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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落发为尼

作者:老虎不吃鱼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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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财有道之欢脱世子妃,第七十二章 落发为尼

    “我要去!”谢玉眼睛里已经泛上了泪花,江溯流说话一向是云淡风轻,只一句他自己寻到了醉仙楼,在她想来已经是心惊肉跳,几个时辰前那个孩子还睁着亮若星辰的眼睛天真的欢喜的告诉她:“狗蛋,姐姐我叫狗蛋。舒悫鹉琻”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竟然落到生命垂危的地步,心头酸涩难言,她吸了吸鼻子,急步走回到内室里面去。

    江溯流跟了进来,瞧见她已经套好了衣裙,正微微弯着腰凑在铜镜前给自己系盘扣。

    许是因为着急,系了几次也不见成功,手指抖抖索索的都在打结,他歇了原本要劝她乖乖呆在屋里的心思。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扶着她的双肩,握了她颤抖的双手,已经代替她去扣那剩下的半圈盘扣,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让青霜照看着摇篮里的两个小家伙,两人已经是带着青亭青禾步履匆匆的出了府。

    青禾去将军府请凌怀玉,谢玉和江溯流三人已经乘着马车往醉仙楼而去。

    夜晚的街道一片寂静,只有马蹄落地的声音和马车碾过地面的声音久久回荡,不过一会工夫,几人已经到了醉仙楼,江溯流先一步下车,将马车里面色焦急的谢玉接到了怀里,几人一言不发,抬步上了台阶,急匆匆直往后院而去。

    灯火通明,原本熟睡的伙计都被这一遭意外惊醒,按着掌厨的吩咐将男孩小心翼翼的抬进去放在了一张小榻之上,烛光下,他浑身的衣服脏污不堪,血迹遍染,尤其以两条裤腿最甚。眼下伙计们替他做了简单的清理,擦干了脸上的血迹,只有额头的一道伤口还是可怖,而左边的裤腿从膝盖以下已经被齐齐减去,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大夫正凑上去给他小心的清理。

    男孩双眼紧闭,长而浓密的睫毛却还是不停的颤动着,平躺的身子也是不时因惊惧而抽搐,还算白净的一张小脸不时有豆大的汗水滚落。边上一个年轻的伙计须得坐在边上不时拿帕子擦拭,才能避免那汗水流到额头的伤口里面去。

    谢玉进了屋门,乍一看见,心里已经是酸涩难掩,江溯流拍拍她的肩膀拥着她,已经朝着那正看伤的

    老大夫开口道:“眼下情况怎么样?”

    “哎。”老大夫重重叹了一声,回过身来一脸怜悯的答道:“这孩子失血过多,伤口又深,就算勉强保住一条命,这只腿,怕是也废了。”

    “废了?”谢玉大脑有短暂的空白,似乎无法接受这老大夫说的话一般,神色迟疑的反问了一句。

    “可不是,也不知是谁下的去这样的狠手,这么小的孩子,一刀下去,愣生生砍在了腿腕上,这要是再拖一两个时辰,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老大夫颇有感受的喟叹了一声,谢*下一软,差点跌倒在江溯流怀里。

    “没事的,大夫不是说了么,这孩子还有救。”江溯流一只胳膊将她稳稳拖住,满脸疼惜的说了一句,眼见她已经是神色郑重,眼泛泪花,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自责又难过的样子,一颗心都有点揪的疼。

    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已经朝着边上的青亭吩咐道:“带上几人,寻到这孩子家里看看。”

    “属下这就去。”青亭利落的应了一声,快步出了屋子。

    谢玉一只手抓着江溯流的胳膊,已经语无伦次道:“是南宫桓,一定是南宫桓,他恼羞成怒,才对这孩子动的手……”

    话音未完,神色间突然一怔,眸中一片痛苦纠结,喃喃道:“不对,是我。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和他说话,要不是我问他那些人的特征,南宫桓根本不会注意到他,都是我,是我的错,我的错啊,溯流,是我……”

    眼泪突然如泉水般迸发,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她无意识的摇着头,定定看他,神色间一片痛苦,声音哽塞难言,眼泪一滴滴灼烫在江溯流的手背上,看着她自责痛苦的样子,他握着她肩头的一只手抖了抖,落到她颤抖的后背之上,无比心疼的将她又是紧紧的揽了揽,眉眼间已经是凝练了凛冽的寒意。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不要自责了,凌御医会有办法的,等他来了就好了,别担心了。”一只手慢慢的在她紧绷的后背上抚了抚,他开口的嗓音低低的,带着微微的暗哑,却依旧是温和疼惜。

    边上看着的一众伙计低下头去,心里却是难言的感慨,今天才算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真正的东家是谁,可这世子爷和世子妃给他们的震撼实在超乎了想象。

    来来往往的夫人小姐大人公子见了那么多,他们可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平易近人的贵人,世子妃没有一点点的矜贵骄纵,温柔明理的不像话,世子爷虽说言语不多,可气质清华,内敛沉静,如谪仙一般高高在上,偏偏对上世子妃,就完全落了凡尘,成了最温和的夫君。

    “人在哪?”正在这时,被青禾半夜扰醒的凌怀玉已经是步履匆匆的进了来,不等众人回话,他已经一眼看到了小榻上的男孩,大跨步走了过去。

    边上的老大夫一看他的架势,不由自主就往边上移了移,凌怀玉放下了药箱,已经开始查探起伤口来。

    四下众人俱是安静,他仔细瞧了男孩看着伤势狰狞的小腿,鲜血和断骨糊在一处,血肉外翻,紧紧拧着眉,不敢再耽搁时间,又小心的清理了一下,略一沉吟,已经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冲着边上的伙计吩咐道:“将这药水洒几滴在棉帕上,塞进他嘴里去。两个人上去按住他的肩膀和手脚。”

