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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父子间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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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殿式的建筑,金色的墙,金色的落地窗,金色的长廊,连门前的一对雄狮都是金漆刷的。一眼望过去,黄灿灿一片。这栋房子,除了耀眼就是恶俗,没有一丝家的感觉。

    秦帅告诉自己,逛一下就走,太较真,你就输了。

    秦帅每次回来,秦北都会亲自到大门口迎接,以表示他对儿子的喜爱之情。秦北张开双臂,准备给儿子一个大大的熊抱。一如继往,秦帅面无表情,特别淡定从容和秦北错身而过。

    秦北双手一翻,掌心向上,改成摊手,周身散发无奈。他步履匆匆,快步追上儿子,佣人自动消失,在秦家偷听是大罪。

    “小帅,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男欢女爱,人生一大乐事,是男人就爱,难道你不喜欢。”

    “靠,爱死了也不搞不正当关系,你那是苟且,受道德谴责。”

    “留过洋的高级知识分子,说话比我还糙,什么苟且不苟且的,难听死了。那是敦伦,是周公之礼,人类最伟大的混搭运动,不要出了几年国,就把老祖宗的东西给忘了。”

    面对儿子,秦北俨然一个话痨,即使儿子不冷不热,他照样自得其乐。

    秦北,秦家大家长,秦帅口中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流氓老爹,大老粗一个,没文化没节操没下限。

    早年秦家家境极其贫寒,是那种三天两头无米开锅的窘迫地步。迫于生计,秦北十岁就出来混,跟着街头老大,四处砸场子占地盘,打架似家常便饭。人家下馆子吃饭,他是进医院接骨。打黑拳,贩毒,倒卖军火,来钱快的勾当,他都干过。

    直到秦帅的母亲颜如玉出现,秦北浪荡的心开始收敛。

    他想,这就是他理想中的完美女性,纯到骨子里,乖乖巧巧惹人怜。为了追求颜如玉,秦北金盆洗手,从地下回归地上。酒吧,夜店,桑拿馆,健身中心,秦北誓要建成全省甚至全国最大的娱乐城。

    秦北话糙人不糙,体型高大,不算俊,但男人味十足。否则,颜如玉的基因如何强大也生不出秦帅这么个祸水。

    秦北常常对外吹嘘,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娶了个天仙老婆,生了个漂亮儿子。

    遗憾的是,秦帅十三岁那年,恩爱夫妻劳燕纷飞,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光一去不复返。

    少年秦小帅曾经天真以为,自己是导致父母离开的导火索。

    那之前,自己弄伤了妈妈钟爱的小狗,妈妈黑着脸,抽了爸爸的皮带就要教训自己,爸爸抢过皮带,不让妈妈打自己。

    于是,夫妻战争爆发,闹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为此,秦帅自责了整整三个月。直到那一天,他路过书房,听到房里传来奇怪的声音,男人和女人,痛苦压抑的喘息声。

    出于好奇,秦帅猫着步子悄悄推开门,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也是这辈子看到的最恶心的画面,没有之一。

    他引以为傲的父亲,光着身子和一个陌生女人紧紧贴在一起,动作之猥琐,神情之放荡,大大震撼了秦帅尚且稚嫩的心灵。

    没有什么比信仰坍塌更可怕的事。

    于是,秦帅把书房砸了,他的愤怒需要用暴力来发泄。偷情的男女慌急慌忙穿戴衣物,腾不开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硬壳书飞向自己,硬生生忍下疼痛。

    书房被秦帅砸了个稀烂,书本遍布满地,找不到一块躺得下人的空地。

    秦北对秦帅的容忍度极其宽泛,书房是为儿子建的,儿子的东西,他自己有权处理。同理,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是男人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秦帅砸完书房就跑了,跑到他外公家,住了小半年才被秦北求爷爷告奶奶求回来。

    秦北的教育理念就一条,回顾历史,吸取教训,展望未来。没有当年抢猪食睡猪圈的艰苦岁月,就没有现在名动全城的流氓大亨秦北。秦帅亦然,他赶上好时代,不用吃苦受罪,但是作为男人就该敢做敢当,自己制造的烂摊子自己收拾,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

    从此,秦帅的书房成了秦家的禁区。秦帅回来以后很少踏足书房,秦北下了死令,书房只能由秦帅整理,谁敢乱动,提头来见。

    此时此刻,会谈地点,被秦帅砸得乱七八糟的书房。

    父子俩各找一个书堆,吹了口书上堆积的灰尘,很快落坐。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相看两无语。秦帅对着他爸,一辈子无声无息都行。秦北很难做到,一看到他儿子,各种纠结各种惆怅各种感伤,当然,更多的还是欣慰。

    儿子长大了,比他高,比他帅,比他有个性,比他有学问,老秦家后继有人了。

    秦北小作感慨过后,把情绪收了收,言归正传。

    “你舅找你干嘛。”

    “训话,和你一样。”

    “既然回来了,那就开始接管我的生意。地下钱庄是历史遗留问题,你给我清理干净了,该转的转,该放的放,该卖的卖,该收的收。”

    “干脆开间银行,给你洗钱得了。你贪的黑心钱多了去,光靠洗能白,漂了都没用。”

    “给你安排任务你就做,少废话。”

    秦帅耸耸肩,掏出手机打游戏。秦北看着儿子,就那么看着,一眨不眨,良久,沉沉叹了口气,对着儿子发自肺腑道。

    “儿子,我这辈子最爱的是你,你妈第二,你们都是我最在乎的亲人。”

