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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皇后一回到储明宫,就摔起东西来,噼里啪啦砸了一地,伺候她的两名贴身侍女上前,一个捡一个劝。
“皇后娘娘,您别啊……这东西砸了不要紧,气坏身子可划不来!”
这俩侍女一个叫巧杏,聪明伶俐,一个秀纯,乖觉听话。
秀纯生得干净,一双细白的小手鲜嫩柔软,她正小心地用手将那些拾起来的碎片统统都用手帕给包起来,而说话的是巧杏,巧杏的模样没秀纯好,但胜在她比秀纯能言善道,谄媚殷勤,会哄主子高兴,如今她满脸堆笑,抚慰着林暮烟:“皇后娘娘这又是在皇贵妃娘娘那受了气?”
林暮烟狠狠地瞪视她:“受气?本宫会在那个贱人处受气?”
巧杏眉目展开,人凑到她的身旁,小心翼翼地低声道:“皇后娘娘,您这样的身份其实何必非要和皇贵妃去计较斗气,皇贵妃同皇上自小青梅竹马,关系好得不了了,那是毋庸置疑。您而今都是皇后,母仪天下,权势地位都摆在这,您越是和皇贵妃去斗,就越显得您心胸狭隘不容人啊……届时您一旦出了个什么事,以皇上对皇贵妃的宠爱,万一就给您把这后位给……”巧杏欲言又止,她内心并不太建议皇后一直同皇贵妃争锋相对,她之前跟在皇后身边瞅见过皇贵妃,知晓她的厉害,如今的皇后断然说心底话,明显就不是皇贵妃的对手。
她被派到皇后身边当侍女,那是来跟着享福,可不是跟着来受苦。所以巧杏极尽所言,试图将拉回迷途上的皇后,奈何林暮烟对沈夙媛积怨已深,她同沈夙媛结下的梁子,细细数来,那是三天三夜都数不清,她怎可能会听得进巧杏的这些大道理?
只不过林暮烟倒是听着巧杏的最后一句,她心头一凛,眸子顿时迸溅出几缕火花,原先的戾气一时间都被叫她按捺住,她亦不再砸东西,而是深锁着一对细长上挑的眉,似反省深思,终于过了少刻工夫,她嘴角冷不丁泛开一丝讽刺的笑颜。
巧杏眼见她脸上终归是压下愤怒,心头宽松了些,她搀扶着林暮烟回到座位上,余光瞥到秀纯仍在安安分分地拾捡地上的瓷杯碎片,眉头不由一皱,冲秀纯催道:“秀纯,你快些捡,别磨磨蹭蹭,小心伤了皇后娘娘。”
秀纯抬头,两边鬓角随着她蹲身拾捡的动作变得些微凌乱,而她样貌生得清纯可人,一双朱唇紧咬,透出半点粉润光泽,然她的双眼偏偏毫无神采,明明眼珠子漆漆黑,像上好墨玉,但乍一看去,那黑眼珠生气全无,似是个没有魂魄之人。
巧杏厌烦秀纯这副模样,便更不爱看她去,催促着她快些将地面的残渣都收拾干净,一边向林暮烟谄笑进言:“皇后娘娘就别气了,您不想想,您是什么身份的人,至于和一个做妾的去计较?再怎么样,您都是正宫娘娘,而皇贵妃再怎么贵气,都低您一等。这有生之年,就得一直被您给压着,翻不过天。来,您先喝点去火清热的茶,消消气罢。”
巧杏说得她心里舒坦,是啊,沈夙媛再了不起,还不就是个流水的妾,而她,才是铁打的正宫娘娘,只消她活着一天,地位便永远屹立不倒。想至此,林暮烟好受多了,脸上逐渐缓和过来,她眼瞅着巧杏,道:“你倒是惯会甜嘴哄本宫高兴,只可惜,这有些人,可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那沈贱人而今在后宫里一手遮天,霸着皇上的宠爱不说,连本宫管制后宫的权利都要来搀和一脚。兰嫔的事便是沈贱人给本宫的一个警示,她有皇上亲自给予的兼管后宫的权利,本宫就不明白,皇上当初怎会颁布一个这般荒唐的内容!”
