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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定,人初静。
许久。
“……右相大人如果是想跟我开玩笑,那么你搞错对象了。”抓起一边的扫把轻巧地将被风吹散的一些野草扫到一起。
额上似有一滴无奈的汗滑落,郁闷地一叹。“好吧,就当是开玩笑,其实第二个是宝瑟公主……”注意到我的扫把正移到他脚边,让开了道,“你别介意,我只是觉得你和皇上有相似之处,给我的感觉很像,才会有所唐突的。”
唔……原来不关我这么觉得呢。我若有所思地停下来,侧过头看他:“对了,说到宝瑟公主,她与皇上交情如何?”
有点奇怪我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他摩挲着下巴沉吟。“别人怎么看我是不知,我只知道这两人关系相当恶劣,她与皇上会面的时候我只见过几次,一次比一次勾心斗角。”
我僵了,脸色白了白。“……你究竟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我只看到女子费力讨好男子以及男子卖力调戏女子的画面?”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表面上自然是这样,宝瑟公主也是为了保持和亲公主该有的风范才虚与委蛇,皇上也不过是在附和她罢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你该不会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吧?”语毕还嘀咕了句,“难怪他说是笨蛋……”
青筋毕露。
看我一副紧握扫把蓄势待发眼里冒火的架势,他呵呵一笑,从容不迫地从袖口里取出一把折扇优雅展开,对着我扇扇。“你太外露了,以前你都是宠辱不惊去留随意,我以为很难影响你的情绪呢,看来这皇宫没少把你折腾的……说说看吧,皇上和宝瑟公主,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解释给你听就是了。”
我别开脸去平复自己的心情,嘴上却顺着他的话,闷闷地说:“我第一次看到的场面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宝瑟公主端来精心泡制的茉莉花茶,他就说她有心,说什么花茶可以醒神,既然她亲自送来了他会好好享用的……我以为他的意思是享用佳人。”
“呃?!”他眼角微抽,无奈道,“我明白了,毕竟你初来乍到,会这么想也很正常,但是皇上并不好女色……就我看来,皇上真正的意思应该是想打击宝瑟公主。”
“……什么意思?”
他略一思索,简单地说:“宝瑟公主送花茶目的是想讽刺皇上身为一国之主却终日睡不好觉,很孩子气的做法,她是看准了皇上平时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因为皇上懒得理她。”
毫无疑问的,我被狠狠地雷了一下。“那、那她后来说什么皇上日理万机,她不懂国家大事只能偶尔为他泡泡花茶,也是……”
“唔,意思是她很清闲,想干嘛就干嘛,比起皇上的日日操劳要逍遥得多。”
……这个念头我曾经也想过。“那……皇上说她是大海中的明珠,是安迪族人人尊敬的公主,怎么会一事无成之类的,又是怎么回事?”
裴焉眼瞳一亮。“呵呵,果然不愧是皇上,反击得好……皇上是在讽刺宝瑟公主,身为安迪族最崇高的公主却被送来和亲、受制与他。”
心底无力感顿生,有种想倒地不起的冲动。“那宝瑟公主回答她已经是皇室中人,别取笑她是什么意思?顺带一提,她是用娇嗔的语气说的。”
“招架不住皇上的含沙射影,所以尴尬地调笑吧。”
“……”终于再次动手扫地,“那,后来宝瑟公主提到宫廷马厩的那匹异族白马,就是她那晚找皇上的真正目的吗?”
“哦?宝瑟公主对那匹马情有独钟的事我和皇上也都知道,她大概是想请皇上将马赐给她吧,不过皇上应该不会同意。”
“嗯……”回想起那记忆犹新的一幕,身体又无意识地抖了抖,叹道,“他说那马性子烈,会伤了她柔美的身子……”
“如此,宝瑟公主必定不会再提那马的事了吧……毕竟皇上每次言语上的调戏都会迫使她落荒而逃,其实皇上的本意应该是说她娇生惯养,说不定还在讽刺她比那马的性子还烈。”
“……”
高手。
我嘴角抽搐,艰难地说:“他们常常这样斗法?”
