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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气定神闲的莫庄主,此时也颇有些意外,得守门传讯连忙迎了出来,在庄门口行个大礼,未说什么吉祥话,竟直接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
“王爷!您怎地这个时候来了?”
雍王外披貂皮斗篷,龙章凤姿,从那双瞳夹镜的乌骓马上一跃而下,缰绳抛给身后随侍。
“听你这话倒是不欢迎本王。”
莫庄主听着雍王的语气不明,连忙躬身,暗自有些心惊,一时揣摩不透这个尊贵骄矜的雍王为何不在自己王府好好过年,特地赶着除夕夜,跑到这里来。
心中一激,莫非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连派出去的眼线的都未有任何线报风声,若真是如此,便是自己的大大失职,罪不容诛。
雍王看他面露紧张,便知他一定想到了什么要紧的别处去,只怪自己这种贸贸然的行为,竟将“万刃”的死士头子吓的心悸,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无需紧张,本王只是闲来逛逛,感受一下城中百姓过年的气息,另顺便来看看你。”
莫庄主看他神色自若,故放松地吁了一口气,“王爷,你真是吓煞在下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雍王难得笑吟吟,说道:“怎得,没有事儿就不该过来看你?”
莫庄当真有些受宠若惊:“这北州城内,哪有王爷不该来的地方,外面风大,快快里面休息吧。”
没有过多的客套,雍王拢拢身上的皮裘,走进院内,莫北也不拘谨,淡淡笑着跟在后面。
两个人的关系比主仆之间随意许多,莫北自十年前跟随雍王以来,从不以属下或者奴才自居,而是在下。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雍王是个礼贤下士的人,虽个别时候狠毒了些,却十分惜才,对莫北更是平等以待。原因除了他深谙用人之道外,还因早些年两人相识之初,脾性相投,竟有些倾盖如故之感。只不过莫北为人谨慎,这些年一直恪守礼节,从未越矩过。
雍王走进内庭,先巡视了一番,一旁细心的小厮即刻递来一个暖手炉。
“怎得这么冷清?”对于内庭中一切如常般清肃,雍王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莫北晒然一笑,不知道雍王今天是抽的什么风,只当他心血来潮,“我本来就是江湖莽夫,无亲无故的,这里的死士更是刀口舔血,过了今天没明天,自然对过年没什么心思。再说,年年不都如此,怎得今年王爷到想起我们来了。”
这话说的口气颇有几分玩笑,雍王听了却皱起眉头,“是本王平时太冷落你们。”
莫北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王爷的心意,莫北明白的 。”
雍王轻声一叹,没说什么,在庭院内随便找处石凳便坐下。
莫北忙遣人送来软垫和火盆,又挥手吩咐厨房端来几样丰盛小菜与好酒,在院子中央搭上桌子摆好。
看雍王的样子恐怕是要在这里过年了,莫庄主不免有些头大,想他王府里好酒好肉什么没有,非要跑到这里来,和他们这群大老粗挤在一起,算怎么一回事儿。
雍王端起玉杯酒却未喝,缓缓道,“还是这里最清静。”
静夜里的明月庄如一头匍匐的野兽,就如他身后的一个影,掀开那一席荣华,是暗沉的血迹与污秽。“万刃”就是他手中的剑,沾着血,哪怕再脏在冷,也是让他最安心的存在。
只听雍王接着悠悠的说,“过了年便是太后的寿辰,若是这次不差,恐怕要进京了。”
夜色中看不清雍王的神情,但听那凝重的声音,莫北便知,此次进京并非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王爷可有什么安排?”
莫北小心翼翼的问,恐怕此次京城一行,暗卫、桩子必定少不了。
雍王摇着头,“我虽没有异心,自保也难,此次回去,定要处处小心。”
莫北道:“皇帝与王爷一母同胞,不会的,否则也不会让您镇守北朝。”
雍王但笑不语。
大南朝自高祖建业以来南平江东,北扶突厥,百姓衣食滋殖,仓库盈溢,扬威四夷,至今已有十个年头。
当年高祖建朝不久,天下根基未稳,南方叛乱派愈益张狂,高祖率讨伐大军杀奔江南,一举破城而入,将都城南迁至健康,继而统一南北两朝。
然而此举却让北方突厥钻了个空子,叛乱未定,又遇外患,高祖派三皇子谢子衿与冯翊将军挥师北上。
岂知,仗还没打完,先帝却因终日操劳,忽然驾崩,皇位传给太子,改年号——奉元。
还在边疆的雍王,得知父皇驾崩的消息,确是战事最紧要关头,未来得及回京。而后新帝即位,他大哥一纸诏书,将他圈进东北,从此未有皇命不得入京。
黑暗里飘起雪花,飞雪翩跹,翻舞着银光。远处河畔的烟火在空中绽开,玉树琼花,前尘往事,梦醒一般,璀璨的光芒映在雍王晦暗不明的眸中,如烛火幽幽。
“对了,前些日子的那批孩子现在如何了?”