林暮烟不解,巧杏却了解,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上之所以这样做,无非不是要让皇贵妃娘娘有了权力,让皇后不敢轻易碰她,明着确实是皇后高她一等,那这胜一筹的实际利益根本摸不著边,说来还不如皇贵妃潇洒自在,连宫闱内规矩都不用守,而皇后,作为一国之母,一言一行都是天下准则,那是不守不成。
巧杏暗叹一声,继续平抚她,语气低柔顺耳:“您也甭管皇上怎么宠皇贵妃,这男人嘛,哪个不喜新厌旧。听说之前皇贵妃还是明珠郡主的时候,皇上还同皇贵妃成日里顽一块,奈何皇贵妃姓沈,皇上一直忌惮沈家,先前便和皇贵妃的关系不甚好,现今虽是解开心结,但难保有一天皇上不会因沈家而厌弃了皇贵妃,届时,说不准皇上就会察觉到皇后娘娘您的温柔体贴,明白您才是皇上的正妻,是最好的。”
巧杏说的话很得她心,即便她现下心里头装的人已是换了,可若是朱炎到时真的能够幡然悔悟,明白她的好,那她也不介意和他恢复正常夫妻的关系。林暮烟脑海里回忆起新婚之夜时的情景,男人坚毅冷酷的面庞,一双剑眉沉敛,薄薄一张唇抿着,宛若刀斧。
若曲寒方是青山烟云,那朱炎即是熔岩火山。
奈何……上挑的眉眼转瞬皱紧,她想到在泰州的时候,朱炎对她说的那些话。男人的冰凉话语言犹在耳,刹那提醒她一个残酷的现实。她双手猛地收紧,不再胡思乱想,故而嘴角扯开一丝嘲讽地笑,便道:“皇上要真能发觉本宫的真心倒也是好的,偏偏皇上一颗心都别那贱人给牢牢拴紧了,哪里还会分给他人?”
女人的嘴脸瞬间变得尖酸起来,心底里说不在意,真正表现出来的时候怎么都还是在意的。
这时候,秀纯已经将地上的碎片残渣都收拾干净,正包裹在怀里拿出去丢掉,就见巧杏的目光看过来,自带深意,看得秀纯浑身一颤。
她和巧杏是一同被太后选过来伺候皇后的,按理说皇后身边本来她压根够不着边,可她先前一直和巧杏一起,而秀纯以为,太后会连带她一块送过来是因为看在巧杏的面上。可秀纯不知道的是,她被送过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生了一张好脸蛋。
这一点,巧杏便知道。
巧杏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得秀纯胆颤,心中生出一丝惧意,她脚下步伐加快,转眼人的背影就化作一个点,而待秀纯刚走远,巧杏就冲林暮烟说道:“您觉得秀纯生得如何?”
林暮烟一个眼色打过来,张嘴就道:“怎么?”
巧杏斟酌半晌,小声道:“皇后娘娘可曾想过,利用秀纯来引回皇上的心?”
“秀纯?”林暮烟听巧杏这般说,眉头立马就皱得死紧,她的手按在座把上,目光如炬:“你是让本宫把秀纯送给皇上?”
她倒是听明白巧杏的意思,可朱炎毕竟是她的夫君,她连沈夙媛都容不得?这让她亲自送一个过去,她岂能忍受?
她嘴角窜起的一丝冷意让巧杏明白皇后娘娘此刻的心情,她顿时弯下腰来,越加小心翼翼地道:“太后将巧杏和秀纯送来,就是为了尽心尽力地服侍皇后娘娘,巧杏如今能得到皇后娘娘赏识,是巧杏的福。可秀纯人笨手拙,也就一张脸蛋生得漂亮些。太后曾经说过,秀纯这样的,最是能引起男人的怜悯之心,加之秀纯没心机,又怯弱胆小,皇后娘娘想要控制秀纯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秀纯真的能够吸引到皇上,到那时,皇后娘娘再利用秀纯对付皇贵妃……退一步说,就算秀纯得不到皇上的喜爱,娘娘看不惯秀纯,正好秀纯办事不利,您也可将她给撤换,您何乐而不为呢?”