    “您这是?”边上的老大夫看着他一副笃定的样子,有些讶异。

    “要接骨又要缝合伤口,这孩子小,还是让他晕一会的好。”凌怀玉沉声答了一句,等两个伙计准备好以后,已经抿着唇伸手过去,利落的替他接了腿骨,瞧见那孩子在昏睡中依旧疼的浑身抖动,心里一阵怜惜,却是不敢再迟疑,手指翻飞的缝合了伤口上了药,用纱布将他整截小腿连着脚踝全部裹了起来。

    “四叔?”谢玉这是第一次见他用针线缝合伤口,意外过后,已经是趁着他歇一口气的工夫连忙唤了一声。

    “若是伤口愈合的好,这腿应该还有复原的可能性。”凌怀玉头也没回的答了她一句,在伙计端上的水盆里又洗干净了手,手背又触上了他的额头,面色却是突然变了变,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神色间更是沉重了几分。

    “眼下有发热的症状,得赶紧熬了药来喝。”沉声说了一句,起身到桌边写了药方交给依旧等在边上的大夫,吩咐一个伙计跟着去拿药,又对着边上的伙计叮咛道:“这孩子眼下昏迷着,一会喝药怕是也不容易,若是灌不进去,用棉布帕子浸了药汁在他周身多擦几遍。”

    “小的知道了。”那伙计同样是答了一声匆匆而去,他自药箱里又拿出些外伤药敷在了那男孩额头之上,用绷带小心的缠了一圈,这才算完。

    听见他说孩子还有复原的可能性,谢玉心里稍微好受点,止了泪松了一口气,等凌怀玉起身之后看着他连声道谢。

    “傻丫头。”凌怀玉收拾了药箱到了近前,笑了一下,习惯性要揉一揉她的头发,伸出去的手却是愣在了半空,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他收回自己一只手,面上带着些忧色道:“这孩子这条腿纵然可以站起来,以后怕是也要落下些残疾,跛的可能性很大。”

    “这……”谢玉面色一怔,定定的看着他,神色哀求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么?四叔,你是神医啊!”白天出事的时候凌怀玉原本也正身处醉仙楼之中,自然知道这丫头对这孩子很有好感,此刻看见她这副样子,也是十分不忍心,却又不得不缓缓开口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医,我也不是万能的。这孩子伤口太深,纵然接了骨,以后走路也会不方便。浑身发热又惊惧抽搐的厉害,想是遭遇了极度恐惧的事情,这醒来以后,得差人好生照看着才是。”

    “南宫桓,肯定是南宫桓……”他能这么说,谢玉自然知道大抵是错不了了,目光怜惜的看了一眼那依旧闭着眼的孩子,目光里又是痛惜,喃喃的说了一句,凌怀玉叹了一声,门外青亭已经匆匆归来了。

    “主子?”

    “情况如何?”江溯流看见他的神色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却还是免不了要开口确认一番。

    “这孩子姓尹,大名叫小楼,爹爹是一个落魄的读书人,前两年和这孩子的娘因为疫病死在了外乡,昨天那个老妇人是他的奶奶,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浑身刀伤,气绝身亡了。”青亭一贯严肃的面色也是带了些少见的怜悯。

    他身后的青影已经是站了出来,愤声道:“我们是跟着这孩子的血迹寻回去的,他家在西城永平巷尾,可怜见的,家徒四壁还被砸的整个稀巴烂,我们去的时候那老妇人眼睛还瞪得老大,分明是死不瞑目,这些人,下手忒狠毒了些,老人孩子也不放过!”江溯流和凌怀玉蹙眉听完,谢玉已经是流着泪浑身发抖了,原本那孩子就是她一时兴起招呼上的,当时南宫桓就在边上看着,她原本不过是想着当面打脸,给他一个警告,哪里能想得到他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一只手抓着江溯流的衣袖,她唇齿发抖,哑着声音道:“一定是南宫桓,溯流,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南宫桓丧心病狂,他丧心病狂,我们报仇好不好,让青亭和青影去,让他尝一尝这种滋味,要他一条腿,我要他一条腿,要他痛苦的也要死掉……”

    她说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南宫家怎么样她已经无暇顾及,司空律要如何她似乎也完全顾不得了,脑海里白天那一张天真明媚的笑脸和刚才血肉模糊的伤口在眼前轮番闪现,自责、悔恨、痛苦、悲凉、气愤各种感觉轮番涌上心头将她苦苦折磨。

    那个老妇人看着怯懦的很,这孩子蹦跳出来回答自己的问话时她都是一脸担忧防备的将这小孩子拉到自己怀里护得紧紧地,他是怕自己伤害他呀,这应该是她们家仅存的血脉,却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几句问话遭受了无妄之灾。

    浑身刀伤,死不瞑目,她当时候在想些什么?在生存无望,被那丧心病狂的人拿刀砍的时候她在想些什么?是她苦苦想办法保护着自己这唯一的孙儿逃过了一劫吧?

    外面天色这么黑,这不过四岁多的孩子拖着一条断腿爬了那么多条街道来找自己的路上在想什么?

