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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子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豹子,浑身上下斑点为银灰色,十分稀罕漂亮。
之前雍王就见过这只畜生,在一列贡品当中,显得不伦不类,不知何意。
小阿史那道:“这只雪豹,异常凶狠,是我突厥两名勇士,布下陷阱,又险些被他咬死,才将其活捉的,本想来送给王爷取乐,现拿出来,如果王爷能派一个人来制服它,我今天就彻彻底底认输!从此以后我们突厥人,再不入定州。”
雍王看眼笼中的雪豹,忽而眼睛一眯,那豹子身型不小,且动作敏捷,因陡然来到武场中央,受了激,虽然被关在笼子里,却依然气势汹汹,在笼中焦躁徘徊,呲牙威慑着众人。
临近笼子的人,下意识后退,豹子露出锋利的犬牙,兽嘴里发出“嗤嗤——”威胁声。
好畜生!
雍王不禁感叹,若是徒手,怕是训练出来的万刃也不一定有把握百分百将其制服。若带着兵器胜算会大些。
要派谁来冒险?
雍王面色如常,心里却在盘算,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再合适的不过的人选。
“哦,你刚说两人才将它制服?我到觉得,一个小孩子足矣,但不过,既然是小孩子,可能要给他一个趁手的武器,这样将军不会反对吧?”
小阿史那听后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实在搞不懂这雍王突然发的什么失心疯,莫不是又有什么诈,不由得纳闷道:“孩子?那怎么可能?即使我们突厥勇士的后代,也绝不可能对付得了如此凶残的野兽。孩子毕竟是孩子。”
虽然他们突厥人的小孩子六岁就能骑马,八岁就能跟着大人出去打猎,但面对大型凶猛至极的动物,还是无能为力的,更何况中原。
雍王并非头脑一热,他打定主意,是时候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想想现在万刃中唯一一个比大人还厉害的小孩儿,恐怕只有他了。
“本王到觉得大可一试,怎么样?”
继而,雍王向台下的一个侍卫冷冷吩咐:“去,把他带上来!”
此言一出,大家都对这个“他”充满好奇。
齐瑾紧张唤道,“王爷!”
谁人都知这是突厥人气急败坏,想用这种明显赖账的方式欲扳回一局,怎么能轻易上他的当,人和野兽,这种比试本身就不公平。但没想到雍王非但不表示疑议,当下还抽风似的变本加厉,要派出一个小孩儿来,这种情况不是自己找输么。
然而在他雍王的眼里,就没有认输这么一回事,不仅不会认输,还要赢,要赢的对方心服口服不可。
雍王摆手示意他稍安,此时心中早有衡量,大南朝已连胜两场,再输怕也没有什么,更何况,若输,也只是一个孩子输,突厥人即使赢了,赢的也是胜之不武,而他,最多落下个弑杀残暴的名声,大南朝却不会失去什么。但若赢了,定让突厥颜面扫地,这便是雍王高明的地方。
下面的文臣武将俱不知怎么一回事,片刻,只看刚被差遣的侍卫回来,身后带来一个人,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
那孩子低着头跟在侍卫后面,个头不算高,身体明显没长成,头发扎起,还未弱冠,凌乱的发鬓挡着看不清脸,一路上金属叮叮当当,四肢带着铁环,一身奴隶打扮。
再一抬头,一条深刻伤疤,将孩子半张脸毁去一半,一双眼睛如野兽,幽幽的黑,正是三年前被雍王细致调理的二十九。
“二十九。”雍王的声音冷冷在场中响起。
台下的二十九闻声一动,未抬头,即刻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看来今天你有机会效命了,可要全力以赴!”
雍王目光沉沉,盯着深深俯首的二十九,命令道。
“是!王爷!”