巧杏说的这道理林暮烟都懂,她似乎有点动心,反正失败了亦怪不到她头上来,况且这秀纯确实如巧杏所言,办事不利索就罢,平素里闷得紧时连说句讨喜逗趣的话都不能,她身边可不养闲人,因此巧杏的这个提议,林暮烟不过思虑片刻,就微笑地答应了。
秀纯将碎片残渣处理好后回来,就见平日对她颐指气使,经常谩骂她的巧杏突然挂着一脸的笑容走过来,当即将秀纯给吓呆,秀纯不禁停住脚步不敢再继续前行,就宛若前方有猛虎野兽,她一旦踏出脚步,就会被撕裂吞噬的干干净净。
她只不过是想要老老实实地伺候皇后娘娘,她只不过是不凑巧,生了一张天赐的好脸蛋,她不知道……这张脸蛋给她带来多大的变化。而巧杏已经来到她跟前,手伸过来挽住她,笑眯眯地说道:“秀纯啊,皇后娘娘有个事要交代给你去办。”
秀纯颤抖地回道:“奴婢……听从皇后娘娘吩咐。”
巧杏就把要怎么勾-引皇上的详细过程都告诉了秀纯,秀纯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惧怕,待巧杏说完,秀纯的身子都抖得和筛糠一般,她的眼神亦是止不住发颤,似不敢置信,巧杏居然会让她做这个。
秀纯心思简单,只想当个奴婢,因为她觉得上位者的日子过得太艰难,还不如踏踏实实做个奴婢。虽然每日里胆战心惊怕主子责罚,但幸好她老实敦厚,虽然笨了点,人却没那么多心眼,上头对她还算勉强过得去。
如今她分到皇后身边做贴身侍女,手脚是及不上巧杏麻利,说话亦不中听,嘴皮子更不敌巧杏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故此巧杏提出要她去接近皇上时,秀纯才会表现的如此惊骇。
若真的要派人接近皇上,那这个人怎么都不该是她啊,巧杏明明都比她好一万倍。
巧杏何等眼尖聪明,她当即就看出秀纯对自己的不自信,她的眼神儿就宛若走丢的麋鹿,茫然中透出星点惶恐,而她本就生得清纯天真,这模样,巧杏不得不承认,若她换做是个男人,都觉着秀纯真是个美人儿。
偏生她是女子,就觉得秀纯这样子讨人嫌的很。
巧杏眉头里闪过一丝阴郁,她的相貌及不上秀纯,最初,引起太后注意的是秀纯,然最终得到宠信的人,到底还是她。心念转瞬变动,而巧杏的面上仍然含笑好言:“秀纯,皇后娘娘给你这个大好机会,你就应该珍惜才对,若你真能让皇上回心转意,打沈家那位的脸面,为娘娘争光,替娘娘出了这一口气,这往后里你的荣华富贵都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次是皇后娘娘要重用你了,这意思你可明白?”