    想着她这个白天冲着他笑的姐姐吧。想着这个姐姐救救他,救救他可怜的奶奶,可他知不知道,正是这个姐姐的几句话,就间接的害了他和他奶奶的性命啊!

    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急剧而下,她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悔恨过,她自以为是的善良顶什么用,对上那样丧心病狂,无所不用其极的恶人有什么用?

    她以为一次一次明面暗面的较量自己只要压他一头就可以了,可事实上,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平白无故伤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第一次一夜杀了那些去养颜堂闹事的人他就该死,就该死了,刑部停尸房里那些青紫的面孔突兀的出现在她脑海之中,她一时间觉得自己要悔的发疯了,在江溯流的怀里已经泣不成声。

    凌怀玉也是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控的样子,回头看了看那依旧昏迷未醒的小男孩,想到司空鸢也曾经试图出手伤害无辜的孩子面上毫无悔恨之色,再看着她如今悔恨交加泣不成声的样子,一时间心里更是十分复杂。

    或许,这正是做了母亲和没做母亲的区别,有了孩子的女人才算是完整,在她们的心里,孩子是这时间最乖巧懂事的,她们的心头肉,她们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凌怀玉看了江溯流一眼,眼见他递给了青亭青影一个眼神,两个侍卫又匆匆离去,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像边上的两个伙计细心叮嘱了几句,这才放心离去。

    江溯流拥着怀里哭泣的小人儿,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

    他也是有了一双儿女的父亲了,他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过渡到这样的身份,每每看见那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连他的心里都是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和柔软,更别提怀里这丫头了。一夜阴霾渐渐散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经过几个伙计一夜照顾,小榻上的孩子浑身高热慢慢散去了一些,许是因为药力作用,依旧未曾睁开眼睛来,青亭青影已经默默地回来,因着这孩子夜里高烧不退,谢玉不愿意离去,因而江溯流一直揽着她等在一旁。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江溯流垂眸对上她已经睁开的眸子,伸手替她在脖颈后面按了按,谢玉回过神来,已经第一时间回头看了过去,却是发现那孩子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略微想了想,她抬起眸子看进了江溯流的眼睛里,试探开口道:“要不,我们带他回家吧。”

    江溯流看着她还不曾开口,已经听见她语调里带着急促道:“眼下他奶奶已经没有了,他才只有四岁,还,还伤着了,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她以为他也许不会同意,语调很急,却不料江溯流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看着她温声说了一声:“好。”

    趁着天色还没有大亮,几个伙计小心的将他移到了马车里的坐榻之上,谢玉在边上小心护着,马车平稳的朝平西王府而去。

    天色越来越亮,阳光遍染,金碧辉煌的建筑在铺陈的阳光之中显得端庄贵气,司空律负手立在厅堂之中,听完侍卫的禀报,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无法置信的惊诧:“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属下已经听命探访了多日,那自称来自孟州长安郡的两人正是那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障眼法,昨日她在醉仙楼主持公道并非多管闲事,而是那醉仙楼幕后的老板正是她无疑。”身姿板正的侍卫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司空律面上的阴云已经越来越重了。

    这因为醉仙楼开张导致广聚轩的生意一落千丈,除了让南宫桓收拾以外,他自然也让自己的心腹想方设法探寻这两人的身份,倒是没想到,这么多日,自个竟是被人家在手心里耍的团团转,那两人,未免也太肆无忌惮了一些?!

    “不仅如此。属下怀疑江州云氏和平西王府的世子也有理不清的关系,这每个月从云州来京的人似乎都会想办法见一见那位江世子,要不然,总有东西送到平西王府去,虽说做的极为隐秘,还是让属下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眼下无法确定,不过属下觉得,也许那江世子也使了一个障眼法。”那侍卫看着自家主子越来越黑的面色,言语里也是谨慎了许多。

    “云氏?”司空律自言自语的反问了一句,似乎对这个消息有点不敢置信了,定定的在原地思索了良久,突然想到宫里那一次胭脂遴选,云氏那明显避着养颜堂锋芒的做法,一时间心里隐隐有些相信了。

    当时只认为这云氏的当家少主云帆一向手段温和,性格内敛,中庸持重,眼下看来,人家倒像是另有考量。

    那云氏崛起不过几年,生意却也是遍布天启,隐隐有和南宫家一争高下之势,而眼下他所知道的那一位世子妃和玉如意的生意合起来也是有了四五种。

    养颜堂生意渗透到了天启十四州,这玉如意原本是以新奇招揽顾客,无论是第一家专门服侍夫人小姐的那什么劳什子美容,还是街上那间做冬衣的铺子,还是这新开的醉仙楼,每每开张,总是能最快时间的招揽顾客,赚得个盆满钵满。

    通过侍卫私底下的探查,原本已经知道这醉仙楼的调料配方都是秘不外传,瓜果蔬菜什么的也和江溯流在郊外的庄子之间有些隐秘的联系,现在看来,这两人倒是不动声色的合着做成了天启第一家。

    真是个笑话!

    司空律一阵火冒三丈,暗道了几声好,门外却是突然脚步急促的又冲进来一个侍卫。

    “怎么了?说!”司空律没好气的瞪了那侍卫一眼,那侍卫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站稳,语调急促道:“主,主子,刚传来消息说,南宫家的少主子昨夜睡梦中被人给生生去了一条腿!”

