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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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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我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继胧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我避之不及的人。按道理皇帝应该已经在返回帝京的途中了,为了不跟这伙人碰上我还特地选择水路回来……可是,皇帝既然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还留下来干什么?是可以等我的吗?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或者,慧净师父就是让我来领他的命?是不是他动容皇帝对我下命令了?可恶……他知道我千纸鹤的身份,要是他对寺里的人对峙,那白琅寺会因此颜面扫地的!

    许久,我依然立在原地不动,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脑子里千回百转,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冷漠的笑意从唇际消失得无影无踪,留在他脸上的只剩下淡漠的神色,不疾不徐道:“夏侯公子似乎很意外会见到本官呢,本官会在这里,是皇上的意思,你不必如此惊讶。”

    我当下心里一恼。操,能不惊讶么!

    ……他既然叫我夏侯公子,看来是还没想过问我千纸鹤的身份,不过这家伙的危险系数始终是相当高的,耍心机我是斗不过他的。想了想还是咬咬牙,迈着有点沉重的步伐上前去,眼睛不小心与他默然的双眸对上,又是一僵,低下头在他面前跪下作揖。“失礼了,草民见过访民使大人……”

    “免了。”轻轻拂袖,语气波澜不惊地,“本官留下来是为了将皇上的旨意带给你,原来只给了十天的期限,不过,夏侯公子真是让本官好等呢。”

    唔!“草民知罪,请大人降罪。”

    “哦~?”闻言,他拉长了尾音,“降罪就免了,只是夏侯公子可得将功赎罪,不能让皇上失望了~~”

    惊觉他的语气有了些变化,我疑惑地抬起头,却仍是看见一双没有温度的眼。“……是,只是,不知道皇上究竟给草民下了什么命令,夏侯潋区区一贱民,还请大人指示。”

    也不故弄玄虚,他不动声色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小令牌,俯视着我递过来:“这是宫中直属皇上影卫的令牌,收好了,皇上命你在一个月之内到宫里面圣,跟随皇上左右。”

    呃?!!

    晴天打了一个霹雳,我当下直接没了反应。

    ……我是不是早上吃了太多馒头以至于产生幻听了?那个皇帝,竟然要我去当他的影卫??——我跟他很熟吗?不对啊,他知道我是千纸鹤的话还以为我会那么善良去保护他?我想揍他都来不及了啊!这是欲擒故纵还是将计就计啊?

    “请、请等一下裴大人,草民根本不会武功,如何得此大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草民万不敢当!”

    “不会武功又如何?”

    “咦……?”

    他越过我,向身后的小屋靠近了几步,又停下来,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道:“你难道不明白吗?皇上看中的,是你那一身的轻功……你的身手敏捷,出乎皇上意料,我知道你并不希望进宫为皇上效命,不过,这也要看你怎么选择。”语毕,从衣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置在掌心呈现在我眼前。

    ……纸鹤?“大人……还请明示,草民不懂。”

    他哂笑,几步靠近过来,纸鹤从他手中轻轻地落到我跟前的土地上。我端看了一下,不明所以。这个该不是我那时暗中放入他衣袖的纸鹤吧?……他想说什么?

    “你是否好奇我为何会知道你在这里呢?”他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这只纸鹤,你还记得吧?当时我发觉之后,也确实对你的身手有些欣赏了……只是,这只纸鹤所用的纸倒也特殊得有意思呢。”

    “什——”

    “看来,你并没有知觉呢。”他低下身来捡起纸鹤,将它在我面前展开,双指一夹语带轻蔑道,“你所用来折纸鹤的纸,是白琅寺专属官为民用之纸,为了抄写佛经而制,早在几个月前,我就听说了你千纸鹤的‘丰功伟绩’,只不过一直不予理会罢了,我早已调查到,你每次盗窃所留下的千纸鹤,无一不是用了白琅寺的纸……”

    围绕着树林的晚风似乎停止了,耳边一阵轰鸣,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只听到他的声音在林间回荡,令人避之不及。这一刻,我真的没了反应,睁大自己的瞳孔,震惊的表情直达他眼底。

    “……你以为,纸都是那样的颜色,根本没有区别,是吗?”

    “我!”

    “我没兴趣听你的解释,正如我已表达得很清楚,若是不愿为皇上效命,那么白琅寺将会面临什么,你该能猜得到。”

    身体,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突然之间整个脑子都混乱了,我跪在那里,接触着地面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混、蛋!

    让我去当杀父弑母仇人的儿子的影卫,简直太讽刺了!我以为一切已经可以放弃了,在见到鲁尔爷爷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离开中原这个是非之地,不久之前才跟鲁尔爷爷约好,要在双井镇等候着他们,我以为可以趁机说服他们回萨卡族,回到边境大草原去放牧,却在这个时侯又被破坏了,为什么?所谓的皇帝,就非要逼人往绝路上去吗?