秀纯该明白什么?秀纯仍是一脸迷茫之色,她看着巧杏的眼,犹豫半天才道:“可是皇上不是皇后娘娘的夫君,奴婢实在不敢……”
“有什么不敢?这事本宫让你去做,你就去做。”林暮烟的眸光冷冷地凝视秀纯,她的话像一把凌厉的刀锋,朝着秀纯刺来,秀纯当即被刺中,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巧杏嘴角勾起一点讽意,眼睛在秀纯紧咬唇,显得楚楚可怜的面孔上打了个转,心底暗自不屑,面上犹带微笑,转身朝林暮烟说道:“秀纯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让奴婢好好教一教她,省得到时候她出错,给娘娘娘惹麻烦。”
林暮烟轻轻颔首,她似略感乏困,巧杏先伺候她午休,随后换上旁的人来伺候林暮烟。
这快十月底的天虽说已不像月初时那般炎热,临近秋季气候,天气越发凉快清爽,可午间时仍有一些热度尚在,皇后是个娇贵的,受不得一点燥热,午睡时需得人不间断地摇扇子,平素这活都是秀纯在做,然如今秀纯被巧杏给深刻教育这,这活就落到别人处去了。
而秀纯被巧杏带到一处僻静地,这事她同皇后趁秀纯不在已合计过,就是秀纯呆头愣脑的,巧杏怕她连勾-引人都不会,因而得同她详详细细地说道,秀纯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故意绊倒,故意摔到皇上怀里,或者故意拿热茶烫伤自己之类,秀纯只觉得巧杏说的实在可怕,她不晓得这到底是要勾-引皇上,还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万一不小心磕伤撞傻了怎么办,皇上会看上个鲜血淋漓的傻子吗?秀纯细思极恐,老实的美人儿终于生出一些自私,她被人卖入宫那日起就晓得这宫内的残酷,因此她只想老实做事,秀纯想不到她为何会摊上这种事,可若是不答应巧杏,巧杏就会告之皇后娘娘,那时,她还能保得了性命吗?想至此,秀纯心里越发害怕,她为救自己性命,只能点头答应巧杏,说是会照着她所说的去办。
巧杏见秀纯一副怯弱小心的应下,并不觉惊讶,她给了秀纯这么多的好脸色已是足够,因此巧杏前一刻还微笑的脸容转眼就带上威胁压迫之意:“秀纯,巧杏姐可不是在同你开玩笑,这件事你若是办成,皇后娘娘绝不会亏待你,这件事你若是办不成,还牵连到皇后娘娘的话……”
巧杏话语中的意思很明显,皇后娘娘要她去当这一刻身先士卒的車,一旦前方有危险,就会弃车保帅。
秀纯惶惶然听罢,麻木地点头,巧杏让她好好想想,待皇后娘娘醒来后再过来,秀纯也不知是听没听到,一味点头,巧杏皱眉,刚还要说她点什么,就听到秀纯的声音极为小心地传过来:“秀纯……真的明白了……巧杏姐,能否让秀纯先安静会儿,秀纯还有很多疑惑,想要好生想一想,若到时有什么不懂的,秀纯整理一下,再一起来问巧杏姐可好??”
要换成平常,秀纯敢对她提出要求,巧杏早冲她冷言冷语,好一顿斥责她,然想到秀纯毕竟是接近皇上的棋子,此时还是先将她的心安抚下来,她若表现好了,吃不准未来会变成如何。让她今日记着自己的情分,总是没坏处的。
巧杏这样想,丝毫未曾注意到秀纯低垂的脸色早就惨白,她已打定主意,不打算照着巧杏说的去做,而是想办法,和皇上陈述事实,想办法逃离这个可怕的魔窟。
这边储明宫内林皇后和她的狗腿子巧杏策划着要用美色来勾-引朱炎,而重清宫内,一时激-情过度伤口撕裂的朱炎正同沈夙媛恩爱甜蜜,两人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寝宫内伺候的人一早就都识趣地退下,方才两人谈及沈家的问题,不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老丞相在外有事请奏。
已经有大半年未曾和自己亲爹见上一面,沈夙媛都快忘记这位野心家生得是何模样了。
“皇上,臣妾避一避罢。”
再怎么说,沈家这位大家长和她这个嫡长女都是父女关系,她几乎能够想象,小男人朱炎在面对大男人沈明时的阵仗,她可不想当着两个人就这么搀和进去。她那些事就只能放在私底下做,若是放在明面上,想来大家长第一时间就得站出来反对她。
哪知道她想要避风头,朱炎却沉声道:“不用,早晚都要对上。你们父女这么久没见面,这次聚上一聚也好。”
沈夙媛朝朱炎看去,见他温情的面上浮起些微冷淡,她心头感叹,上前坐到他床边,拉住朱炎的手道:“皇上是不高兴了吗?”
