子望向前方。那艘灯火通明的画舫从她和康桥入水便安静下来,楼台上千娇百媚的歌伎不见了,嘈嘈切切的琵琵声或是筝声听不到了,她抬首望去,只隐约见着一个负手独立的身影。
或许是错觉,杨无端想着,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像是从锯齿上拉过,水珠仍然没有间歇地从她的额头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睫毛。
“救……救人……”她有气没力地喊了一声,紧接着像扳动了正确的开关,身体里残余的力量全都向喉咙汇集聚拢,一次性迸发出来:“有强盗抢劫!救人啊!”
她的尾音还盘旋在湖面上空,那艘画舫已然“活”了过来。
“砰!”
“砰!”
“砰!”
……
数声响动隔得太近,乍听起来像是一声,两层画舫十来个窗口几乎同时从里面打开,绘着美人春兰或是山峦锦绣、涂金描漆的窗扇重重地撞到船壁,又颤抖着弹回些许。
每个窗口都探出一颗美人头,头上云鬓颤颤,耳边明月珠更是娇俏地晃个不停。
歌伎们或是趴在窗口好奇地张望,仿佛嗔问老天爷月亮为何不出;或是轻托香腮幽怨叹气,像是思念着负心薄幸的少年郎君;要么抱着琵琶轻拢慢捻,柳眉轻颦地听着弦音;要么小姐妹贴着耳根笑吟吟地说悄悄话,另一位羞恼地推开她,手绢子挥出一阵香风……
便在这闹哄哄、乱糟糟,情悄悄、意绵绵的氛围之下,画舫最当中也最阔大的窗户也被推开了。
一位徐娘半老的美妇人立于窗后,红唇轻启、贝齿微张,香舌悄吐--
唾出一口瓜子皮。
“哟,是谁这么不长眼,敢在我白娘子的地头抢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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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桥先搭上了画舫的船舷,喘着气想把杨无端也捞过来,画舫上却有人伸手攥住杨无端的衣襟,一把将她从水里提到空中。
“放……”康桥又惊又怒地试图阻止,一个手滑没抓住,自己先沉到湖里灌了几口水。等他挣扎着再浮上来,那不知名的人物已经带着杨无端消失在舱口,船舷上只有另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在等着他。
那少年长着一张上窄下宽的面孔,五官还算清秀,整个人的感觉非常“素净”。康桥其实没读过多少书,但他天性纯厚敏感,本能地分辨出那少年对他没有恶意。
“快上来,”那少年朝他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微笑道:“白娘子要发威了,当心殃及池鱼。”
白娘子?康桥很难一心二用,他集中精神划水,也就没听到那美妇的宣言,疑惑地张大眼睛看他。
那少年则细细地瞧着他被湖水濯洗过的容颜,只觉眉目之间难描难画,倒比画舫上的歌伎更美上几分,心里也不由地赞叹。
康桥迟疑地伸手握住那少年,借了对方的力攀上船舷。踏到实地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当即瘫倒在地。
他躺平了伸展四肢“呼呼”喘着气,听着外面传来咒骂声和……爆竹声?
康桥有点好奇发生了什么,又有点担心不知去向的杨无端,但他实在动不了……他试着像毛毛虫那样蠕动,然后不知怎么的,在那少年啼笑皆非地注视之下……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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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端在画舫明亮的光线下看清了将她拎出水面的人,她记得他是丁新语的小厮,叫织文还是方图?
他打扮得像普通人家的书僮,面容也并不出众,虽然还比不了锦衣卫或是李四那样轻易就能融入人群。
“方图?”杨无端猜测道,织文听起来更像捧墨伺笔的营生,而不需要单手拎着一个不停地往下滴水的人。
那小厮略有些惊讶地盯了她一眼,旋即又觉得不敬,半低着头恭维地道:“杨公子好眼力也好记性,竟连小的这等卑贱之人都记得。”
他自陈卑贱,行为上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杨无端垂眸瞅了眼他紧紧揪住她胸口的手,有点犹豫要不要提醒他可以放下她自己走……
没等她做出决定,方图已经拎着她进了舱口。这画舫与朗月坊相似,都是两边排布房间,中间一条走廊分隔,方图推开左手第一间房门,轻轻地将杨无端放进去:“杨公子请先更衣。”
舱门又合上,但房间角落里也点着蜡烛,所以并不觉得黑暗。
杨无端盯着脚下顷刻间就生成的一小滩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一边脱外袍一边拖着沉甸甸的双腿往床边走。
虚掩的窗户缝里传来对话声,她认出是那领头的大汉。
“白娘子,那两个小子得罪了我们家姑娘,私人恩怨,还请白娘子高抬贵手。”
“你说‘私人恩怨’就是‘私人恩怨’?”一个单听声音就很风骚很有劲道的女人懒洋洋地答道,“当初三帮四会分家当,说好了瘦西湖归我白娘子,我上上下下几千口就指着这地儿养活,你今天一个‘私人恩怨’,明天再一个‘私人恩怨’,搅得我做不成生意……不说别的,这些姑娘们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我打哪儿挣去?你家历姑娘能掏腰包?”
“你--”那大汉斗嘴斗不过她,恼怒地道:“我看你当家的面子叫你一声白娘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呸!老鸨子!兄弟们,给我上!”
杨无端听得一惊,跳上床推窗往外望,正看到那群大汉拔出腰间的短刃--远看不太像匕首,应该是什么她不认识的近身兵器--护住头顶,动作利落地往船上爬。
他们大约是看准了画舫上都是妙龄女子,只要上了船便没人能阻挡他们。杨无端还来不及着急,就听得那女人依然用那样懒洋洋的调子道:“姑娘们,动手!”
各个敞开的窗户后那些娇滴滴歌伎们便笑嘻嘻地伸出一只只白嫩的小手,红光映上去,所有的手同时摊开五指,倒像是无数朵白莲静悄悄地开放。
……或许也没那么静……
猝不及防的鞭炮声震痛了杨无端的耳膜,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看着那些从姑娘们手中掉出来的鞭炮,有些尚在半空便炸开,有些落到水里蔫蔫地熄了火,更多则是照准了砸中那群大汉的头脸、肩背、手臂、胸膛……
惨叫声、诅咒声、求饶声,再加上比除夕夜更猛烈的鞭炮声,杨无端不敢放开捂在耳朵上的双手,硫磺的气味刺激着她的鼻子和眼睛,她不得已缩回头来,用手肘推上了窗户。
她放松地呼吸着,对那位不是蛇妖的白娘子颇有几分佩服,以她的手段,即使鞭炮攻击不能奏效,也必有后着,应付几个莽夫是绰绰有余了。
也直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放下心,打算换掉贴在皮肤上难受得要命的湿衣服。
就如她预料的那样,准备好让她更换的衣物全都平平整整地摆在床上,可这是……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