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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敲了敲开着的木门,然后走进去。苏岂转过头来,见是他微微一愣,而后放下了手里的工具。
“公子近来可好?”长青性子温和,说话让人听着很舒服,“师父让我来送两包药,还有些话带给您。”
苏岂看了他一眼:“进屋说吧。”
两人走进屋子里,苏岂关好门,给客人倒了杯茶水。长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茶杯。
“这两包药是调理身子的,师父说您体质偏寒,入了冬,喝些草药暖身为好。”长青说完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递给少年,“还有这个,这是祛疤的良药,药引难寻,花了好些功夫配制呢。”
苏岂望着手里的小药瓶,眼神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道:“便只有这些话吗?”
“什么?”
苏岂打开药瓶放在鼻下嗅了嗅,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药是好药,欧阳大夫真是为我费心了。”
长青心思单纯,体会不出苏岂话里的深意,但他见少年虽在笑,却并不像是高兴,也很快明白过来些什么。
“公子放心。”长青低声说,“师父只是嘱我把药送来,我也只知公子先前受了伤,至于是什么伤,如何得的伤,我全不知情。我不会多问的,更不会把此事告诉任何人,请公子相信我。”
长青说的是实话,他什么也不知道,可他不能告诉苏岂的是,欧阳却已经被逼一切都吐露给了静王……
这会不会害了苏岂,他们谁也不知道,欧阳却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心中有愧,才会命长青来这一趟。
“师父还有句话对您说。”长青顿了顿道,“他说,他会一直在京城,若您日后遇到困难,可去找他。”
送走了长青,苏岂回到院子继续浇花,心思却渐渐飞得远了。欧阳却为什么让长青过来,是真的关心他么?
长青不像是个会撒谎的人,可苏岂摸不透欧阳却的想法。他带来的话也让人生疑——若日后遇到困难,可去找他,他是料定了会发生什么,还是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苏岂想了很久,按理说,他最担心的事应该是欧阳却出卖了他,或者说,是赵恒知道了全部的事。
然而赵恒怎么可能知道呢?如果他知道,一切不会如此风平浪静,他知道的话,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呢。
说起来,赵恒突如其来的冷落,也是苏岂始料未及的。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暴露了,可是仔细想想,若赵恒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决不会只是简单的冷落而已……他或许真的是对他厌倦了吧。
这样也好,这样,他们的关系不就更清楚一些了吗?
几天之后苏岂出府买东西,却不慎淋到雨,回来之后就咳嗽起来。正如赵恒担心的那样,他这回是真病了。
如果请大夫来看病开药,傅文博就势必会知道,那难免他不会告诉赵恒。
苏岂不想惊动任何人,强撑几日,病情反而重了,没办法只得自己写了张方子,托熟悉的下人去买药。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整日神思恍惚,提不起精神来。坐在房间里也无事可做,想着答应给他带药的小厮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就干脆到院子里生了火烧水,坐在炉边慢慢地等。
穿了件冬天的厚袄,却还是觉得挺冷,双手缩在袖子里,一阵冷风吹过,他没忍住又狠狠咳了几下。
院子里静静的,只有火苗乱窜的细微声响,和压低的咳嗽声,他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耗了很大的力气般轻轻喘息着。
突然苏岂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把头转向门口,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赵恒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他多久,脸上的表情一片冰冷,既冷漠到极点,又带着压抑的怒气。
他忽然大步走到院子里,一把把苏岂拉起来,动作粗暴而蛮横,失了一贯的稳重自持。苏岂本就有气无力的,突然被这么狠狠一拽,整个人险些跪倒在地,眼前一阵强烈晕眩,所有知觉都瞬间被抽离似的。
少年的脸色惨白一片,赵恒握紧拳头又松开,伸手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不知怎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用过午膳去书房的途中,遇见了给苏岂带药的那个下人,这才知道少年竟然病了,据说还病的不轻。
他说不清听到苏岂生病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只知道自己从下人那里拿过药,就怒气冲冲的走到兰苑了。
到了门口才觉得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一听说他有事,就把之前的决定都忘在脑后了。
还没后悔够呢,转念一想又有些释然,他不就应该来这里么,少年生病才好,这样他才有理由站在他面前说,你看,我一不在你身边你就病了,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还整天想着离开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倔强呢?
赵恒是准备了一堆奚落嘲弄的话的,可是当他站在兰苑门口,看到少年咳得血色尽失,当他把他拉起来,发现他站都站不稳的时候,那些话忽然全都堵了在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赵恒挫败地想,自己终究是对眼前这个人无能为力,苏岂就像是在他心上扎了根,一动他,自己也会疼得窒息。
赵恒把苏岂拉进屋子里,狠狠按在床上,苏岂挣扎得厉害,可力气甚轻,赵恒一把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躺好。”他声音极冷,说完就走到院子里开始熬药。
苏岂坐起身,透过窗子看到男人在做的事,一瞬间百感交集,他还记得小时候生病,俞见柏也是这样在屋外给他熬药,可他不会像赵恒那样冷着脸——他一定是病的不轻,怎么会拿他们两人比较呢。
但是赵恒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厌倦他了么,居然还会来找他,居然,还亲自给他熬药。
苏岂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竟昏睡过去了,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赵恒还坐在院子里,似是熬了一下午的药。
过了没多久,赵恒就端着一小碗药进来了,见苏岂怔怔坐着,也不多说什么,把药递给他:“喝了。”
如果这种时候苏岂还拒绝,赵恒不确定还能克制得住自己,但好在少年这次听话地把碗接了过去。
刚煮出来的药非常烫手,赵恒找了块帕子垫在苏岂手里,见他一口一口慢慢把药喝下去,心里安定了些。
“方子哪儿来的?”他明知故问。
苏岂果然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仿佛没听到似的,用沉默表示了拒绝回答。
赵恒也没逼他,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什么也不说,直到少年把药喝完,男人把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那夜他在苏岂门外站了整宿,想了许多,从少年的身世想到赵怡的警告,从他和少年初次见面的情景想到齐九的死,想到每一次云椹在他面前恭谨的模样,还有那一夜少年流着眼泪说恨他。
他想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一个彼此原谅的方法,曾经觉得永远也不会放手,最后却发现或许放手才是对的。
如果苏岂在他身边只能仇恨着生活,如果他必须离开自己才会解脱快乐,那为什么……不让他离开呢?
一个人痛苦总好过两个人都痛苦,何况他亏欠他。
他本打算好好告别再把人送走的,可是一拖再拖始终没有去做,倒是苏岂这么一病,给了他开口的机会。
“好好照顾自己吧。”赵恒语气平静,望着少年墨色的眼睛,“把病养好,我派人送你回扬州。”
苏岂一愣:“为什么让我回扬州?”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里带着些许困惑,赵恒忽然觉得特别难受:“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王府吗?”
苏岂像是突然明白了男人的意思,皱着眉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你……让我走?”
“嗯,你若是不想回扬州,去别的地方也可以,日后想怎么生活都随你,你再也不必见到我了。”
赵恒低头望着少年,认真道:“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苏岂,所以离开以后,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足够让少年明白。出乎他意料的,少年并没有露出多少喜悦的神情。
“为什么突然让我走?”苏岂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是因为……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如果苏岂曾经有哪怕一点点爱过赵恒,听到他那么问,赵恒都会觉得很高兴,那代表他失望了伤心了。可他说话的语气那么平静,就好像提了一个事不关己的问题,又或者只是纯粹地想求证一件事情。
那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赵恒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