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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诊室,送还食盒,这一日还是照旧。俞莺巧去客房寻了一圈,帮人做了些劈柴打水的活儿,随后便又去了云蔚渚周边的小岛。几日巡查,她对岛上地貌环境也有了七分了解,依稀记得水边生着几丛菰笋。时节尚早,也不知有没有结实,若能找到一二,肖让应该会爱吃才是。
她脱了鞋袜,踩进浅水里。她弯着腰,仔细翻找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她心上正失落时,忽听一阵异样的水声。她立刻警惕起来,取了长鞭在手,退上了岸。
大雨茫茫,水汽弥漫,又近傍晚,也难看分明。她盯着湖面,思忖再三,还是朗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这一句,不过是为警告。若真有人,多少算是威吓。若是无人,自己也好定心。
但就在这一声之后,湖面上涟漪乍起,扑腾出嘈杂水声。俞莺巧正惊讶之际,就见几条人影跃出水面,落在了浅水岸边。她忙又疾退,正要应对之际,却听一阵爽朗笑声。来者笑着开口招呼道:“我还当是谁!可巧是俞家闺女!”
俞莺巧一时茫然,她定睛细看着眼前的人,只见来者是五个精壮男子,都光着膀子,似是泅水而来。为首之人,约莫四十上下,蓄着络腮胡子,双手插腰,正望着俞莺巧哈哈大笑,道:“怎么,脱了衣裳就认不出我来了?
这句话,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俞莺巧不由地红了脸,抱拳道:“在下愚钝,不知前辈是?”
“哈哈,这可不好,我可得找你爹好好算算账了。”那男子依旧笑道,“女娃儿人大心大,连我虎蛟帮都不放在眼里了?”
俞莺巧一听这名字,忙道:“原来是虎蛟帮佟帮主!方才失礼,帮主莫怪。”
那男子笑道:“好说。改日备几坛好酒,陪我喝上几杯就是了。”
俞莺巧点头:“这是自然。”她说完,想起了正事来,问道,“岛外官船封道,帮主因何而来?”
男子走上几步,道:“还能是什么?不知你自己传的消息么?”
“我的消息?”俞莺巧一听,喜上心头,“安远镖局的人也来了么?”
男子点点头,道:“俞镖头可是亲自来了呢,不然如何请得动我。”于是,他带着笑意,将事情从头细细说来。
原来,先前俞莺巧传书回安远,本来只说是路上贼匪甚多,让镖局多派些人手相助。但那回去传信镖师少不得将符云昌的事儿一并说了,俞济远一听,哪里能放心,立刻就点了十个镖师,自己亲自拍马赶了过来。沿着小路追了几日,没见到人。后来又得了消息,才知道他们改走官道提前到了云蔚渚,于是便又急急追来。可刚到码头,就见官船封道,说是剿匪,不由人出入。众人只得在附近住下,日日到码头等消息。终于,昨日傍晚,一名镖师在近水处看见了打成八字结的柳枝,急忙告知了俞济远。俞济远当即遣人拜会了此地县衙,打听剿匪之事。县衙却支吾其词,只说是上头之命,也难知详细。这么一来,此事自然非同小可,俞济远一面派人再去打探消息,一面则亲自拜访了此地的绿林。
这便说到虎蛟帮了。这虎蛟帮是云蔚渚一带的水贼,平常日子也打渔耕织,时节不好时便骚扰商船。因琴集之故,每年此时,有不少富商达官慕名而来,弄珏山庄恐这伙水贼作乱扰客,便送些金帛礼物,安抚结交,至今相安无事。今年不知为何,无端端来了一大群官兵,说是要剿匪。虎蛟帮上下正不痛快,但也不好与官府正面冲突,这几日便都安分守己。这时候,恰好俞济远前来拜会。这虎蛟帮帮主姓佟,单名一个昂字。曾经也与安远打过交道,同俞济远也算有几分交情。既然俞济远开了口,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于是便叫了几个水性好的兄弟,避过官船,泅水而来。
佟昂这一路未被官兵发现,正是得意,心情自然不错。他笑着道:“难得俞镖头开口,我就亲自走了这一趟。本是选出偏僻的地方上岸,这么巧就遇上了你。哈哈哈……闲话不说了,到底怎么回事,快快告诉我,我也好回去传话。”
俞莺巧正想说,却又想起了殷怡晴。云蔚渚上的事情牵扯到朝廷,非同小可,她并非睿智之人,也不谙布局之法,只怕弄巧成拙,倒不如见了殷怡晴再说。她思定,开口道:“佟帮主,事关重大,在下不敢妄言。还委屈您等上片刻,我好去请能说话的人来。”
佟昂自无二话。
俞莺巧即刻回庄,径直去找殷怡晴,也不说因由,只是请她走一趟。殷怡晴虽不明就里,却应了下来,随她出了山庄。待到小洲之上,见了虎蛟帮一行人,殷怡晴大喜过望。
“不知这位是?”佟昂打量了殷怡晴一番,问俞莺巧道。
俞莺巧看了殷怡晴一眼,如实答道:“这位是梅谷散人的高徒,殷姑娘。”接着又对殷怡晴道,“这位是虎蛟帮佟帮主。”
佟昂笑道:“竟然是梅谷门下,好稀奇。听人说梅谷里头的人都是神仙,今天可得好好看看。”
一番话,惹得众人失笑。殷怡晴也笑了起来,道:“帮主谬赞。素闻虎蛟帮威名,也未能一见。今见诸位好汉竟能避过官船耳目,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当真是勇猛如虎、迅敏似蛟。”
这番恭维,听得佟昂很是受用。他哈哈笑着,道:“姑娘好口齿。咱们都是粗人,也不兴这虚的。方才俞家闺女说你是能说话的人,你快快说来,我好回去回话。”
殷怡晴看了看俞莺巧,抿唇轻轻一笑,她眉睫微垂,稍加思忖,而后问道:“佟帮主前来,应该是受了安远镖局俞镖头之托罢。”
“没错。”佟昂答得轻快。
殷怡晴又问:“俞镖头现在可在对岸?”