“朕……没有。”他迟疑片刻,才说了没有。
沈夙媛眸光暗淡下来,低声道:“臣妾留在这儿终归是不方便,还是避一避罢。”
“朕——”朱炎忽然转头,拽住她,眼神浮现愧疚和自责,他刚要张嘴,又猛然闭紧了,手上的力道一送,捉住她衣袖上的手掌就颓然落下来,他抬起头来,眸光闪烁不停,像是一艘漂泊于无边浩海中的孤零船只。
“是朕一时心急,说错了话……你避开也好,省得尴尬。”朱炎微微沉下声道,沈明这一趟突然过来,沈夙媛和沈明到底是亲父女,这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而他心尖上的爱人是他敌对面之人的女儿,朱炎还不能做到坦然自如的面对。况且他想过,若是在此时,当着她的面就同沈老狐狸争执起来,那她应该帮谁呢?私底下她可以擅自做约定,但是如果事情都摆在明面上的话,连她都不好做了。
朱炎顾及到方方面面,终究是放沈夙媛离开。沈夙媛从后头进入偏殿随后绕出去,遂回到敬央宫内,一入内就见到林嬷嬷和宝芯满头青草,浑身的狼狈相,面上却带着兴奋的笑容。
她心下顿时一紧,快步走到她们二人身前,就见宝芯比林嬷嬷先一步开口:“找到了!”
“找到了?”沈夙媛的声音也微微一变。
林嬷嬷点点头:“按照大概描述的样子,我们已经招到合适的人选,这人烧得面目俱毁,腿脚还有点不便,一开始我们叫住她的时候她还一直跑,幸好宝芯跑得快,把人给追上拽住,老奴同宝芯合力将她按住,老奴问她是不是婉妃娘娘,她本来挣扎的身子忽然就停下来了,老奴又重复一遍……”
“她一下就哭了!”宝芯接上林嬷嬷的话,语速比林嬷嬷说得快多了,并且绘神绘色,神采飞扬,就和演小品似的。
“哭得嘶声裂肺,把奴婢和嬷嬷都给吓住了,后来咱们怕她跑了,商量一下,就让奴婢先守着她,林嬷嬷回去取了一套衣服给她换身,就这样把人偷偷给带回宫里来了。现在人就在一间僻静的后院小屋里头,已经派人看守住,那几人都是嬷嬷的人,信得过。娘娘现在就要过去审问她吗?”宝芯一副献宝般的表情说罢,期待的等候她的回答。
沈夙媛瞧着宝芯跟耍宝似的谄媚小脸,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她失笑一声,冲宝芯说道:“怎么说人家也是先帝曾经宠过的妃子,怎么叫审问呢?应该叫询问。你这丫头,懂不懂礼貌?”
宝芯“啊”了一声,忽地嘿嘿笑两下,嘴上显然不以为然,暗道娘娘您自己就是嚣张霸道的典型表率,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娘娘,宝芯明白了。”
沈夙媛不再去说她,她带着让宝芯留下来看着,自己和林嬷嬷去被搁置的后院小屋里,宝芯本来极力要求要一同随行,然而沈夙媛怕她这个跳脱性子会吓到里头的人,就怎么都不肯把她带过去。毕竟有个前车之鉴的喜儿在,她可不想被宝芯给搞砸事。
她同林嬷嬷来到小屋前打开门,里头看样子已经是清理过了,但饶是清理过,一股子的馊味还是隐约地透露出来,沈夙媛微微皱鼻,她一眼就瞧见床榻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人。
床上的人虽然叫人给打理梳洗过,然转眼工夫,头上戴着的珠钗宝玉全部都被她给扔在地上,一头蓬乱的长发几乎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些许未曾被烧伤的肌肤,可常年不曾保养护理,早就干裂得不能见人。就算给她特意涂过粉,都无法遮盖住她面上那坑洼不平的疤痕。
沈夙媛没有立即就走过去,而是转头问林嬷嬷:“这儿怎么这么脏?”
