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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山雨欲来
直到秋天的时候,真宗的病才稍稍好些,开始重新登崇德殿临朝听政。但是这一场大病,却已经损耗了他的元气。经常神思困倦,心不在焉,竟是时间越久的事情记得越牢,发生在近期的事情,却是经常前言不对后语。过了几日,忽然问群臣:“朕怎么好几天没看到寇准了?”
群臣大吃一惊,面面相窥,不敢做声。
宰相李迪上前一步,道:“寇准已被流放到道州,难道官家竟然不知吗?”
真宗大吃一惊:“寇准犯了何罪,竟贬到道州去了?”
丁谓忙上前一步:“官家忘了,是八月中旬因为周怀政谋反之事,寇准参与其中,因此官家下旨,贬为道州司马。”
真宗想了想,倒有些迷糊起来:“周怀政谋逆的事,有牵连寇准吧?”
李迪大惊,急忙跪下道:“莫非是皇后假传圣旨?”
真宗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皇后竟敢如此专恣?”
当年刘后立后之时,李迪本就是大力反对,再加上寇准被贬,丁谓在刘后纵容下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已,此刻他听得真宗口露不满之意,心中一喜,趁机道:“皇后如此专权,朝中上下只知有刘氏不知有官家。官家何不废了皇后?”
真宗这一惊比刚才更甚,瞪着李迪看了半晌,丁谓吓得心头狂跳,忙跪下奏道:“李迪放肆,诽谤皇后,请官家治罪!”
真宗面无表情地盯着李迪与丁谓好一会儿,看得两人惴惴不安,竟不知道天心何测,却不知道此时真宗才是吓了一跳,他这段时间脑子甚是浑浊,须得静下来片刻,才醒悟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心中暗叹一声,口中却缓缓地道:“哦——朕想起来了,寇准的事,皇后禀报过朕,朕这段时间病得糊涂竟忘记了。”
李迪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却待不甘心地上前一步:“官家——”
真宗挥了挥手:“退朝!”站起来向后殿走去。他转入柱后,却见刘后已经站在那里。
真宗这一病,元气大伤,虽然勉强临朝听政,身体却上虚弱不堪,刘后不放心,怕他在坐朝时病势有变。因此自他重新临朝以来,刘后每日送他上朝,每日亲自在屏风后等候照料。方才的话,她已经完全听见了。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上了辇车,行在空旷的宫巷之中,两人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虽然有无数侍从跟着,然而静默的空间,似乎只剩下了自己两人遥遥相隔。
辇车在延庆宫停下,刘后默不作声,侍候着真宗入宫,更衣休息,然后迸退左右,跪了下去:“官家,你要废了我吗?”
真宗昏昏沉沉间,见刘后跪下,吓了一跳,忙扶起她来:“皇后,你何出此言?”
刘后抬头道:“刚才李迪的话,臣妾都听见了!”
真宗不在意地笑道:“李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哪里管得了你我夫妻之间的事,起来吧!”说着,拉起刘后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刘后看着真宗脸色淡然,轻叹一声:“三郎,寇准之事,你可是怪我自作主张?”
真宗淡淡地道:“朝政是朕交到你手中的,就算你有什么处置,也是份内之事。”他轻轻叹了一声:“可是,总也得知会朕一声吧。今日朝堂上,朕不知情,就差点出了乱子。寇准的事朕已经有旨恩遇,为何要流放道州?李迪得了这个缝隙,还不闹得不可收拾。朕只得代你受过,自己认下这个病中昏愦之名,免得事情闹大。”
刘后眼圈一红,想了想,忍下气,才慢慢道:“当日周怀政的案子,的确是牵连甚多,那时候官家你病情反复,我怎敢叫您更加生气。所以事情都是外头宰相们依律裁处的,我并不敢擅专。官家病中,我一切事情只敢息事宁人。这事情的处理上,我也只有尽量大事化小,以求平安度过这个难关。”然后把整件事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道:“从来内宦与外臣勾结,都是大祸。汉朝末年的十常侍之乱,唐朝末年的甘露事变,皆是如此。没有内宦控制君王,外臣难以发号施令;没有外臣支持,内宦难以成气候。若是内外勾结,就会囚禁谋杀君王,扶持幼主以做为傀儡,如竖刁困死齐恒公,梁冀毒杀汉质帝,这都是古来就有的事。周怀政虽死,寇准再留在京中,只怕更招事端,因此只能将他远远地贬出京城,叫人无法再兴风作浪!”
真宗凝视她许久,忽然淡淡一笑:“小娥,朕知道你还是对寇准耿耿于怀。虽然你聪明才智,都远胜须眉。但是你毕竟是个女子,执掌国政,需要对大局的掌控能力,需要驾驭臣下,需要对紧急事件的应变能力。天下兴亡系于一身,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这其中种种压力和辛苦,非言语能表。澶渊之盟时,连朕都难承受这样的压力,更何况你。朕病了这么多日子,你也累了这么多日子。朕开始并不敢放心交给你,因为朕不知道,你能不能应付得了这样的压力,有没有这样的应变能力!”
刘后伏在真宗的膝上,轻轻地道:“我也害怕的,可是女人虽弱,若要卫护她的夫与子,她能比任何人都勇敢。多年来纵有风雨,也全是三郎挡在我的前面,如今三郎病了,那就由我来承担起这一切,卫护着三郎,卫护着我们的孩子,卫护着三郎的天下,如同这么多年来,三郎卫护着我们一样。”
真宗轻抚着刘后的长发,那一头青丝曾经乌黑亮丽,如今也隐约可见一丝银光闪过,他轻轻地挑出一根白发来拨去了:“周怀政的事,你处理得很好,朕可以放心了。小娥,朕这一病,你都有白头发了。以后的事,怕还是要你更辛苦!”
刘后取过真宗手中的白发,轻叹道:“我老了,白头发怕是越拨越多了。我不怕辛苦,我怕的是自己判断失误,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真宗道:“朕原本是想让寇准辅政的,他虽然桀骜不驯,可是他没有存心经营,处事不谨慎,错处太多,看似替他说话的人多,却没有结党,形不成气候,任何时候想动他都不难。丁谓虽然用起来很顺手,而且也很能干,会让你很轻松。可是他太精明,不留错处,想动他就难了。你若不能操纵他,他就敢操纵你。朕原把李迪寇准留着来牵制他,现在看来,李迪还是太浅,不是他的对手。曹利用鲁宗道脾气都烈,李迪若是留不住,你可用这两个人……”
刘后点了点头,道:“我都记下了。”
真宗点了点头道:“过段时间,等风声平静了,还是把寇准叫回来。这人有才,却没有多少私心,端的看你怎么用了。”
这一日,真宗的精神显然比往日好些,直到华灯初上,帝后二人,仍沉浸在一教一学的过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