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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平公主说的口干舌燥方才停下,命人斟了一盏茶来,咕噜咕噜地饮入,遂放下茶杯,望着沈夙媛咧嘴笑道:“夙媛啊,你莫怪母亲话多,母亲说这么多都是为你着想。想咱们沈家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次选秀夺得头筹是必定的,若是真的失了这后位才叫别人笑话。夙媛,你可万万不能让母亲失望,让沈家宗亲的说闲话啊……”
沈夙媛平静而冷淡的脸色终是让燕平公主这样没心眼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来,对面的人停下话茬,眼神小心地在她脸上瞧着,“夙媛……?”
“母亲,哥哥在家里么?”
燕平公主等了半晌才等到她这么一句,心里顿感失望,又叙叙说道:“夙媛,母亲方才的话你听着没有,这些话可都是母亲掏心窝子的话,夙媛啊……”
沈夙媛眼角一瞥,直接了当地截断燕平公主的话声,“母亲的话夙媛早已铭记于心,但夙媛不得不和母亲也说一句掏心窝的话。”
燕平公主的身子微微一僵,不知为何,平素里在外头骄傲跋扈的人偏偏在亲生女儿的面前,总有一股心虚的感觉让她时常抬不起头来。而此刻沈夙媛这样直接的截话,若换做别人,燕平公主早就发了脾气,然现下里她却只能缩着脑袋避开沈夙媛仿若能洞悉人心的眼神,等着她开口。
沈夙媛也并未迟疑,冷静而干脆地说道:“母亲总说这后位必定是咱们沈家的,那母亲可曾想过夙媛心里是怎么想的?”
燕平公主眼皮子撑开了些朝沈夙媛望去,诺诺道:“这……”
沈夙媛又飞快递说了句,“不说夙媛,母亲又是否考虑过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燕平公主这回真愣住了,她搞不懂她女儿这番话的意思,她只想当然的认为以她的身份和沈家而今在朝中的权势,这后位必是跑不了的。然而她恰恰忘记这事件里最重要的一个人,也就是当今皇上朱炎。
沈夙媛直直地看向燕平公主,道:“后位自有皇上来裁量定夺,还轮不到我们沈家越俎代庖提前做了主。母亲这些话莫要在外边随便当着外人的面说,若被有心人听见禀报到皇上那去,一个不慎都是要掉脑袋的事!”
“这怎么会——我可是炎儿的亲姑母!”燕平公主叫道,手掌却不自觉地紧握起来,望着沈夙媛冷凝严肃的脸孔,她心底里原先的笃定也产生裂隙,声音渐渐低下去,没了底气,“虽说而今我不在宫里,然少时你母亲我也是抱过皇上的,一直瞧着皇上登基至现在,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
“母亲,这件事您也不用再提了。夙媛对您也没别的什么要求,只要您安生些不要私底下瞒着做些不着调的事即可。”沈夙媛对燕平公主的感情很复杂,她自小是被乳母带大,而这位金贵的长公主整日里除了玩乐聚会外并没给过她多少母爱。不过她本人也是不太在乎这个,毕竟燕平公主到底还是生她的人,她子凭母贵享受的福分也有她的份,所以沈夙媛还是会把燕平公主当生母供着,起码面子上还是做得过去。就是这个娘,有时候也实在太不靠谱儿了。
沈夙媛心里叹气,看向坐在榻上小心观察她脸色的人,终是软了语气道:“连着几日都在下雨,母亲也要多注意着身子,小心得了风湿。”
燕平公主抬起眼来,就见沈夙媛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床被凹陷一块,燕平公主不由地有些紧张与窘迫,而此时沈夙媛已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膝上,温声道:“母亲,你放心吧,夙媛会保住沈家的风光,不让沈家衰落。”
见沈夙媛如是说,燕平公主还当她是赞同适才她说的话,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来,手握紧了几分,道:“你明白母亲的苦心就好。”
沈夙媛垂眸,眼神落在燕平公主脸上,紧抿双唇一时无言。
少刻,沈夙媛问道:“母亲,哥哥今儿回家了么?”
燕平公主摇头叹气道:“不晓得,廉儿也没同我说,想来今日是不会回来了。”
“是么……”沈夙媛低语一声,遂转头道:“既如此,没别的事,夙媛就先回房了。”
“也好,想来你这一天在皇宫里定也乏了,回房休息去吧。”
沈夙媛恩了一声,告别燕平公主,既然沈廉不在府上,她也不打算留宿,直接乘马车回郡主府。抵达郡主府已是戌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像巨大的笼子被套上一块黑布,雨还下着,不过是绵细的雨丝,飘扬在空气里让人几乎察觉不出。
天儿比方才冷了许些,她将带来的云罗披肩挂上后遂用细带子系好,丫鬟走在她身侧替她打伞,沈夙媛在雨夜里立了半晌,轻轻舒出口气,迈开步子走入府内。郡主府的管事嬷嬷林妈妈得知她回府的消息,立马从里头赶出来迎她,并打发着几名下人将热茶毛毯子都备好,很是周到贴心。
沈夙媛盘腿坐在上头,退散了闲杂人等,她散着长发,身上裹着一条薄被子,靠在林妈妈的肩上。
林妈妈瞧着她的模样,心底里软乎的同时还带着些许说不出的酸涩,“郡主今儿看上去似乎是乏了?”
