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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最后一科临近尾声,抱着干的早不如干的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想法,带着对古代考试现场的好奇,苏墨书终于晃悠到了贡院。昱朝的科举考场戒备之森严,与现代高考考场不遑多让,没待她靠近大门,就有持刀的守备将她拦下,面目凶煞地示意她不可靠前。
她边往后退,边不甘心地向里面偷瞄着。隐约可见有巡考的身影往来其间,蓦地,一角绣着暗金蛟龙图样的黛蓝色衣袂一闪而过,清清冷冷的背影令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你是何人?怎的在考场重地鬼鬼祟祟?”一个声音骤然自身后响起,正在思索方才那道身影是谁的苏墨书被吓得一怔,猛然回头一看,是个年轻俊雅的青衫男子,正戒备地打量着她。
“我只是……”苏墨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青衫男子高声打断:“是你?”
声音里满满地不可思议与疑惑,而更疑惑地是苏墨书,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的面前之人。
“公子认得在下?”她问道。
“呵,”男子一笑:“经我手医治过的病人,我还从没有认错过呢,只是,我医治过的姑娘,怎的如今却成了公子了?”
原来是个大夫……大夫!
苏墨书立时清醒,她在昱朝只见过一个大夫,洛大夫!
下意识地转头,目光不经意的落向贡院内,不期然地正对上一双寒星似的眸子,那穿着绣有暗金龙纹图样的黛蓝色衣衫的男子已转过身来,清冷的目光将她望着,然后唇角露出一抹淡淡却似别有深意的微笑,随即又转身离开。
她的脑中顿时想起那人为何会觉得熟悉,宸王!
呵,她心内暗笑,今儿个真是缘分,一个两个的“熟人”竟一齐碰上了。
宸王,在昱朝的地位直逼当朝太子。他是宣德帝的皇长子,享有和太子一般可着四龙图纹衣饰的殊荣,又以隐含帝王之意的“宸”子为封号,足见其尊贵程度。和宸王扯上关系,却是她初来昱朝之时。
那时她坠落江中,溺水加上寒气侵体,虽未丧命,却足足昏睡了三日。彼时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间古色古香、布局精致的卧房,而她正躺在柔软的雕花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衾,大朵大朵的花簇绣得栩栩如生。
她微微抬眸,恰好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撩开了薄纱寝帐,露出一截绣了蛟龙图样的广袖,再往上,是一副清俊面容,淡淡道:“姑娘醒了,洛大夫不愧是杏林国手,说姑娘今日会醒,果然一点不错。”
她被去郊外踏青的宸王殿下自沉梦湖中救起,留在府上修养,而认识洛大夫也是那时。洛殊,是宸王殿下请来为她诊治的太医。
“原是洛大夫,失礼了。”苏墨书略带歉意道。
洛殊并不以为意,他只是回宫途径此处,见到有人向贡院里窥视,才上前询问,不想竟是相识。
“苏,苏公子”他顿了顿,还是未唤出那声“姑娘”,微笑道:“不知公子如何在此处?”他的认知里,一直以为苏墨书是宸王殿下的哪位新宠,却不知怎么,不好好地在王府呆着却扮了男装招摇过市。
看出洛殊的想法,苏墨书解释道:“墨书初来京城游玩时不幸落水,幸得宸王殿下出手相救,又蒙洛大夫妙手回春。如今身体早已大好,不便寄居他人之所,在外安身立命,如此还可方便些。”
“哦,”洛殊微讶,不免好奇她一介姑娘家的如此是以何谋生:“敢问苏公子现下在何处高就?”