“那当然。”佟昂又答。
殷怡晴满意一笑,这才道:“实不相瞒,近几日来江湖上有个传闻,想必佟帮主也有耳闻。说是有人携着奇珍异宝,来了琴集。因引了大批绿林觊觎,才有官兵围岛剿匪。”
佟昂皱起眉头,“这我知道。”
“其实不然。这些官兵,是假借剿匪之名,想对这岛上的一位贵人不利。这些朝庭鹰犬用心歹毒,先前投毒不成,深怕败露,竟要将这一岛之人统统灭口。亏得那贵人大仁大义,镇住了那群卑鄙之徒,如今他们也不敢妄动。只是长久围困,岛上日益耗空,只怕再这样下去,必有伤亡。万幸帮主来此,还请帮主不吝援手。”殷怡晴道。
佟昂一听这话,怒不可遏:“他奶奶的,什么官兵,竟比我们这些强盗贼匪还狠!”
“正是。而且这伙人心思卑鄙,一旦得逞,必将罪责推到那子虚乌有的‘贼匪’身上。到时候,只怕佟帮主你……”殷怡晴顿了顿,没往下说。
佟昂已然明白,若要找替罪羊,哪里有比云蔚渚周边的虎蛟帮更合适的。如今不仅是江湖情义、朋友之托,还危及自身,佟昂的神色略有凝重,问道:“依姑娘说,该怎么办好?”
殷怡晴含笑点头,道:“帮主放心,那位贵人也不能坐视这般无法无天之事。”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递给了佟昂,“这里有一块令牌,正是那贵人所有。只请帮主将令牌交给俞镖头就行。”
佟昂接过令牌,粗粗一看,脸色当即大变,“这……这是……南……”
殷怡晴打断他,道:“正是。若俞镖头能凭此令牌调来兵马,云蔚渚之困自然可解。”
佟昂一脸郑重,点了头,“姑娘放心,佟某这就回返。”
殷怡晴点头谢过,又道:“还请佟帮主转告俞镖头,若一切妥当,便以烟火为信,我等也好早做准备。”
佟昂答应不迭,小心收起令牌,再辞过俞莺巧,领着手下离开了。
殷怡晴轻轻舒了口气,笑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俞莺巧看着她的神色,又将方才她说的话想过一遍,总觉得有些忐忑。殷怡晴只字不提名册之事,倒也不难理解。此事真假难定,也不好随意传说。但有些话,却说得太过奇怪了……
她隐觉不祥,忍不住开口问道:“殷姑娘,在下有些事不明白,还请姑娘直言相告。”
“妹妹请说。”殷怡晴笑答。
“姑娘方才为何说官兵围岛是为灭口?”俞莺巧问道。
殷怡晴含笑道:“难道不是么?虽说若是交出王爷,兴许可以有条生路。但这条生路,我必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去走。”
“那烟火信号又是为何?”俞莺巧又问,“我虽不懂用兵之道,也知不能打草惊蛇。何以烟火为信,广而告之?”
殷怡晴的笑容里透着一丝漠然,“因为我说过,下棋,最忌讳沉不住气。这烟火之信,就是要让赵志博沉不住气呀……”她说着,慢慢走到湖边,望着那群若隐若现的官船,“安全脱险还不够,这一局,必要反败为胜才好。我说官兵对王爷不利,更要杀全岛人灭口,终究无凭无据。来日金殿对质,也难立足。但若能逼赵志博动手,那便是众目睽睽、证据确凿。”
“你要逼他动手?”俞莺巧心上一惊,微生骇意,道,“以他的兵力,若真强攻上岛,我们如何挡得住?”
“挡自然是挡不住的。但以我们几人的本事,要保全王爷,倒还容易。”殷怡晴道。
“那其他人呢?”俞莺巧已然生怒。
殷怡晴望着她,神色已然全冷冽,道:“我早已说了,我是以一岛人的性命为王爷作盾,妹妹还不明白么?”
此话一出,两人顿陷沉默。
突然,殷怡晴察觉了什么,飞身一跃,出掌直击。俞莺巧转头,就见清音正站在不远处。殷怡晴的攻势迅猛,早已把她吓怔了。眼看攻击将至,俞莺巧一鞭挥去,直打向殷怡晴的后背。这一击威猛非常,若是捱上,只怕非死即伤。殷怡晴听得鞭风,心生忌惮,收掌转身,避开了那一击。待她站定身形,神色已黯。她开口,泠泠话音分外清寒,“妹妹,大局为重。”
“你有你的大局,我亦有我的道义。为何一定是我顾全你,而非你成全我?”俞莺巧执鞭,也冷了声音。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赢的人说了算了。”殷怡晴一笑。
俞莺巧无言。
一时间,杀气凝重,与雾气纠缠,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