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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峥清五岁的时候认识秦少延。
那天,宋太太在家里办了宴会,是桃红柳绿的春日宴,秦少延被姑姑带来,他躲开大人,独自在宋家的院子里溜达,走到九曲桥的时候,他看见了在那里喂鱼的宋峥清。
“要一起来吗?”宋峥清把装着鱼食的罐子递过去。
秦少延走到他身边,看着锦鲤一脸嫌弃:“你们家的锦鲤真肥,是不是你总是喂?”
宋峥清认真想想:“我今天喂得不多,你还可以喂一点。”
秦少延就抓了一把鱼食洒下去,惹得鱼儿纷纷抢食。
宋峥清问:“你喜欢吃鱼吗?”
秦少延一惊:“这个不能吃的。”
宋峥清笑了,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笑起来的时候,春风十里怎能相比:“不是吃这个,今天厨房做了鱼,我请你吃,好不好?”
秦少延只觉得与他相处实在舒服,没有多做犹豫,一口答应:“好!”
很多年后,垂钓碧溪上,秦少延一摔鱼竿,怒了:“妈的,老子真讨厌吃鱼!”
话音刚落,宋峥清轻笑一声:“鱼咬钩了,少延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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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鑫生出来的时候才七斤多一点儿,完全说不上是壮实,可后来就像是充了气似的胖了起来,七八岁的时候已经是个小胖墩,根本跟不上小伙伴们玩耍的脚步。
因为他胖,什么游戏玩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吃不消了,其他人也不等他这个小胖子,一溜烟就没影了。
那次溜冰也是这样,他摔了一个跟头后就爬不起来了,眼看着其他小伙伴一个个从身边走开,他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走过来问:“你没事吧?”
他抬起一张哭花的脸,就看到宋峥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给他:“别哭了,我拉你起来。”
可第一下居然没拉动,还差点把宋峥清拉了一个趔趄,唐鑫眼眶里好不容易下去的眼泪又上来了,好在宋峥清一点也不生气:“少延,来帮一把。”
秦少延一脸嫌弃,但还是搭了把手,两个人合力把唐胖子拽了起来。
唐鑫吸了吸鼻子:“谢谢你们。”
“你是在练旱冰吗?”宋峥清看着他问。
唐鑫又想哭了:“不是,他们先走了,不等我。”
宋峥清想了想,问:“那你要来和我们玩吗?”
“我什么都不会玩。”唐鑫抽抽搭搭地说,“我太胖了。”
宋峥清笑了起来:“不要紧,我们钓鱼。”
又过了很多年,还是那次垂钓碧溪上,唐鑫把烤肉架烤肉叉擦得锃亮,然后跑过去蹲到宋峥清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的桶:“这些可以吃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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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七岁,情窦初开,如果要问宋峥清为什么喜欢何楚韵,大约也就是“青梅竹马,知慕少艾”这样单纯的理由。
何楚韵的确长得漂亮,小时候粉雕玉琢,长大后亦是亭亭玉立,她笑语盈盈的时候,仿佛春天的桃花一霎都开了。
宋峥清在看见她时,心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身影,那时,在他眼中,这就是最美的风景了。
“阿清,我生日那天,你和少延一起来替我庆祝,我要办一个最特别的趴。”她叽叽喳喳,说什么都好,听在他耳中,最乏味的事都悦耳了起来。
心上人拜托的事,他自然十二万分用心去做。
大快朵颐品尝菜肴的唐鑫:“泳池趴吧,比基尼多棒!”
宋峥清微微蹙眉。
骚少提议:“骑马吧,春天不是天气正好嘛。”
刘齐最近迷上了滑翔:“不然我们去跳伞滑翔,挺好玩的,刺激!”
宋峥清叹了口气:“女孩子怎么会喜欢那些呢?”
“那你叫我们来干嘛?!”唐鑫哼哼两声,有点不满,“重色轻友!”
宋峥清看向秦少延:“少延?”
“我也觉得,这劳师动众的有意思么?”秦少延把玩着夹在指间的香烟,懒洋洋地说,“反正我不想再去钓鱼了。”
其他人全部附议:“对!绝不钓鱼!吃还可以考虑!”