苏墨书也没必要隐瞒:“高就不敢当。不过是为纹墨坊设计绣品,在闻香阁卖几张糕点方子,收些分利维持生计罢了。”
“哦!原来为纹墨坊推出新奇绣品的那个苏公子竟然是你!”洛殊恍然道,他虽与文家关系密切,知道纹墨坊如今生意不断是因为什么,但毕竟是个大夫,并不刻意专注绣坊之事,因而不知纹墨坊的“苏公子”就是苏墨书,彼时还曾想,一个大男人怎会精晓女红上的事,现在方才明白。
苏墨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是些小聪明,谋生而已,让洛大夫见笑了。”
说罢,看着天色不早,便告辞离去。独洛殊看着她渐远的背影眼中含笑,想起岚羽阁里,那位把玩着十字绣袋的贵公子,所提的故人,莫不是……发觉好友心事的洛殊顿时觉得心情大好,也不计较在未央岚羽的雅间里未喝尽兴的美酒了,笑呵呵的往宫里走去。
苏墨书却没得休息的好命。
方走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门前,便有个衣着精致的侍女带着几个侍从候在那儿,见她回来,立时迎上来,看着苏墨书的打扮,眸中划过一丝疑惑,却仍是极为伶俐地唤了“公子”:“苏公子回来了,我们主子邀公子过府一叙。”
态度似是极为恭敬,但苏墨书明白,这是根本不容拒绝的。
转个弯儿,果不其然,一乘小轿子早已备在那里。苏墨书其实是坐不惯轿子的,不论几个人抬,都觉得晃得头晕,只是这约却不得不赴。
幸好随身带着个薰衣草的香包,时不时嗅一嗅,缓了缓头晕。
下了轿子,极为熟悉的,宸王府的侧门。
由侍女领着到了厅内,却并未见到宸王,倒是里面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生得娇媚动人,见她进来,一副欣喜状道:“苏姐姐来了!”马上又是一怔:“姐姐怎的如此打扮?”
“墨书见过二小姐。”她施礼入座道:“墨书如今在外,男装打扮行走方便些。”
“苏姐姐果然不同与我们这些拘在深闺的女子。”少女宛转的嗓音似是羡慕道。
这个少女是孟菡芷,前太尉孟肃的遗孤,孟肃战死沙场,因着孟家和宸王立过婚约,便把孟肃的女儿收留进王府,只是不知道为何全府上下只称孟菡芷为“二小姐”,但毕竟是人家家事,与己无关,是以苏墨书并未过问。
她在王府修养之时,孟菡芷便极爱缠着她,终日拉着她一同赏花、论诗、品茶、下棋,因为苏墨书似乎懂得东西很多,还想让她做孟菡芷的西席先生,只是苏墨书一想到宸王那张总是蒙着一层霜意的脸,还是算了吧。
和孟菡芷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进来通传,说宸王回来了。
两人一齐起身,孟菡芷极乖巧地道:“王爷,菡芷先下去了。”
待屋中仅剩了苏墨书和宸王两人,苏墨书先开口道:“苏墨书见过宸王殿下,不知殿下找我是为何事?”
宸王一笑:“怎见得就是孤找你,而非是菡芷想见你呢?”
孟菡芷在二人都未发话时,便知道退下,这般伶俐显然是因为背后正主——宸王殿下有事要说,如此不是明知故问吗?
宸王也不再卖关子,端着杯茶啜了一口道:“苏姑娘可还记得,当日离开王府,对孤说的话?”
苏墨书一向是个不愿欠别人人情的,是以她曾对宸王说,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必当奉还。只是那时还曾烦恼,偌大个王府里住着的是昱朝顶顶尊贵的人,要什么没有,这恩要如何还呢?反正那套烂俗的“以身相许”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今殿下是要找墨书来要回这份恩情了吗?”
“姑娘想报恩,却不必如此心急。”宸王笑道:“这报恩的机会,孤是一定会给你的,只是许久未见着姑娘了,今日在贡院门前偶遇,孤便想着要请姑娘来叙叙旧罢了。”
叙旧?苏墨书心中暗笑,不过萍水相逢,有何旧可叙?何况她虽了解不多,却也知道面前这可不是个好想与的主,依宸王殿下的性子,方才提醒她莫要忘恩才是本意罢。
只是面上还是要恭敬道:“宸王殿下抬举墨书了,墨书不敢当与殿下叙旧,若殿下有吩咐,能力所及,墨书必定尽力而为。”
“孤想要抬举谁,那人便当得起,莫再与孤说什么当不起之类的话。”
“是。”这为殿下不是一般的霸道,若是忤逆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原本还对这样一个冷漠的人会出手救自己而奇怪,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多留一个可差遣的罢了——他做任何事,都会有非做不可的目的。
“孤见着姑娘时还在想,莫非是孤认错了不成,”他看了眼苏墨书:“还是姑娘看着入贡院参加春闱,考个女状元回来?”