    秦帅头都不抬一下:“行了吧你,酸不拉唧苦不溜丢。爱我妈还那样对她,管住你的下半身就是对我们爱的最好证明。”

    “食色性也,”秦北念起古文格外投入,声情并茂那种,“为了伊人,我闭关三个月,潜心研读唐诗三百首。你妈非但不感动,居然还嘲笑我幼稚。我一片丹心,你妈当成了驴肝肺。”

    秦北闲暇无事最爱琢磨文学,读到有意思的诗词立刻现学现卖,学习热情空前高涨。秦北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常常笑他卖弄学问,秦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卖弄也要有资本,你们给我卖弄一个试试。秦北前三十年摸爬滚打血雨腥风,好不容易打下一片江山,终于可以缓口气了,当然寻思些业余爱好打发闲情。秦北酷爱文学,尤其是中国古代诗词歌赋,找到一本感兴趣的读物,一天就耗在读书上了。

    若问秦北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秦北必答,读书。秦北没上过一天学,最基础的念字识字还是邻居家大姐姐教的,后来秦北发达了,立刻送给邻居一套大房子,算是知恩图报。秦北知道自己是大老粗,朋友半开玩笑调侃他是文盲中的极品,从未进过学堂,城里找不出十个了。秦北通常一笑置之,人家说的是实情,他坦然接受。

    接受不代表不在意,秦北心里始终有个结。

    同艺术气息浓厚的妻子颜如玉相处过程中,秦北的情绪产生了微妙变化,心里的结越打越紧,日积月累,打成死结,再也解不开。

    秦北把他对文化的强烈渴望加诸到了儿子秦帅身上,秦帅在外头如何闯祸,秦北不闻不问,他自觉对儿子有愧,儿子开心最重要。

    话说回来,做流氓可以,但是,要做个有文化的流氓。

    四年前秦北把儿子打昏送到国外,目的就一个,做个洋气的文化人,学习外国先进知识,回来报效祖国。

    再强大的男人内心深处也会有一个缺,他不轻易对人坦露,但从他的行为中可以窥得一二。

    用秦帅的话讲,他老子就是自卑,自卑到越来越不敢面对妻子,自卑到把妻子越推越远。秦帅收起手机,塞回裤兜。

    “你早不学晚不学,我妈怀孕的时候学,你安的什么心。不知道孕妇喜怒无常啊,不想伺候我妈直说,玩迂回算什么男人。没准我妈怀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出去打野食了。”

    “都说了食色性也,色是人之常情,你这小子怎么老揪着不放,跟你妈一样,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拐弯。”

    “我妈要是会拐弯,能看得上你?随你怎么说,反正一句话,原谅你,没门。对你的判决,心灵囚禁之无期徒刑。”

    “你妈都要二婚了,你怎么还是冥顽不灵。我哪点亏待过你,亏待过你妈,离婚的时候,我分了她半个身家。你看我眨了一下眼睛没,我是气都没哼一声。”

    “气炸肺了,哼得出来才怪。”

    “你,”秦北吹胡子瞪眼,“你一天不抬杠皮痒是吧。”

    “不啊,四年没见,我依旧风生水起。”

    秦北哼笑一声,自兜里掏出一支雪茄,点燃,用力吮吸一口,两颊深陷成窝。男人似在沉思,目光遥望窗外,脚边的书本掉落,恍若未闻。秦帅往后仰躺,懒懒靠向书柜侧板,手在身畔摸索一通,摸到一本薄册子,拿起来一看。

    靠,安徒生童话,年少无知时的最爱。可惜,美好的童年记忆被色令智昏的奸夫淫妇给毁了。

    心里的烦躁更甚,秦帅丢开童话书,拍拍裤腿起身就要走人。

    “等等,话还没说完,急什么。”老子就这么不受你待见。

    “不就是钱庄的事,在家等消息吧。”

    “慌啥子,站好了,没完呢。”

    秦帅两手插裤兜,背对秦北,脊梁骨挺得笔直。秦北偏头仰望儿子,脑海里蓦地闪过前些天读到的一个词,芝兰玉树。秦北心中默念这个词,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儿子可不就是一棵挺拔茁壮的玉兰树。

    秦北左看看右看看,身畔倒了本硬皮书,男人手一扬,雪茄点在封面上,使劲摁了摁,随手往书上一扔。秦北抬手指了指秦帅:“既然回来了,那就把个人问题一起解决了。苗苗等了你四年,咱家该给她个说法了,是订婚,还是直接结婚,你决定,我不干涉你。”

    烦什么来什么。

    秦帅咬了下嘴唇,转身,轻轻一笑。那说不上滋味的笑容,秦北第一反应,他儿子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爸,你知道你和舅舅哪一点最像。”

    “我谢谢你,我比他帅。”

    秦帅嗤笑,略低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白色板鞋有一下没一下蹭脚边的书籍。

    “你和舅舅啊,都特别事。明明是包办婚姻,封建老顽固,还总是摆出一副义正言辞,我为你着想你照做就是的嘴脸。就这一点,特别特别讨厌。”

    秦北站起身,嘿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一点都不孝顺,老子这么喜欢你,你还讨厌老子。”

    “我就一句话,要娶你娶。”

    儿子坚决抗争到底,老子一时气急,抬手就是一巴掌。秦帅反射神经发达,轻轻一个闪身,退到门边,一脚踢开虚掩着的红旗木门,抬胳膊冲秦北挥了挥手,三秒钟挥出秦北视线。

    秦北看着扬起的手臂,气急发笑。臭小子,闪得真快。你逃,你尽管逃,你逃到天边,你还是我秦北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