平素里回来也不见她这样沉默过,林妈妈心细地猜测到她是遇到事了,只不过这些事,她一个做人家奴才的实在不够格去议论,只好轻声安慰:“这事林妈妈不好开口,只能劝郡主您多放宽点心了……”
沈夙媛只耷拉着脑袋依偎在林妈妈怀里,这位林妈妈就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乳母,沈夙媛几乎拿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许多说不得的话都会在她面前说出来,比同有血缘关系的燕平公主要亲近得多。
她听出林妈妈语气里的哀叹,心上于是乎也是一酸,沈夙媛低头勾着手指慢吞吞地说道:“母亲那还好应对,怕都就是沈氏宗亲一脉的人不好交待,他们心心念念就盼着我登后,若最后我坐不上后位,指不定要往宫里头朝我这塞人来,到时才叫麻烦。”
林妈妈道:“为什么郡主会不想要后位?”
沈夙媛从林妈妈的肩上抬起头来,宝石般的眼注视着林妈妈反问:“为什么我要做这个皇后呢?难道沈家的人真的就想不明白,如果以强权压迫皇上让我坐上皇后的位置,那才是真的糟糕了。这样一来,朱炎就算不准备动沈家,却也不得去动了。”
林妈妈微感心惊,她不算是个老糊涂,小郡主的话听得分明,顿时了然,忙道:“这样的话,皇上定会对您心生厌恶,那您将来……”
沈夙媛忽地一笑,直起身,手一摊笑道:“连林妈妈都清楚的事,沈家的人却是刻意去忽略,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不过我就算是个棋子,也是个不好摆弄的烂棋。而我,就是要把这一步烂棋走出最好的位置来!”一边说着沈夙媛的手摆弄着,仿佛眼前真的有一盘棋局,她一手捏着枚棋子,斩钉截铁地按在一处。
林妈妈震了震,脸上露出惊诧之色,然转而满是皱褶的面孔就舒展开来,露出宽慰知足的笑,“小郡主自己有打算就好,林妈妈是绝对支持小郡主您的。这女人的一辈子不求多富贵,只求能嫁个好儿郎,一生幸福平安才最是好的。”
“可惜咯,嫁非良人啊!”沈夙媛感叹一声,却被林妈妈敲了一记脑门,哎哟叫着捂住脑袋,“林妈妈,你怎么和太皇太后一般模样!”
林妈妈被她含着水雾的眼一瞅心就软了,可她还是硬下心肠,故意板着脸一副以教训的姿态说道:“小郡主刚才那话若被人听见,那是大不敬的罪,往大了去可是要砍头的!虽说您是沈家千宠万宠的小郡主,也不能这么由了性子去!您往后可是要入宫的人,这些礼仪都不懂的话,该怎么在后宫里生存?”说着说着林妈妈眼都泛了红,声音却是逐渐低下去,“林妈妈是瞧着您长大的人,最是盼您能一生平安的,可您这般……这般……”
沈夙媛见她这般知晓自己错了,忙软声哄道:“夙媛知道错了,林妈妈莫哭啊,夙媛也就是说说,您哪能当真!”
林妈妈抬头瞪了沈夙媛一眼,抹了把将落未落的泪,无奈道:“您哪这张嘴,贫得太不像话!”
沈夙媛头一歪倒在林妈妈的怀里,呵呵笑道:“那是因为在林妈妈跟前,夙媛没了顾忌,才能放下戒心畅所欲言……夙媛不想活得那么累,每个人都对我抱着这样那样的期望,唯有林妈妈是真心只想着夙媛能够幸福……”沈夙媛说着自己都有些麻兮兮的,便停了嘴,安静地窝在温暖的怀抱里,不再吱声了。
林妈妈鼻头一酸,幽幽叹了叹,手拍在沈夙媛的背上一下接着一下地轻抚,边哽声说,“妈妈明白……都明白……”
沈夙媛听着,眼眸弯起笑了笑,然笑容只如昙花般一现便消失了。
都说上位者看得清楚,但身在棋局中,心都瞎了,还会看得明白这眼前的情势吗?这些人死活卯了劲地要推她上去,还真是不怕她这样的性子会失足掉下来砸死一片帮衬的。
贪这个字,果然会使人变得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