二十九的声音沙哑,机械干脆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连对手是什么都莫不关心。
四周静的像坟墓,文臣武将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原来雍王竟是让这个未长成的少年,去和那头凶猛豹子对抗!就算是为国争光,也未免太不人道了罢。
小阿史那张着嘴巴,随他一同的突厥人静伫一旁,屏息凝神。没有料到雍王当真派出一个孩童来。
“来人!把他身上的东西摘掉。”
雍王道。
两个侍卫得令,很快从荆炎那里讨了钥匙,将那四肢的铁环打开。
如今二十九所带的铁环,已增至三十斤的重量,从轻到重,三年来竟是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今天竟是头一遭将他的四肢解放出来。
被摘下铁环的二十九揉了揉手腕,似乎有些不适应,一下子身体的枷锁没有了,少了什么东西。然而,他的手腕上因长年佩戴练功环磨出一圈厚茧,两处的皮肤颜色已有明显差别,藏在铁环下的皮肤发灰白,非常不健康,即使摘掉也留下不可消退的印记。
雍王看着台下二十九暗自可惜,今日可谓下了他的血本,若是不成,那稀罕的天眠寒虫以及三年的培养恐怕要白白浪费,付诸东流了。
“父王”
身侧一直安安静静的谢清和,忽而插嘴唤道。
雍王回过头,看到他兴致勃勃的眼神。
谢清和并不是害怕看到人死,早在刚记事不久,就亲眼见过父亲杀人,雍王是个冷血无情的人,除了对他。
父亲曾对他说:“清和,你记着,这世间有些人的命是不值得一提的,他们就如工具,是棋子,而有些人命却注定望风披靡,被众人追随,你是我的儿子,所以你要学会使用手中的棋子。”
此刻谢清和依然牢记父亲的话,但却觉得场下那只比自己大上一些的男孩儿,眼神幽暗,莫名有点可怜。
“他真的能打过那只老虎吗?”谢清和天真的问道。
雍王啼笑皆非,“清和,那不是老虎,是雪豹。老虎的身形比这个还要大。”
“哦~”谢清和的眼里明显带着失望,继而又问道,“那雪豹和老虎哪个厉害?”
雍王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非常耐心的回答他的话,又摸摸他的脑袋,“当然是老虎,老虎才是丛林之王啊。”
“那这个小孩儿有没有冯叔叔厉害?”清和不死心的伸手指了指二十九。
雍王终于知道这小家伙到底要问什么了,小孩子都崇尚英雄,也希望自己看到英雄。
“他怎么会有你冯叔叔厉害,冯将军十六岁徒手制猛虎,这世间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比得过他,父王这辈子见过的唯一的英雄就是你冯叔叔了。”
谢清和突然觉得有一丝扫兴,嘟起嘴巴,在父王身边的这一列人中,他就不太喜欢冯将军,其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因为冯将军那一脸的络腮胡子,还有如钟般浑厚的笑声,而且他每次见到自己都拿着那又硬又黑的胡子蹭自己的脸,非常讨厌。谢清和想起冯将军的的样子就会撇起嘴,人们常说冯将军威武英勇,可以一当百,恨不得是个三头六臂,实际上在谢清和的眼里冯将军近乎枯瘦的身材,怎么看都是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丝毫也不像是民族大英雄,没有任何威严。
“没意思!”谢清和小声嘟囔着,可随即小脑袋又转了两圈,锲而不舍的问道:“那这小孩儿今年几岁了?”
雍王不知道小家伙为什么突然执着于要找一个人超越谢将军,有些头疼,然而还是十足的耐心。“这个还真问住父王了,父王也不知道,要不等下,你直接问他好了?”
“那他等下万一死了呢?”谢清和有些不高兴。
雍王笑道:“他要是死了就表示他肯定没有冯将军厉害。若等下他赢了,你去问问他的年龄,或者直接找他跟冯将军比试一下,不就知道谁厉害了么?”
清和思考片刻,摇了摇头,“那不行,冯叔叔已经是大人了,现在一定打死两只老虎都不成问题,他还是小孩子,不公平,万一他长大了之后比冯叔叔还厉害呢?”
可是等他长大了也许冯叔叔又老了,清和颇为苦恼。
雍王看着他非常认真思考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为什么非要找个比冯叔叔还要厉害的?”
谢清和嘟着嘴,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非常不满,“父王身边都有冯叔叔这样厉害的人,可是我身边什么厉害的人都没有,所以我要找一个比冯叔叔还要厉害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如果他赢了,父王就把他送给你可好?”