    “什么!”饶是镇定冷静如司空律,眼下也是有些大惊失色了。

    “南,南宫家的少主被人去了一条腿……”那侍卫结结巴巴的又报了一声,司空律面上已经是风雨欲来,站在原地震惊了半晌,他大手一挥,沉声吩咐道:“备轿。”

    “是。”几个侍卫匆匆而下,司空律面色阴郁的一路到了南宫府,不等守门的小厮进去通传,司空律已经拂袖大跨步进了门去。

    屋子里南宫桓正在情绪失控的发脾气,一大早被传唤来给他治伤的一众大夫早已经一个两个的被驱赶了出去。

    此刻他正将手边的一切东西砸向屋子里惊恐的伺候着他的几个婢女,手边一个描金的敞口四角瓷瓶被他顺手扔了出去,“咣当”一声砸在了一个婢女头上,那婢女一声呼痛摔倒在地,瓷瓶落到了地面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瓷片四溅,婢女们吓的连连后退,他已经一只手撑着身子咆哮道:“滚,都给我滚,一个个呆头呆脑的,爷看见你们就烦!”

    司空律远远到了屋子外面,就看见一众婢女哭哭啼啼的往外跑,一个捂着头,指尖的鲜血嗒嗒的往下流,不期然就往他的怀里撞了过来。

    “大胆,冲撞太子殿下,还不退去。”边上的侍卫唰的一声拔了刀,那婢女“啊”了一声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司空律这才发现正是沈淑兰的贴身丫鬟月香,一时间脸色更是沉了几分。

    “太子爷给奴婢做主啊,让奴婢回了府上吧,奴婢宁愿在府上做牛做马也不想继续再待下去。”月香哭哭啼啼说完,瞧见司空律神色间并没有怜惜之意,索性心一横,撕破衣服露出半个肩头来:“太子爷您瞧瞧,这南宫少爷根本不是人啊,昨天本就是他强要了奴婢,偏偏夜里回来所有火气尽往奴婢身上发泄,奴婢好歹是从小跟着太子妃的,他这样做,分明是对您和太子妃有怨啊!”

    月香哭哭啼啼说了几句,司空律目光下移,果真发现这月香露出的半边肩都是青紫一片,隐约竟然还有两道鞭痕,一时间心里已经是火气升腾。

    “滚,都给我滚的远远地,爷一个都不想看见。”屋子里南宫桓又是一声咆哮,司空律剑眉拧的紧紧地,突然冷冷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刚出了门的白羽看见他半个紫色的衣角,心里已然是大惊,太子爷都进了府又拂袖离去,这样子,是要舍弃他们家少爷了?

    白羽面色一变,就要进屋提醒,却不曾想,又是“啪嗒”一声,一个瓷瓶在他脚下绽开,自家主子绝望的咆哮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他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竹园外大片的青竹在日光下沙沙作响,小狗蛋坐在竹园里盯着院墙发呆,刚将两个小家伙哄睡的谢玉出了屋子看见他,眸底就划过了一抹疼惜。

    自从那一日将他救到了竹园里以后,这孩子醒来之后一点也没有大喊大叫的闹腾,就是默默地流眼泪,连声喊疼,喊奶奶。

    青亭已经带着人去给那老妇人立了碑,听到他奶奶去了的消息,他倏然止住了哭声,闪亮亮的一双大眼睛却是一点神采再也没有了。

    每每看见他,谢玉心里总是难受又愧疚,偏偏江溯流提出将他送到别处去养伤她也是根本不愿意,一来二去,这小孩也成了竹园的一份子。

    “小楼?”谢玉轻声唤了一句,下了台阶到了他旁边,听说狗蛋一直是她奶奶的叫法,到了竹园,众人也是十分默契的统一唤上了他的大名。

    “玉姐姐。”小楼额头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可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因而这腿上愈合的很缓慢,眼下他行动,依旧是需要两个人扶着,为了他方便,江溯流将他安排进了青亭和青禾的屋子,只是这小小的四岁孩子越发的沉默寡言起来,看在众人眼里,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谢玉坐到了他边上,眼见他只是毫无目的性的盯着院墙看,轻轻地叹了一声,试探着开口道:“伤口还疼么?昨天夜里有没有好好休息,快快好起来,姐姐带你去醉仙楼吃糖醋鱼?”“想奶奶。”小楼抬眼看她,目光里是说不出的难过,谢玉看在眼里,面色一怔,一时间更是不知道如何说话了。

    “孩子,这你奶奶去了天上过好日子,你这样老念着她可不行。她心里挂着你,哪能安安心心享清福?”老太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两人身后,目光从一脸哑然的谢玉脸上移到了他身上,捋着胡子笑着说了一句。

    “苏爷爷,你说的是真的,奶奶真的去了玉皇大帝那里?”这孩子许是从小在街头听了不少说书先生的段子,听见这话,眼睛里隐隐有了一点亮光,略含期待的扭头看向了老太傅。

    “可不是,爷爷一把年纪了,骗你做什么?这百年之后,爷爷也是要上天的,每个人死了以后都会飘到天上去做神仙,喝的是琼浆玉酿,用的是锦衣玉食,穿的是绫罗绸缎,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你这样老念着,你奶奶放不下你,怎么好安心在天上生活?”老太傅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说着善意的谎言。

    终归不过是四岁多的孩子呵,小楼听到这些说辞已经是收起了满脸的难过神色,仰头看着天,一脸认真的道:“奶奶你在天上好好生活,不用担心我。我在王府里玉姐姐将我照顾的很好,还说等我好了带我再去吃糖醋鱼呢?”

    他话音落地,一脸笑意的抬头看向了谢玉,正要证实自己说的话,对上谢玉的神色,却是愣了愣:“姐姐你怎么哭了?”