他想了想,也有点纳闷。“宝瑟公主倒是时常诱惑皇上,只是每次被皇上反过来调笑一句就抵挡不住反而逃跑,看来异族女子挺含蓄的,就算想学着宫廷妃子以色侍君也太过勉强呢。”末了又笑道,“皇上无心理会她,反正她生性纯朴不会生事,也就当她是个摆设就是了。”
顿时,心里一种名为庆幸的情绪油然而生。
在前朝有先帝和萨卡王妃,如今有少帝和安迪公主。对比前朝引发的悲剧,如今这两人的境况无疑是最和谐的结局。很奇怪,一个沉溺美色的皇帝会有一个不好女色的儿子。
拥有那样身份的两人互不干预,虚与委蛇,的确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一切相安无事,安然太平。
祁玄英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些才会一直不安排宝瑟公主和亲?因为不好女色所以后宫没有宫斗,这倒是相当好的现象。他……似乎真的很会掌控一切,把身边任何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不过不失。
……突然觉得,会输给这样的人,也不是那么不甘心呢。
*
自从清楚了解了祁玄英和宝瑟公主二人之间互动的内幕后,每次宝瑟公主上九华殿我都会有意无意地注意二人的对话,稍加留意便洞悉了当中所有的寓意,果然如裴焉所说的风云暗涌钩心斗角,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哎,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感叹,一脸柔情地对对方冷嘲热讽,能做到这种地步果然不是普通人,真是高手。
这晚送走了宝瑟公主,祁玄英在卧榻上滩了身子,慵姿懒卧,单手抚额,长长地吁了口气。
我默不作声地依旧倚靠着梁柱,双手环胸回味着刚刚两人的对话。撇开别的不说,当一个旁观者坐看龙虎斗也算是我夜间无聊之余的一点余兴节目了,其实还挺有趣的,只是大部分时候令我哭笑不得。
祁玄英散漫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落在我身上,忽而一扫而过,淡然地看着房梁之上,一双流淌着旖旎水色的眼眸被半垂的眼帘和微卷的长睫略略遮掩,疑似半梦半醒。
“……夏侯潋,你还未见过引凤太后吧?”
我回过神来,一脸怔忡。他刚刚说话了吗……好像没看见他的嘴在动啊?不过,声音的确是他的,虽然比平时要暗哑。“……是。”
那边榻上的人许久没有回音,就在我习以为常地想吹熄烛火的时候他却又出声了。“姚琦没再出现了吗?”
“没有……”
眼帘微抬,氤氲水眸显山露水,带着浓浓的散漫。“后日要到皇家狩猎场,到时你也一块去吧……引凤太后,还是提早让你见见的好,你的任务虽是维护狩猎场的秩序,但只要做做样子就行。”停了会,又垂下眼帘,“引凤太后会注意你的,你只要看她一眼记住她这个人就好,其它时候不要让她看出什么破绽。”
我一滞。“……引凤太后仍怀疑我会武功?”
“……不,已经放下疑心了,上回在凉亭姚琦试探不到你身上的内力,所以笃定你不会武功,只是不可以掉以轻心,免得功亏一篑。”
脑中想起姚琦救下我我池面一掠而过最后落在凉亭顶上的那一幕,他放下我转为抓着我的手腕。我无意识地抬起手看了看脉门处。这种东西真的能探得到的吗?
注意到一边的人似乎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轻缓柔和,我随手转了转手腕,便又要去吹熄御案上的烛火,视线错开之际,却见那双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正淡然地看着天花板,我浑身一僵,眼角微抽。
这家伙……今晚不对劲。
讪讪地退开来,继续倚靠梁柱,对帝皇突如其来的喜怒无常感到莫名其妙。抬眼无意识地从他脸上扫过,却见他的视线正好挂在我脸上,眸光深不见底,我一滞。
“……怎么了,皇上?”
他默不作声,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脸,上面还罩着一个遮挡了上半张脸的银质面具,烛光下泛着微银的橙红。半响,薄如蝉翼的双唇轻启:“把面具摘下来。”慵懒的语气中透着一抹坚硬,不容拒绝。
什?……他又怎么——
介于上次落入池塘差点穿帮的意外,这次我多少有点抵触。“皇上不是说不能轻易摘下吗……”
他轻缓地支起上半身,语气不变。“不用拿朕说过的话来挡朕,摘下。”
我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喉咙动了动,微张着嘴说不出反抗的话来,在他双目炯炯的逼视下,我一咬牙,伸手取下面具,拧眉直视他。
宛如深潭的墨色双瞳中慢慢染上一层迷离的疏影,不断用视线勾勒着我脸上的轮廓,这一刻他的神色经常略有怔忡。
……你爷爷的,这是什么怪眼神?
脑子里千回百转,没有一种猜测可以用来解释他现在的反常,总不会不好女色就是喜好男风吧?打死我也不信,这家伙是生人勿进的,就是裴焉轻彤他也没有动容不是?
而且,他的眼神虽然是怪了点,但当中还有一分疑惑……恐怕是想确定什么。
许久,他终于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我如释重负,见他也不知在思索什么,躺回到卧榻上去,顿了会后慢慢闭上眼睛,然后又突然微微睁开瞥了我一眼,把我吓得一僵,结果他想了想又再次合上眼帘,终于没有动作了。
背脊全湿,冷汗涔涔。
我无声地在心里喘息不止。娘的,非让他折腾出心脏病不可!眼角瞄了瞄他已经平静的侧脸,又看了看御案上正滑下一滴滴蜡的烛。顿时欲哭无泪。
……算了,今晚还是别熄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