雍王不经意的说道。
其实将二十九送给谢清和,是雍王最开始的打算,二十九一开始就是为小世子存在的,但是死士的服从与真正的忠心还是存在着差别,一个主人能不能找到一个忠于自己的部下还是讲究机缘的,有适时的时机,主人对部下产生赏识愿意相信他们,才会用他,部下对主人钦佩,才会服从他,而一个不能够被主人提起兴趣的人,永远是没有用的,仅在这一点上,雍王还算满意,最起码谢清和对二十九还是有兴趣的。
“可是就算他打败了雪豹还是没有冯叔叔厉害啊。”谢清和不甘心道。
雍王温柔的笑笑,然而说出的话却无比残忍,“这还不简单,清和要真想知道,哪天命人捕来一只老虎,让他们两个比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他是大南朝的雍王,振臂一挥,便可以要成千上万人的脑袋,掌握着一方百姓的生杀大权,何况一个小小死士。
听了这话,清和似乎觉得才有些满意的,不再开口,继续认真旁观。
那雪豹不能放出,关着豹子的笼子又十分窄小,更不可能将二十九就这样投放进去。
最后还是一位看管猎场的老奴才,想了一个两全的主意,雍王的狩猎场有处临时放猎物的圈,在后山,为防止铃鹿等动物跳出,固把那围栏设的高高的,此时不到秋季,正是禁猎的时候,里面正好闲置。
那地方离武场不远,为看这人兽大战,众人纷纷又跑到后山将那空空的鹿圈围了起来。
在场的许多军中将士,平素好斗,他们都是曾经跟随雍王,打过突厥的老将,对突厥人一向深恶痛绝,所以这今日打赌,恐怕只有他们是最兴奋的。
虽然这些将士们身经百战,见识过战场厮杀,却还从没见过这种人与野兽之间的肉搏,其他的文臣更与这种场面没缘分,今日恐怕要涨了见识。
前两场确实大涨士气,但这一轮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男孩就白白被投入兽嘴中的肉食。
即使这样,也架不住众人好奇,场内不乏有所谓正义之士,暗谴雍王荒诞肆虐的,有替大南朝胜负以及男孩命运担忧的,当然也有漠不关心只纯粹看热闹的,但不管哪一种,一个个伸着脖子俱往里看。
雪豹在众人的注视下被抬了上来,一旁侍卫小心地将围栏只打开一个小门,雪豹看到前方空地,毫不犹豫便钻了进去。
接着是二十九,他先在众多兵器中选了一柄趁手的短剑,然后侍卫将那选中的武器呈给小阿史那看,剑上无毒,剑身不到一尺长,锋利顺手。
已到这个份儿上,小阿史那自然不会再有异议,点头表示同意。
莞尔,众人连大气也不喘,注视二十九徐徐走近那围栏的小门。
他的身上穿着死士特有的黑服,有些破旧,还在受训的“万刃”除了吃的还可以,其他用度上不会分配什么好东西,这些衣服都是上一拨孩子留下来的,有得在训练中破了洞,缝上补丁,有得上面甚至染着洗不掉的血,寻常人家这种死人的物件往往会扔掉,然而“万刃”没有这么多的讲究,大家都是无名的,一个死了,他的武器和衣服再来的孩子继续穿,继续用,一个顶着另外一个人的编号,活着与死了几乎没有分别。
二十九精瘦的少年身体,刚出现一点成熟之势,习惯性的垂着头,脊背没有那么笔直,微微鞠着,这跟他长年带着负重训练多少有关,皮肤稍微有点儿黑,一声不吭,微薄的嘴唇干的起皮,脸颊轮廓还未硬朗,有些肉,乍一看与其他孩子无异,唯独不同的只有那一双眼,深似寒潭,像个死物。
谢清和与父王共乘一骑,骏马停在挨近围栏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旁边是上宾、亲信,以及小阿史那等突厥来使,不远不近,前方围观的人给他们留出一条宽阔的视野。
清和的个子还小,他稍稍努力的往人群中望去,只能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看到二十九灰突突的背影。
忽而,他被雍王从马鞍上抱起,一眼望到二十九的侧脸。
脸上一条伤疤,好难看,睫毛却很长。
却见,那二十九躬身钻进小门里,清和小手猛然抓紧父亲衣襟。心道:呀,他真的进去了。
雍王换另一只手臂抱着他,捋着他垂下来的绒绒鬓发,“清和害怕了?”
谢清和摇摇头,“我才没怕!”,可抓着衣服的手却未放下。他绝不似其他同龄的世子,娇生惯养,军营中男人与男人之前的搏斗,清和看多了,无论是兽吃人或者人杀兽,亦或是人杀人,兽吃兽,父亲总是叫他直面血腥与死亡,告诉他世间本该如此,弱肉强食,你不杀它,它便来杀你。不过这一次却比往日都要紧张。
父亲身上有着让他安心的清幽檀香味,在他的认知里,只要父亲在,什么都不必怕。
可这一次,却不知怎地,一颗心如被吊着,牵到那栏子里头,好似他自己也跟着钻进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