    “小楼真乖。姐姐是高兴。”谢玉吸了吸鼻子,一只手将他的脑袋按进了怀里,泪水顺着脸颊默的流。

    “丫头,这逝者已矣。你以后就莫要多想了,这整天哭丧着脸哪里行,早早的变成了黄脸婆,我那乖徒儿该嫌弃你了。”连城师傅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来,看见她这一副样子,拧着眉就是一阵打趣。

    谢玉还来不及说话,已经听到身后清冷的声音不悦的喊了一声:“师傅!”

    “得,护短的来了,师傅我可什么也没说。”连城师傅哈哈笑着撇撇嘴,江溯流已经将谢玉整个人拥到了怀里去,伸手替她拭了泪,温声道:“虽说我不至于不要你,不过这动不动就淌眼泪的毛病可真得好好改改了,你瞧,连小楼都笑话你。”

    江溯流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打趣,却依旧是十分温柔,老太傅看着他点头笑了笑,边上的连城师傅已经对着他感叹:“可真是可怜我那两个乖徒孙了,这看上去,这三人倒像是一家子,那两个倒成了没人要的了。”

    “他们老祖宗还在这,怎么会没人要?”老太傅挑了挑雪白的长眉,倒是逗得连城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谢玉被几人你一眼我一语逗的扑哧一笑,青亭已经是步子急急的从院门口走了进来,眼见连城师傅和老太傅都在当下,一时间敛了神色,静静地等在了一边。

    “怎么了?”等他们两人进了屋子,江溯流看了她一眼,这才出声发问。

    “属下听说荣亲王府的小公子被荣亲王爷给逐出家门了。”青亭到了近前,沉着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

    “……”

    谢玉和江溯流对看一眼,自然都是一阵意外。

    青亭已经继续说道:“应该还是因为三小姐的事情,那小公子在府上不吃不喝扛了多日,后来不知怎么病倒了,王妃护了他几日,荣亲王却是眼看着他执迷不悟发了怒,一气之下,这就将人给逐出家门了。”

    “他现在人在哪?”沉默了半晌,江溯流才出声问了一句。

    “今天应该是来了咱们府,可不知为何没有进来,属下听守门的护卫说他在外面流连了半晌,看着病的不轻,后来就走了。”

    “静怡知道么?”谢玉也是忧心忡忡问了一句。

    “三小姐,眼下应该还不知道。”青亭略微想了一下,回答的口气却是有些笃定。

    “溯流。”谢玉眼巴巴看了江溯流一眼,江溯流自然是明白她眼神何意,略微沉思了一下,对着青亭道:“将这消息透露给三小姐知道,她若是出府去就派两个人跟上去护着。”

    “属下遵命。”青亭点了一下头又急步出了院子,谢玉神色有些愣愣的,叹了一口气。

    “好了。将这消息给了她,若是她有心,也许这次两个人能确定了情意呢,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感情的事也不能强求。”江溯流温声安慰了她一句,略微顿了一下,终归未曾将自己的顾虑给说出来。

    这两人若是确立了感情,这后面的路要走起来也是艰难,就连他,想起来也不免担忧。

    怡馨院。

    自从那一日从荣亲王府回来,江静怡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满月宴以后江静流被老王爷责罚了五十杖,一直呆在自个的院子里养伤,母亲荣阳公主的智商倒退成了几岁孩童,整日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的打闹,平西王将她禁在了院子里,府里一致对外宣称王妃生了重病需静心调养。

    而她,算是三个人里面唯一自由的一个,每日早起陪着荣阳公主用了膳,余下的所有时间只能用来发呆。

    眼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户边的锦榻上捧着绣布一针一线的绣着花,手下已经被针尖扎了好几次还不自知。

    以前她从来不愿意碰这些针线手工,只觉得自己出身富贵,这些东西原本就应该是现成备好的,从小性子骄纵,纵然平西王自小也是请了许多女先生,可她一向倦怠,琴棋书画虽说都有所涉及,却均是平平,这样的她,司空霖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呢?

    她日思夜想,这问题在脑中心中盘桓挥散不去,让她坐立难安,却依旧百思不解。

    她羞愧,歉疚,懊悔,想起那个俊俏正直的公子就不由自主脸红心跳,可却深知一切根本是不可能的,别说荣亲王和王妃看不起她,平西王府丢不起这个人,就连她自己,也是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那个人。

    可感情偏偏已经不受控制,她觉得自己就像陷入泥沼的人,这日子过得那般无望,司空霖偶然路过,心生怜惜,偏偏要不顾一切的将自己从这脏污的泥沼中拉出去。

    可无论他如何使力,最终也不过两种结果,他若是将自己拉出了泥沼,浑身脏污的自己要连他也染脏了,若是他执意不放手,最终也不过是跟着她一同沉到这泥沼之中,再也没办法得到救赎。

    不管是哪一样,她想起来都要心疼,想到那干干净净的人要被自己连累成到这样一种境地,心里就是说不出的疼痛,所以,只能是自己狠狠的甩开手,断了两人之间的纠葛,他才能继续干干净净的路过,以后还会是这天启尊贵的小王爷。

    那样的门楣家室,那样疼爱他一心为他着想的王爷和王妃,想来,他一定会娶到身份地位相貌人品皆是绝佳的女子。

    慢慢的,慢慢的,忘了自己吧。

    也许这样的过程对现在钻了牛角尖的他来说很难熬,可是,终归有一天,想起这些曾经的倔强、执念,他会觉得很可笑吧。

    也许他还会觉得不敢置信,会当成个污点讲给自己的子女听:“看,原来父亲以前那样傻,竟然喜欢过那样不贞的女子。”

    手指猛然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她恍惚回神,这才发现绣花针透过了绣布,正深深的刺进了自己的手指里,愣愣的看了一会,她将那一根针给拔了出来,针尖刺入手指太深,拔出了鲜红的血珠,可她竟然浑然不觉的疼。

    这样的身体上微不足道的疼痛,怎么比的过心中煎熬的痛楚呢?