半响,雍王如猛然想起什么新鲜玩意,“快传来瞧瞧。”
这里的孩子们在他看来就如圈养的狼犬,看着他们成长,最后成为手中有利的棋子,不失为一种别样的乐趣。
于是,除夕之夜,刚获得一日清闲的孩子们又被叫了出来,战战兢兢的去见他们真正意义的主子。
二十九远远的跪在最末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合着幽幽的檀香,让他猛然想起之前地牢的情形,竟不自觉的害怕起来。
来不及多想,上方就传来一声冷冽的问话。
“现在教的都是什么?”雍王问,底下的孩子们大气不敢出。
莫北回道:“突击与暗杀还都谈不上,现在只是基础,这一拨士还需养十年。”
莫北意思是提醒雍王,虽然死士的命看似不值钱,但用起来还需更加珍惜,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最该死的地方。不可随随便便浪费,因为培养起一个来要花上太多的时日。
“哦,要这样慢。”
雍王语气中有些失望,他虽不草菅人命,但用起这些暗卫也从未心慈手软过。该牺牲的时候也绝对不会犹豫。只觉得养士的过程颇为麻烦,一年下来只能有那么一两名顺手的。
莫北有些无奈,到底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又怎么会去真的在乎这些蝼蚁的死活,“王爷,功夫要慢慢练,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再说每个孩子的资质不同,铸剑也要看材料火候的。”
雍王点点头,觉得莫北说的有理,忽而又想到什么:“本王记得有一个王府里送来的孩童,可在这其中?”
雍王隐约想起那孩子原是卖到王府做仆役的,不知道听谁说的,竟然自愿成为死士,觉得挺有意思,便将他扔到了明月庄。
提起那个孩子,莫北虽然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也是有些印象的。
远远望着,看到角落里规规矩矩跪着一个瘦小的影,指给雍王看:“便是他了,二十九。”
雍王早忘了之前那孩子的名字,一时玩心大起,拦也拦不住。“来!二十九,过来些让本王看看。”
被王爷点名,那是何等的殊荣,然而被点名的人却如即刻上刀山下火海一般,心都在油锅里滚了一圈。
二十九不敢犹豫,从最末膝行至前,头低低伏在地上,一路上四肢铁环叮叮当当,如听话的小狗。来到王爷靴前半步,便在也不敢上前了。
雍王的目光被他四肢练功用的铁环吸引,“这手上带的是什么?”
他知道莫北训练的暗卫一向厉害,但具体的过程却也只知道个大致。今天头一次见,觉得新奇。
莫北不想扫他的兴,答道:“回王爷,这个是练功用的铁环,轻则四、五斤,重则几十斤甚至上百斤,平时练功生活带在身上,增加负重,可一点点加重,待摘掉的时,立会觉得身轻如燕,箭步如飞,府里轻功好的侍卫怕是都用过它。”
“哦。”雍王恍然大悟,“那他戴的呢?”
“这是庄里最轻的,他年纪尚小,骨骼还未长成,不可一下子过多负重,否则将适得其反。”
雍王点点头,继而又用鞋尖点起二十九下巴。
二十九栗栗危惧地抬起头,先前减掉的头发又长了起来,刘海有些遮住眼睛,看不清他此时神情。但那左脸的伤疤却鲜明的映在了雍王的眼里,那疤痕经过了个把月已经没有那么深暗了,一道红白印记从脸上正中划过,像是在哭。
“嘶。这脸是怎么搞的?”雍王皱眉。
莫北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哭笑不得道:“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孩子送来时,便是这样了。”
雍王这时才恍然想起来什么,“哦,你不提我到是忘了,我还欠他二十五颗人头没有兑现。”
莫北不知道这是哪一出,见雍王嘴角牵起笑意。不由打了个冷战,平时若看到雍王这种笑容,定会血流成河,也不知这孩子哪里得罪了他。
“这孩子看起来老实,实际上是条毒蛇,想必他现在心里一定记恨着我,是吧?小三子?”
被人唤了一声名字,二十九耳朵边如被敲了一声磬。
已许久没有人唤他小三子了,怕是与他说话的人都很少,那仿佛前世关于小三子的记忆一下子伴随着这一唤,涌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