就是这样,有了后面轰动京城的全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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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峥清十九岁的那一年,是他生命的分水岭。
车祸让他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时,一切都已不同,他见到了霍随风,这个令京城很多人闻风丧胆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目光炯炯。
“宋峥清,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继承人。”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强硬至极,连半分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
宋峥清并不愿意:“我对这件事半分兴趣也无,请您放我回去。”
“如果你不同意,我只能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你的家人朋友都会以为你已经死了,你会在这里活活困死。”霍随风冷酷地下了通牒,“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
宋峥清苦笑起来,他刚刚失恋,紧接着出了车祸,本以为这已是人生最低谷,却没想到那不过是开胃菜,地狱才刚刚开启大门。
他能不同意吗?谁都知道霍随风的作风,绝不夸张。
“我还有一年的时间。”霍随风平静地说,“我死了,随你怎么挫骨扬灰,但只要我活着,你就得听我的。”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跟在霍随风身边学习,霍随风把这个国家最黑暗的一面□□裸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政客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国家之间的试探摩擦,妥协忍让。
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从今天起,你只是宋峥清了,而不是宋家的宋峥清。”霍随风说,“甚至,你很快就会发现,你也不像是一个人了。”
宋峥清要到很久以后才明白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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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随风死后的那一个月,也就是秦少延与何楚韵订婚的那一天,他带走了秦少延,把他囚禁在了疗养院里。
三天后,何楚韵过来找他,无功而返。
一个月后,何楚韵出了国。
第二年,秀园建成,他搬进了那个美丽的牢笼里。
二十九岁,秦少延身死狱中。
杀他的人,是霍随风曾经的亲卫,他对赶来的宋峥清说:“霍先生遗言,给您十年时间,如果十年后,秦少延依旧执迷不悟,那么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他了。”
宋峥清震惊地看着他,良久,才说:“霍随风已经死了十年了。”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背叛过您,我所效忠的是这个国家,这十年来,秦少延从未停下过动作,再放任下去,他将会威胁您的人身安全。”
“而你,不能死。”
哪怕是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失去一切,他也要活着,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这就是监察者的责任所在。
他们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直到死亡的来临。
霍随风尽职尽责到最后一刻,而宋峥清,也必然如此!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复命了。”说完这句话,他饮弹自尽,宋峥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扣动了手中的扳机,一蓬血花溅出来,刺痛他的双目。
血泊中,他喃喃自语:“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样。
每一个国家的稳定与安全,都是由鲜血与尸骨铺就的,有站在阳光下的军人战士,也有这样不知姓名的捍卫者。
霍随风和宋峥清,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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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岁,刘齐娶了孔家的女儿,三十岁,唐鑫也结婚了,帖子送到秀园,宋峥清知道自己不能去。
他并没有忘记少年时的情分,但今时今日,他还有什么面目出现在那么喜庆的婚礼上呢。
他成了第二个霍随风,但凡是出现,便意味着不详。
唐鑫在结婚前一个晚上喝多了,给宋峥清打电话,宋峥清接了,他听到对方在哭:“宋峥清,你明天是不是也不会来,大头结婚你就没来,我结婚,你肯定也不能来了吧。”
“对不起。”他说。
“你还是不要来,楚楚会杀了你,她恨你入骨。”
“我知道。”
唐鑫喝醉了,电话跌落在了地上,他听见那一头有人在说话,有人问,唐胖子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哭了,然后有谁回答说:“因为他的两个好朋友明天都不能来。”
一个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一个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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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岁的一个夜晚,回到秀园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宋峥清从车里出来时就看到天心一轮明月高悬,秀园像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
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那么美丽的秀园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洪水猛兽,但是那一刻,他恍然,怎么不是呢,它吞噬了他所有的生命,他的灵魂已被消磨,只有肉身尚存世间。
“今天是十五。”管家说,“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宋峥清微微苦笑起来,任何的节日对于宋峥清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少年时,可以在中秋一起出海,看海上生明月的瑰丽场景。
可现在,只能是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摘自《蛊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