    她根本就不能想,不敢想,眼下那人就像心口的一根刺,动一下都是难耐的苦楚,可偏偏,不能不想啊!

    他是自己遇到的最好的少年,他浑身一点缺憾都没有,他家世显赫,相貌俊俏,正直善良,偏偏,每每对上这样卑劣的自己,唇角都带着那般干净的羞涩的笑容,就好像春天午后一缕阳光透过花窗照在她的身上,暖暖的,淡淡的,那样熨帖,那样让人眷恋。

    指尖的血珠在绣布上晕染了一大片,她唇角扯出苦涩的笑意,贴身的丫鬟进来在旁边来回走了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轻声的问了一句。

    “小,小姐,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当说不当说?”那丫鬟有些迟疑,神色间似乎很为难。

    “说吧。”江静怡淡淡的开口,眼下有什么事还是自己无法承受的呢?

    “奴婢……”那丫鬟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一下她的脸色,缓缓道:“奴婢听说荣亲王府的小公子被荣亲王给逐出家门了,眼下正流落街头呢?守门的护卫早上看见他在咱们府上徘徊呢,奴婢想,小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专门找到咱府上的?”

    “什么?”江静怡身子一僵,惊了一惊:“谁说的消息?”

    “奴婢只是听见大公子身边的侍卫讨论了几句,具体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那小公子好像受了罚,还生着重病,奴婢想,他对小姐有救命之恩,小姐……”

    她话未说完,江静怡已经是急匆匆抬步出了屋子。

    脑海了回旋的都是“他生了重病”,“他受了责罚”……这样的话,她一路出了府门,越想越急,越走越快,顺着府门口的街道凭着感觉一直走一直走,心里漫上一层层的感伤。

    怎么这么傻,他怎么可以这样傻……

    明明自己已经说了那么多次,明明自己每一次开口都是折磨他,他怎么还是不管不顾呢?

    她脚步急促,一直走一直走,神色慌乱的找了一条街又是一条街,太阳渐渐已经西斜,街道上摆摊的小贩都陆陆续续收拾了东西回家,又过了一会儿,太阳突然整个隐入了云层,不知什么时候,头顶已经是一片一片阴重的黑云笼罩,风中都有了沙尘的味道。

    明明晌午还是艳阳天,不过半天工夫,眼看着竟是要下雨了。

    她步伐越发的急促了,天色越来越暗,豆大的雨珠突然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滴在街边的店铺屋檐上,嗒嗒作响,滴落在脚下,顿时就朝着四周溅开,竟是一场近年少见的大雨扑面而来。

    不过一小会的工夫,雨滴聚在地上就汇成了小水洼,小水洼又汇聚成小河流,从高处往低处流,她轻薄的衣裙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脚上的绣鞋也已经湿透,湿哒哒的贴在脚上,雨水顺着发梢脸颊往下流,漫天的雨幕里,街上哪里还有一个人影,就连街边的店铺都急着关门来将这突如其来的大雨隔绝在外。

    她觉得绝望,从来没有这样绝望,雨水无情的滴落,夹杂着风声扑面而来,她眼前模糊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长长的街道,耳边都是风声雨声,她逆风迎雨一直走,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远远看见街道前面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看不清脸颊,甚至看不清他穿的是什么衣服,可她就是觉得那应该是他,应该是她已经找了好几个时辰的人,她正要开口大喊,那道人影却是突然跌倒在雨水里。

    说不清是难过还是狂喜,她拔腿飞快的跑了过去,跪在地上就将他揽在怀里,喜极而泣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她说的语无伦次,怀里的司空霖看上去极为虚弱,俊秀的眉眼里俱是疲倦,他的唇瓣透露出病态的苍白,玉冠束着的长发也已然被打湿,她跪在雨水里,他在她怀里,两个人都是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司空霖勉强的睁开眼,似乎是不敢置信的伸出一只手触碰到她雨水直流的脸颊上,喃喃道:“静怡,你来了啊?”

    “是,是我,我来了。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可以这样傻?”泪水和雨水流了一脸,她反反复复只剩下这一句话可以说,在泼天的雨幕里,泣不成声。

    “呵。真好。”司空霖又是轻喃了一句,原本触碰她的一只胳膊突然垂了下去,晕倒在她怀里。

    “司空霖,司空霖!”抱着他摇了两下,她语调结结巴巴,慌乱无助,用湿哒哒的袖子抹了一把脸,抬眼四下看了看,这才踉踉跄跄的将他扶了起来,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颈之上,架着他往街道边一家客栈走去。

    她身子瘦弱,架着他在风雨里摇摇欲坠,身后同样一身*的两个隐卫看了半天,面面相觑。

    等看着她在雨里跌倒了两次,又继续将他搀起来往客栈方向走,一个有些不忍心的开口道:“这怎么办?要不要上去帮一把?”

    另一个拂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没好气的斥道:“你傻呀,你没发现主子的意思是要撮合这两人,眼下这不是更好吗?三小姐照顾重病的小公子一夜,两人正是感情升温的时候,你跟上去凑什么热闹?”

