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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变革是极为艰难的,这点她懂。例如她,来这这里十几年还是原来那样。他们之间有鸿沟也可以理解,就算同一时代的人们之间也会照样会有差距。她不要求对方完全懂她,只要他跟试着站在她的立场理解就好。这么一想,她对林安源的心思不觉转变了一些。
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像小时候那样,手掌按在他的头顶,说道:“也罢,你的脑子里被塞满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我也不要求你全盘接受我的想法。”
林安源有满肚的话,只是不知道该说哪句好。
青桐经过这一连串跌宕起伏的事情,不觉身心疲惫,“天晚了,你回房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林安源犹豫一阵,点点头,“好吧,你也好好休息。”
两人作别。
青桐正要熄灯,灰灰菜和喇叭花结伴回来了。
两人简略禀明事情经过,灰灰菜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倘若明日官差要审问我们,该怎么办”
喇叭花面带恐惧:“奴婢听说官府审案,没有不用刑的。那何老贼必然上下打点,务必要致我们于死地,万一到时他使钱让人对我们逼供……”
青桐也不隐瞒,直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明日见机行事,证人死的死散的散的,他一时无确凿证据拿我们,若真要逼供,我也不是吃素的。招了我,我便将那何老贼剁成肉酱,大闹一番,离开京城四处游荡去,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到时你们若愿意跟我就跟,不愿意,我发还了你们的卖身契自己逃命去吧。”
两人听罢,心中一暖,连忙发誓,绝不离开,愿随小姐同生共死。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一早。青桐还没起身,便听到府里传来了一阵号哭声。玉姨娘歇了一夜又有精神哭了。她们哭得诚心诚意,青梧院里的几个也不好不哭。一时间林府上下一片哭声,满眼全是缟素。
青桐趁着事情未发,悄悄离开青梧院去了养父母家一趟。
此时事情还没传来,李二成夫妻俩还不知道昨日的事情。一见青桐大清早地来看他们,自是十分高兴。
三人拉拉杂杂说了些家常话,大多数时间是夫妻两人在说,青桐在听。
青桐在养父母家呆了小半个时辰,王氏留她吃了早饭方依依不舍地放她离开。
青桐离开李家,沿着大街一路心不在焉地乱逛。
……
再说那程元龙,他起了个大早,一路快马加鞭朝表兄秦王府邸赶去。他是熟客,自幼与秦王走得近,不须通报,便可直入府内。他以为他来得够早,没想到有一人来得比他还早。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绍衡。
他这会儿正坐在花厅与秦王说话。
秦王年纪在十*岁,气度清贵雍容,对于两个表弟亲切有加。
程元龙一进来,他便朗声笑道:“本殿对于这个林青桐也有些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让你们两个一大早的入府说项?”
陆绍衡颇有些不自然,忙道:“殿下说笑,我实不是转为她而来,不过顺口一说罢了。”
程元龙倒没什么,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她与我自幼交好,我这一身肥肉全赖她才减掉的。如今她被何泼皮一家欺侮,我怎能不出手相帮?”
秦王缓缓收起笑容,详细询问陆绍衡。他愈问兴致愈盎然。
“你是说,她自小时便禀赋出众,身怀奇力?”
“是的。”
“遇事冷静,杀伐果断胜似一般男子?”
“是。”
秦王稍一沉吟,再问:“依你猜测,宝珠寺之案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何景贤真的只是被狼群袭击?那些匪徒真是内讧,自相残杀?”
陆绍衡心中明白,虽然此案死无对证,但漏洞颇多,只要用心去察,自会察出真相。秦王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欺骗。对于他们这种身处高位的人来说,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利益和用处。林青桐的对头是何家,何家又是燕王的喽啰。秦王帮她,既全了他和程元龙的情面,又能给何家和燕王添堵,实在是一箭双雕的事。
所以陆绍衡略一寻思,便决定实话实说:“此事已移交李大人处,但据我的办案经验和猜测来说,真凶极有可能是她本人!”
程元龙脸色微变,不满地嚷道:“真相还没查明,表哥何出此言?”