林嬷嬷答:“这之前是专门用来关押人的,故此一直都没什么人来清理,自从娘娘您入宫以来,这一大片被搁置的轩阁楼亭才逐渐收拾起来,这儿算是最晚的,加之本身就是用来押那些不听话的宫女太监,内里用刑的地方,因此前些时日开始打扫,这都算不错了。您是没瞧见,刚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儿。”
林嬷嬷皱着眉道,每一座宫内都会有一处是特意来处置宫内人,是不需要刑部经手,甚至都不需要上报到女官那,只需要和娘娘交代一声,有时候若这人是娘娘跟前受宠的红人,连交代都不需要,就能把一些低贱的没品级的宫娥给关起来,私下行刑处罚。
沈夙媛心头暗叹,这统治阶层的权利确实是不容小觑,不过她入宫以来严禁这等私斗事宜,一旦有人敢背着她私下里行刑不经由她的同意,或者是不经由林嬷嬷的同意,都会被好一顿打罚后给遣出宫。一般要么降级,要么就直接回到掖庭局,受教养姑姑的折磨。最后会分派到哪个部门,这都与她们无关了。
毕竟人恶有人收,若不作恶,在她的敬央宫内,人人平等,和谐相处,哪还会整日里出事?
“到时候命人再把这修缮一翻,弄得干净亮堂些,像个人住的地方。就算是要治罪,那这人还没彻底定罪前到底还是咱敬央宫里的人,不论如何,本宫都不愿看到故意虐待此类的事件发生。”沈夙媛的一双眉头拢起,面庞严肃地对林嬷嬷说道。
林嬷嬷应道:“老奴明白。”话语一顿,又追问道:“娘娘您是要独自一人问她吗?”
“怎么?”沈夙媛听出林嬷嬷语气中的担忧,反问。
林嬷嬷抬眸往里头瞥了眼,随后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用手掩着唇凑到沈夙媛耳边悄声道:“这人疯的,先前抓人挠人,之前就让将她给绑起来了,谁知道那绳索还绑不住她,您看……”
“那嬷嬷你在一旁看着,若是她有什么异动,你就按住她。”
“好咧娘娘。”林嬷嬷眉开眼笑。
“……”她内心暗自无语,难道真的是应了一句话:逗比也是会传染的?看来以后还是让嬷嬷和玉莹多走在一起,让宝芯专心致志去污染团籽比较好。
沈夙媛入内,林嬷嬷将门捎上,没会儿两人走至床畔,就见床上原本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人宛若被人捶打在肩头,猛地一声惊叫整个人从床上弹跳而起,随后就要跳下床,而林嬷嬷幸好早就有所准备,毕竟她在冷宫的时候,这个疯癫半残的女人就是这样突然一下子逃开,这一次,她已经有经验了。
林嬷嬷两只手拽住她的脚,将她掼倒在床,随后双手擒住她枯枝般的脚踝,紧紧用双手裹住,不让她动弹,这样一来她就没法跳下床了。
她发出嘶哑的吼声,就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凄厉悲鸣。
“婉妃。”沈夙媛安静的声音像是定心剂般,那被唤作婉妃的人竟停止了挣扎,她身上狼藉一片,倒在床褥中的人目光骇然地瞪着她,黑瞳宛若漩涡,透出死寂的阴光。
这样一双眼,却无端端的让沈夙媛记起那叫喜儿的小宫女。
喜儿有双天真乌亮的眼,像是真正的动物,充满被压抑的灵气。而那样的人,就是眼前这疯癫女人养出来的吗?沈夙媛不太确定,她甚至不确定,眼前这个被烧毁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婉妃。
她坐到床边,目光里有一股使人不由自主就变得宁静的力量,她温和轻柔地出声,再度唤她:“婉妃,是你让一个叫喜儿的小丫头把这血玉镯交给我的吗?”说着,沈夙媛将宽大的袖子一点点往上卷,露出这些日以来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血玉镯。
那人一瞧见镯子,眼神当即大变。
她猛地伸出手,一双似干枝般枯竭细瘦的牢牢黏上沈夙媛的腕子,而林嬷嬷一见人冲自家主子伸出魔抓,立即惊呼一声:“娘娘——”
沈夙媛转头,冲林嬷嬷嘘地一声,林嬷嬷喉咙里的话全数都给硬生生堵住,她睁大眼,手却使力紧攥住这疯癫女人的脚踝,心中狠狠想着,若她敢伤了娘娘半分,她绝对要这个疯女人好看!