    那被鄙视的护卫听了这话,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对哦,还真是你说的这么个理,不过,眼下既然知道她要去那家客栈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换身衣服洗漱一下。”

    “洗漱你个头。”那侍卫没好气的拍了他一掌,自己率先飞身而去。

    “老板,老板……”江静怡好不容易将司空霖给扶到了边上一个留了门缝的客栈里,出声朝里面喊了两句。

    “呦呦呦,怎么弄这么湿?”客栈老板开了半扇门让两人进去,不悦的出声喊了一句。

    “老板,给我开一间客房,准备一点热水和吃食,另外,再帮我去抓一副退烧的药,买两身干净的衣服。”勉强将司空霖扶坐在大厅里一条凳子上,她已经是忙不迭的朝着客栈老板开口了。

    “雨这么大,这又是买药又是买衣服的!”客栈老板有些为难,顿了一下,道:“这样,你就统共给二十两银子好了!”

    “二十两!”江静怡开口叹了一声,老板已经是不悦的挑了挑眉:“二十两不多啊,您瞧瞧,您这一进来就将大厅里弄得湿哒哒,这么大的雨,小二要出去帮你买这么多东西,您要热水,一会是还要洗个澡,二十两我已经很好说话啦。”

    “可是……”江静怡咬着唇,十分为难。

    这别说二十两,二两银子她都没有,急急忙忙出门,哪里想得到还需要带银子?

    “没有!”客栈老板有些意外的喊了一声,正要开口赶人,目光落到了歪头躺倒在桌上的司空霖身上:“要不将这公子腰里的玉佩解下来算了,肯定就值当了二十两银子。”

    江静怡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真瞧见司空霖一块环形的白玉佩落在了外面,一时间心念一动,已经伸手将自己头上的点翠金钗拔了下来递到掌柜的手里:“这钗子肯定也值二十两银子了,我们就住一宿,明天天一亮就走。”

    “哎。姑娘真是爽快。”那老板哪里想到这大雨天果真送上两个冤大头来,冲着里面大声招呼道:“小二,还不快过来扶这公子上楼。”

    后面有人利落的应了一声,出来一个年轻的伙计,手脚麻溜的将司空霖就往楼上搀。

    “姑娘,您要的东西都在这了。”小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最后甚至贴心的将药给煎好端了进来,好言好语的叮咛了一句。

    “知道了。”江静怡将司空霖安顿好在榻上,小二拉了门出去,坐在边上看着他,她神色有些怔忪有些眷恋有些心疼。

    刚才扶他上来,纠结了半天给他脱了衣服又粗略的擦了身子才将他安置了上去,解了束发的玉冠,用棉帕替他擦干了头发,此刻他静静地披散着头发躺在被子里,面容说不出的沉静,只有微微蹙着的眉头还是让人看着就放心不下。简单的给自己收拾了一下,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桌上的药也凉了些,端过药碗坐到他手边,用勺子舀了轻轻抿了一口,她这才小心翼翼的喂给他喝。

    他尚在病中,薄唇抿的紧紧的,勺子一次次凑过去,药汁却顺着他唇角往外流,她心里一急,连忙伸手去擦,如此反复喂了半天,连一勺子也没能喂进去。

    抿着唇看了良久,她歇了用勺子喂药的心思,将药碗凑到唇边,喝了一口,低头覆到他唇上对准了往进送,如此又过了好大一会工夫,一碗药才算是勉强喂了进去。

    怕他苦,又如法炮制的喂了半碗水进去,夜色已经渐渐深了。

    桌上一灯如豆,她坐在他手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被雨水弄脏的脸已经用湿帕子擦得干干净净,第一次,可以不用顾忌,不用低头,不用躲闪的光明正大看着他,他眉毛长的十分秀气,睫毛密密的,静静的覆在眼睑之上,干净的单眼皮,英挺的鼻梁,紧抿着的薄唇,下颚的弧度带着些男子的锐利,这样静静的躺着,看着却是说不出的沉静。

    她这才发现,他的长相气质隐隐约约和府里的大哥看着有些相像,一样的公子如玉。不过,那一位大哥向来看着沉稳内敛,不言不语的时候气质冷冽,高高在上,透露出说不出的疏离感。

    他是不一样的,他看着青涩了很多,眉眼之间没有那样沉郁的锐利,他不会让她觉得无法接近。

    他是这样优秀的男子呀,却为了连自己都不齿的自己神魂颠倒。

    “司空霖,你真傻。”纤细的手指不由自主就摸了上去,她痴痴的说了一句,伸出去的一只手却被人紧紧握在了手中。

    “静怡。”沉睡中的人发出一声微哑的轻唤,她这才发现,他手指连带着脸颊都是火辣辣的滚烫的,热气还没有退散到,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给他弄一碗药来喝。

    “静怡。”司空霖又是唤了一声,已经大力拉了她一下,即使在病中,他的力道依旧是十分大的,她猝不及防,猛然跌落在他身上,脸颊贴上他脸颊,唇瓣贴上他唇边,大脑嗡的一声响,前些日子在荣亲王府那一幕已经让她乱了分寸。