    “为什么?”拳头松开了,我抬起头,第一次主动迎上了这个令我惶恐不安的人的视线,“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白琅寺是国寺不是么?如果我拒绝皇命,难道皇上真的会对这样一个国寺下手吗!”有多久了?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放声大吼是什么时候了……

    裴焉却是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看着我。只是,那双眼睛透漏的冷澈不曾改变。

    “皇上究竟是什么用意!难道在皇上眼里贱民一身只会偷鸡摸狗的轻功比得过白琅寺的一切吗!”

    我是怎么了?这样已经算作歇斯底里了的样子真不像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一直躲在暗处?我并不想害了白琅寺,所以我总是跟皇帝打游击战,结果,我还是输在太过小看“皇帝”这种生物上……明心师兄,你传达了师父的话让我来领命,可知道最终把我害惨了呢?而我,更为严重的是将白琅寺害惨了,现在你的预言应验了,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杀人碎尸呢?

    低头晃神之际,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色锦靴,抬头就见裴焉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我,我一滞。那双眼,像经历了风起云涌之后的尘埃落定,冥冥之后带出的淡漠无痕犹如对喧嚣俗尘的洞悉与蔑视。

    他微微启唇道:“……掌权者面前,一切只分为可利用和不可利用,你也一样,白琅寺,亦然。”

    眼前,一个令牌从他手中跌落。“啪”地一声,轻却刺耳。

    然后,是身前的人渐渐远去,消失在后山幽径。枫林中徒留我一人,初秋未至,晚风却令我微微抖索,凉意几乎直达心里。

    深夜,难以入眠。

    我径自从床上起来,更衣后出了小屋。

    没想过提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寺钟前。立在那里看着夜色中隐约看出轮廓的大钟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黑暗被驱散了,身后渐渐有烛火的光线靠近,将我的影子从地面移动到钟壁上。

    “……是慧净师父吗?”没有回头,我问。

    身后的人道:“还有呢?”

    还有?来的不止一个人?我回头去看。

    光线下,慧净师父一手持挂着灯盏的法杖,一手牵着一根缰绳。缰绳的另一头系着黄牛,呆板的大眼直盯着我。

    伸手将灯盏取下来递给我,又摸了摸我的头,他笑得很古怪。“哟,眼睛变成墨绿色了……你啊,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多少释放了些吧?”瘦如干柴的手触碰了我的脸,将上面两行被夜风吹冷的泪拭去。

    “……师父,你误会了,徒儿也是第一次这样。”

    “呵呵,这也是你有趣的地方呐。”

    “……师父就别取笑我了。”灯盏的火焰毫不吝啬地温暖着我的脸,我凝视着火光有些失神,轻轻吁气。

    真是奇怪啊,我并不觉得自己很凄凉,为什么眼泪就是落个不停呢?……

    许久,我突然开口问:“师父,如果你发现自己当年带我回白琅寺是个错误的决定,你会怎么做?”

    他摸摸光头:“为什么怎么问?在你眼里师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么?”

    “不……”我放下灯盏,眼泪再次滴落,差点落在灯盏中的烛火上,“……我只是希望,师父能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这样我或许可以离开得干脆点。”如果是慧净师父的驱逐,我会心甘情愿接受。

    “可是,我不是说了么,你去领命,如果看情况是要接受的,那就以白琅寺弟子的名义来完成它,如果不愿意接受,那就不用回来了。”将黄牛牵到我身前,将缰绳交予我,道,“唉,看看你,总是那么不留心我说的每句话,反正我的意思很明确,白琅寺总是你的后盾,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危了,我早知道皇上没有完全信任白琅寺,白琅寺虽说是国寺,但一切不能全由他说了算,所以他还想控制这里,你只是碰巧出现得不是时候让他抓到了而已,领不领命结局都一样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叹气,摸了摸黄牛说:“本想说让你永远待在白琅寺不至于让皇上有机会对你下手,不过却怕你像它一样,一回到寺里就不可避免被缠上缰绳拖着走,你其实不该小看了自己,更不该小看了皇上,你之所以会被皇上看中,其一是你的确有过人之处,其二是皇上的观察力非比寻常,他可能还不知道你是萨卡王子,但肯定察觉了你的不一般,好在他周旋于朝廷的事务,无暇深入查探你。”

    语毕,转身就要走,我忙向前一步叫住他:“等等师父!在你看来,我究竟该不该去这一趟?”

    他回头:“铤而走险,则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你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入宫,为师是担心你哎。”而后摇摇头,消失在夜色中。

    置之死地而后生……

    正如他所说,我的性子并不适合那样的地方吧,正如黄牛一样,系上缰绳被拖着走。

    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我伸手将黄牛脖子上的缰绳卸下,抱住了它的脖子。闭上眼睛,泪落无声。

    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好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