听出他的调侃之意,苏墨书谦虚道:“殿下说笑了,墨书怎会有那个本事,不过出门在外,如此方便些罢了。”
“嗯,也是。”宸王赞同道:“姑娘如今为文家门下的商铺做事,抛头露面的多了,如此是方便些。”
原来,他早已将她的安身之处一一打探得清楚了,想到这,苏墨书觉得一阵寒意。
苏墨书告辞离开,意料之中的看着几个侍女拥的孟菡芷来亲自送她出门:“苏姐姐,菡芷喜欢姐姐,谁知姐姐离开王府后竟也未来看看菡芷。”声音是小女儿撒娇一般:“姐姐以后可要常来啊!”
“一定,一定。”她面上微笑地应着,心中却是不愿的。且不说是那位不好相与的殿下的王府,就是面前这位看着单纯的二小姐,也未必就是个单纯的。
彼时她还在王府里时,孟菡芷时常围着她,流莺似的嗓子唤她:“苏姐姐。”
“苏姐姐,你为什么会落在湖里?啊!难道姐姐是因着什么事想不开吗?”
“没有,只是,呃,意外失足而已……”
“苏姐姐,你家是哪里的啊?王爷带你回来时,菡芷见姐姐的衣着好生奇怪,莫非姐姐是胡人?不像啊……”
昱朝民风颇似盛唐,治国开放,亦有胡人商贸往来。
“呃,那个……我家离这里很远很远的,算是在胡人住的地方呆过吧……”
“那苏姐姐为什么来京城呢?”
“这个,来玩儿的,听说京城繁华,来看看而已……”
“那苏姐姐身边可还有其他人?”
“没了!就我自己,我,姐姐我是个孤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行了吧。”
……
孟二小姐于她似乎好奇的很,问题特别多,常常要费心编织借口,吵得她头疼。而最后,却是她将苏墨书的底儿自觉问得差不多了,苏墨书对她却是未了解多少,除了知道她是孟肃的遗孤,因为孟家和宸王那个不知为何没有成事的婚约而被收留进了王府,余的便不肯多说,若是无意问起,也会伶俐地拿话岔开。
是以,这二小姐的天真外总透出那么几分心计的味道,令苏墨书难以喜欢她。
昭明宫里,紫檀书案前,淡黄色常服的身影正专注地看着折子,时不时抬首取过朱笔批阅,袖口的暗金龙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而太医令洛殊正闲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微不满道:“殿下,您这三番两次请了人过来又把人晾在一边的事,也就微臣我能受得了吧,若换了旁人,早就是不敢言而敢怒喽。”
案前的人笑道:“这几日事多,看你却是闲得厉害,是以本宫甚感嫉妒,把你弄进宫里拘束一阵方能觉得平衡。”
洛殊无语,殿下你这是坦诚呢,还是脸皮厚呢。
“有个事,殿下肯定想听。”洛殊卖着关子道。
只可惜某殿下不买账,看都未看他:“你若想说呢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好吧。”洛殊无奈道:“今日在贡院前碰着个相识,是微臣在宸王府医治过的一个姑娘……”
“你对人姑娘暗生情愫了?”凉凉的声音插口调侃道,但洛殊的下一句话很快便让他没了调侃的心情。
他说:“那姑娘便是给纹墨坊设计绣品,卖给闻香阁糕点方子,在醉乡居才冠全场,深得文老先生赏识的苏公子。”边说边悄悄打量着灯下那人的神情。
只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那人拿笔的手顿了顿而已,很快又复了行云流水之态,淡淡道:“哦,是吗,你是如何知道的?”
“路过贡院时遇见了。”声音有些挫败,并未发觉,案前那人的目光深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