陆绍衡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元龙,你最好还是知道真相吧。——那些匪徒的尸身虽然不全,但我能看得出来,他们是被同一个人所伤,根本不是互殴而死。你没发现那三个乞丐起初十分迟疑吗?直到他们发现自己中了毒,才不顾一切地咬出何景贤来?但你仔细分析他的话也仍有漏洞。他们说何景贤临时起意,玩腻了寻常的游戏,想去扮劫匪拦截民间女子。你不觉得可疑吗?他若真有此意,何须叫上那么多乞丐?为什么那么巧,林青桐恰好路过那里?因此我断定,何景贤的目的就是等待林青桐,至于原因很清楚,我听说前些日子,何景贤当街调戏林青桐,林青桐将他剥光游街,两人结下仇怨,当然还不止这些,两人是素有小怨……”
程元龙也是个聪明人,稍稍一想也能明白其中的关节。他的心头迅速涌上一股愤怒和激赏,情绪激动地说道:“那个王八羔子,趁小爷我不在,瞎充大尾巴狼,还敢我的包子,宰得好!若我也在,看怎么收拾他。我定叫他喊爹爹不应,哭娘娘不灵。”
程元龙骂得痛快,一时忘了在哪里。一抬眼看到陆绍衡正朝他使眼色,便住了嘴,正色对秦王说道:“表兄殿下,不是表弟不知好歹怂恿您徇私枉法,而是情况特殊,这种人着实该杀,也必须要杀。您想,她主仆三人面对这么多恶徒,不使出全身本领怎可全身而退?若要使出全身本领,谁还顾得上分寸?一不小心杀个个把人还不正常的事?
我记得李大人曾判过一个有名的案子:一个歹人潜入一户人家欲强行侮辱妇人,妇人誓死反抗,用金钗刺中歹人的喉咙,歹人当常横死。歹人亲友反咬一口,将妇人稿上公堂。李大人判妇人无罪,还表扬她节烈果敢。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青桐会武艺,而那妇人不会武艺罢了。”
秦王一言不发,一双锐利的明眸在两人身上打转。
片刻之后,他微笑问道:“两位表弟,依你们看该怎么处置这个林氏女?”
陆绍衡的话说得很有分寸:“我只是将事情真相禀报殿下,至于如何该处置,交于何人处置,全仗殿下定夺。”
程元龙直言道:“殿下,好表兄。我长这么大能入我眼的人不多,女子更少。您就帮着周全周全吧。以后要做什么事,但凭吩咐,刀山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秦王看了程元龙一眼,起了逗弄的心思,剑眉一挑:“此话当真?”
“当然!”
“那好,你就听舅父大人的话,与钟家结亲吧。”
程元龙:“……”他顿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我说得是下刀山火海,又没说成亲的事。”
二人在秦王府直说了一半个时辰才结伴而出。秦王自派人去查案不必详说。
出了秦府,程元龙攒着眉头,连连回顾了陆绍衡三眼,最后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表兄何必如此急切地对殿下说明真相?”
陆绍衡神情疲倦,声音沙哑,“他早晚会知道的。”
程元龙跺着脚,使性子答道:“可我就不是想让别人这么快知道。”
陆绍衡目光炯炯,直视着程元龙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要清楚,我们帮她归帮她,别的事我劝你要慎重。俗话说,娶妻当娶贤,稍有不慎,后宅不稳,殃及子孙后代。”
程元龙一听到娶妻当娶贤这句话,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阵讽刺之意:“娶妻娶贤。请问京中那些后宅闹得鸡飞狗跳,血流满院的人家,哪个娶妻前不是千挑万选,专要贤名在外的?结果呢?呵呵,几曾见谁稳?一个个斗得像乌眼鸡似的,偏偏还装着贤惠大度。与其娶一个口蜜腹剑、佛口蛇心、装模作样的女子,还不如找一个心口合一,杀打都在明面上的女人呢?娶亲又不是看戏,谁演得精湛娶谁!”
陆绍衡被程元龙抢白得登时无言,半晌,他叹口气道:“出来历练数年,你怎的还跟从前一样偏颇冲动?”
程元龙昂着脑袋,坦然说道:“你是你,我是我。我就这么个人,从几年前开始,我就决定不再在乎别人的评价,做我自己便好。”
他想起从前的自己,因为有两个年纪相近,又十分优秀的表兄对比,他就像那珠玉旁的瓦片,时常被亲人父母拿来对比。父亲一教训他就时不时拿现成话说他:“我不敢拿你和殿下比较,你只看看你陆家表哥,人家小小年纪多老成,老懂事,再瞧瞧你。”但是后来青桐告诉他,“管他爹的别人怎么说,这些大人一辈子都在比较,他们没有固定的评判标准,只要求子女更好,不要最好。他们的比较十分可笑,就像拿鲜花跟菜蔬比重量,拿人参跟萝卜比大小一样。永远盯着别人手中东西的好,不去寻找自己手中东西的本质和独特。末了,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有很多面,单纯地拿某一方面来比,是愚蠢不聪明的。所以做你自己就好,别管那些蠢人的比较。比不到头的,天外有天。”
陆绍衡觉得这话好生古怪,他也没心情多问,只匆匆跟他说几句话便告辞离开。
程元龙掉转马头,朝林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