疯女人的手瘦得都皮包骨头,不曾想那抓着她的力道仍这般有劲,她的眼像是回光返照般燃气熊熊的火焰,尽情灼烧。
沈夙媛似乎能透过这样一双眼,隐约窥探至十多年前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烈火。
一想到她在一团烈火中翻滚嘶吼,沈夙媛的心不由一跳。
“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这个镯子,到底是谁的?”她一向冷静自持,此时瞧着这如同火一般的疯女人,心境竟也波动万分,沈夙媛的手忽然反握她,她猛地浑身一震,就要缩回去,然却在听到沈夙媛的下一句话后,瞳孔紧缩。
“是睿德皇后的,对吗?”
“是不是?”
“如果真的是睿德皇后的,请您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婉妃娘娘!”
沈夙媛声音一变,带着逼人的气势,而眸光里光芒盛绽,她知道,此刻不能继续温吞地询问她,这样的人常年封闭,自卑怯懦惯了,她甚至怀疑她让那喜儿给自己这镯子,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这镯子是困扰她多年的噩梦,是业障,所以她想要丢掉她,然而同时,她又对镯子的来历深知,这镯子所隐瞒的真相,将会揭发一场被淹没于十多年前的阴谋。这样……她才能够真正的心安。
可她偏偏不愿意透露过多的消息,她想让自己来替这镯子的主人做些什么,最起码要告诉她当年事件里的真相吧!不然一个十多年后的后辈,如果找寻被风干如今之久的线索,那些线索……哪能能用,哪些不能用,她不是神仙,怎么能精准判断?
所以,她需要她!不论这疯女人是不是婉妃,但沈夙媛确定,她一定是当年事件中的目击者!
“老奴……”那被她步步紧逼下的人终于发出一声叹息,叹息声如同风声,很快被紧接着的声音给掩盖过去,那声音似历尽沧桑生死,尤为悲怆凄切,“老奴为娘娘……所不值啊……”
沈夙媛眉头一触,此时,那疯女人已经将手从她的腕上挪开,她的身体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一个翻身,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褥中,萎缩佝偻的身躯垂垂老矣,似下一秒,就会驾鹤西归,荣登极乐。
“嬷嬷,松手吧。”沈夙媛轻叹。
林嬷嬷犹不放心,然见到沈夙媛脸上那一抹郁色,林嬷嬷想了想,还是慢慢松了手,只不过她对这疯女人依旧十分警惕,一双眼盯着她,生怕她有何动作,就要做猛虎之势扑上去制住她。
“老奴……并非是婉妃娘娘……”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渺然无光,那张脸容像是在追溯多年前的那段沉痛过往,那被烧得几乎都辨不清五官的丑陋老脸上忽然怆然泪下,一排排泪珠子从眼角流出,顺着面颊上的狰狞疤痕滴落在蓬乱的头发中。
她哽咽几声,终于道:“娘娘她,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你——你不是婉妃?”沈夙媛这回是真有点惊讶了,最重要的线索婉妃消失了,那眼前这个人……是谁?她的眼里带着困惑,直直对准老妇人的眼,无声询问。
她凄惨地笑了一声,手颤抖地摸着鬓角的乱发,碰到伤疤时,更是狠狠一抖。但是她终究还是克制住战栗的手,将它缓缓放下来,随后抬起疲惫至极的一双浑浊的眼,对上了沈夙媛。
“我……我是婉妃的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