    一只手撑在边上往起坐,他却是拉的那样用力那样紧,似乎一点也不敢松手,害怕一松手,自己握着的一个梦就要倏然消散。

    他闭着眼,无意识的张了嘴,和唇上的温软纠缠在一起,一个躲闪,一个逡巡,一个不停的逃,一个不停地追,她筋疲力尽,再也逃不动,不想逃了,也不忍心再逃,他放下心来,紧紧的揽着怀里的人,就像捧着一个十分珍贵的梦,小心翼翼的流连。烛火已经快要燃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他整个拉了上去,锦被耷拉了一角垂落在地面上,榻间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恍惚如梦。

    她从来没有这样痛过,好像四肢百骸都被彻底的撕裂开来,血液顺着浑身的血管奔腾涌动叫嚣,分明是痛极的感觉,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愉,欢愉了夹杂着绝望,折磨的她几乎要窒息了。

    她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他,也没有见过这般急迫的他,一直以来的那个年轻公子都是彬彬有礼的,纵然急切,纵然如那一次吻她那般的不管不顾,也没这样浑身的温度要将两个人一起烧起来的感觉。

    燎原的大火席卷而过,她脑海里除了那张不停淌着汗水的俊俏的脸,再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去想,任性完这最后一次。

    她知道,这将是她此生最难忘的经历,在接下来无数个黑暗的岁月里,这一夜,将支撑着她走完冰冷又漫长的一生。

    泪水和汗水纠缠在一起,长发和长发纠缠在一起,她一张脸已经湿透,杏眼里一片水光,她不愿意闭眼,不管是痛苦煎熬,绝望还是欢愉,她都希望,能好好地记着这样一张脸。

    这样一个少年,这样让她哪怕下一瞬就死去也无怨无悔的少年。

    她拥有过他,不管过去和未来怎么样,只在这一瞬,就够了。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静静的照耀进屋子里面,光线落到干干净净的桌子之上,又落到干干净净的地板之上,房间里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司空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蹙着眉在自己的头上拍了拍,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脑海里有些纷杂的思绪缠绕着他,他一把将身上的被子掀开,这才发现,自己衣衫完好,还是昨天出门时那一副样子。

    神色怔忪的站在地面之上,整个房间光线明亮,干净的一尘不染,却是,根本没有脑海之中那个人。

    他来回走了几圈,已经是推开门踉踉跄跄的下楼去,扑到门口站在柜台的客栈老板面前已经急声开口道:“人呢,昨天带我过来的那个姑娘呢?”

    “哦,公子你醒了啊。”老板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笑着开口道:“哪里有什么姑娘,昨天您晕倒在我们客栈门口,是小二将你抬进来休息一晚的。”

    “没有?”司空霖皱了皱眉。

    “是啊,昨天雨那么大,你晕倒在门口,我总不可能见死不救吧,这才开口让小二将你扶了进来,还专门给你抓了药呢。”那老板又是信誓旦旦说了一句,心里却是暗暗叹了一声。

    “不对,怎么可能,我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司空霖面色已经阴沉了些,定定的看着他,神色怀疑。

    “嗨,还不是小二看您浑身湿哒哒的,专门给你烤干了,您呀,就别再疑神疑鬼的了,这哪来的什么姑娘,定然是您做梦梦见了。”这老板挪揄笑着说了一句,司空霖眉头已经皱的不成样。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那感觉那么真切,真切到一想起来他一颗心都跟着颤起来,怎么可能没有,他拧着眉一阵思量,却听见客栈老板侧过头去轻轻叹了一声,已经一把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搁在柜台上:“告诉我真话,那姑娘对我很重要。眼下我身上没有银两,说了真话,这玉佩就归你了。”

    “这……”那老板目光落在那玉佩之上,迟疑了一下:“那姑娘天没亮就走了,还专门叮咛我不要告诉你呢。”

    “走了?”

    “可不是?天没亮就走了。可把我们折腾坏了,明明给你买了新衣裳,偏偏让小二将旧衣裳给你烤干重新穿回去。你可是不知道,昨天那么大的雨,她将你扶进来的时候,两个人浑身都湿的跟落汤鸡似的,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还是用自己的发簪抵的帐,也不是我贪财,这大风大雨的,要不让你们进门吧你们……”老板捡了玉佩,絮絮叨叨的一通啰嗦。

    司空霖越听面色越沉,不耐烦的开口将他打断,道:“人呢,她人朝哪边去的?”

    “这个,这当时倒是没注意……”客栈老板正说着,面色突然一变,惊呼道:“呀,这姑娘早起的时候说是问我借一把剪刀,走的时候可是没还呢!她该不会……”

    老板正说着,司空霖整个人已经急匆匆跑了出去,他一路奔跑,一颗心已经快要从口里飞了出去。

    那个傻瓜,那个傻瓜,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要了剪刀不是想着自裁就是要削发,已经寻过一次死,他觉得她应该不至于,倒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京城最近的供奉寺庙庵堂的山是云台山,想到这,他已经飞快的往城门方向跑去。

    江静怡出了城,对方向却并不是很明了,一路问询着朝着云台山的方向而去,路上的人慢慢少了,她攥紧了手中的剪刀,眼看着天色大亮,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些不安的感觉。

    若是他追出来?自己要怎么办?

    这样想着,她慢慢停了步子,选了一处略微宽敞的地方,昨夜下了雨,边上刚好汇聚了几个小水洼,里面清晰的映照出她一张脸。

    手起刀落,不过三两下,一头长发已经贴着发根齐齐剪断。

    如此,就断了吧。

    握着剪刀看着满地墨发,她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身上突然是一声焦急的:“三小姐。”

    两个护卫跃到她面前已然迟了,看着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说突然看见她面色一变,两人一回头,身后一道人影已经飞快的朝着三人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