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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桐没有从正门进去,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抱着靠近葳蕤院院墙的一棵大树,嗖嗖几下爬上去,隐藏在层层绿叶之中。侧耳倾听里面的说话声。由于是夏天,房门是开着的,加上青桐的听力比一般人好,所以里面的对话她也能听个大概。
先是林世荣跟黄氏说自己要去拜访朋友,今晚会晚些回来。黄氏温声应下,接着吩咐墨云去马厩牵马。
林世荣收拾完毕,换上外出的衣裳,出了葳蕤院。他一走,就听黄氏说道:“春兰和铃兰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就听金嬷嬷答道:“她们也许要安抚大小姐呢。”
“安抚?”黄氏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她随即又想起了春兰和崔嬷嬷的关系,心里顿时敞亮了。
她接着淡淡说了句:“随她去吧。”
就在这时,耳尖的青桐隐隐听见一阵孩子的哭声,似乎是安源的声音,她的心不由得一紧,正要跳下树去,就看见茉莉小跑进了院子。一进门就说道:“太太,那江府派来下帖子了,说是请太太和大小姐去江府赏荷。”
黄氏明知故问道:“外面是谁在哭?”
茉莉轻笑道:“是青梧院里的,大的小的一起替大小姐求情,老爷动了怒,把源少爷吓哭了。”
“呵。”黄氏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青桐听到这里,再也藏不住了。她抓着一根树枝荡了一下,像猿猴一样,灵活地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到地上,把黄氏等人吓了一大跳,黄氏惊慌喝问道:“谁?”
青桐调皮心性大起,顺手在地上抓了几块土坷垃,啪地一下扔进院里,正好砸在出门查看动静的金嬷嬷和黄氏身上。
黄氏愈发动了怒,忙令蔷薇和茉莉赶紧去看个究竟。
等两人出来,青桐早拐上另外一条□□往大门口跑去了。
此时正准备出门的林世荣正被白氏和林安源堵在二门处。白氏泣声恳求:“老爷,就不能顾念一丁点往日的情份吗?想当初咱们的猫儿出生时老爷是何等高兴,日日抱在怀里,还说她生得像她死去的祖母……她犯了什么错,你罚我就好了。我以后会好好教导她的。”
林安源也怯怯地求情:“爹爹,源儿只有这一个姐姐,你别罚她了好不好?我以后好好听话,再也不惹事了。”
林世荣一看到这母子俩,心情就十分不好。
他沉声喝道:“白氏,我不是早说过,你和源儿身子不好不能乱走吗?”
白氏仍站着不动,低头说道:“只要老爷饶了猫儿,我们这就回去。”
林世荣黑脸怒斥:“你当你是谁?还敢跟我讨价还价。赶紧给我滚回去!”
白氏身子瑟缩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一脸凄苦的神情:“老爷果真不念一点旧情?果真容不下自己的亲生女儿?”
青桐实在看不过去了,挺身闪了出来。白氏和林安源一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来,不禁心中一喜,赶紧扑了上来。
林世荣又是诧异又是恼怒,他正要开口训斥青桐。就见青桐平静如水的脸庞上现出一缕难得的笑容,脆声唤道:“爹。”
林世荣有一刹那的错楞,片刻之后,他才知道青桐叫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后,那个穿着一身灰扑扑衣裳的瘸子。他心中的那股无名之火越燃越怒。这个女儿自从回府以后,从来不曾听她喊过一声爹,却对着那个乡下土包子叫得那么亲热。林世荣脸上阴晴不定,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李二成。
李二成是第一次见到林世荣,一看到对方仪表非凡,一身贵气。再瞧瞧自己这副寒酸丑陋样子,顿觉自惭形秽。他刚才在客房正和王氏商量着要出门一趟,刚好听见有小丫头议论说青桐打人被罚的事情,当下心中着急,便硬闯了进来。
李二成拖着瘸腿上前,恭敬地弯身说道:“林大人,我家青桐自小长在乡下,虽然江老夫人在船上好心教过她,可时日太短,她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是正常。还望大人不要计较。”
林世荣骄矜地扫了一眼李二成,缓缓说道:“林某和内人十分感谢你们夫妻俩的收留之恩。谢礼可曾收到了?”
李二成顿了一下,忙说道:“已收到,只是——”
林世荣扬手打断他的话:“收到便好。那么,你们夫妻俩是投亲还是回乡?”这是在暗里赶人了。
李二成自然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觉十分窘迫。
白氏于心不忍,刚要说话。就见青桐走过去看着林世荣道:“你尽管放心,他们是不会在这里住下的。你给的银子他们也不想要。”说着,她模仿着村中妇人聊天时的语调:“哎哟歪,我的命也不是那么苦。遇到两个爹,到底有一个好的。”
林世荣气得脸都绿了。他低喝道:“孽障,给我闭嘴。”
青桐扭过脸,走到李二成身边,用抒情的口吻说道:“爹,我越和某人接触,就越觉得你的好。”
“桐儿……”李二成既感动又担忧。
林世荣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气得笑出了声,厉声吩咐两个小厮:“墨云,书棋,你们两人把他们三个给我轰回青梧院,再找人将那道门给我封死了,只留个小孔送饭即可。”
两人迟疑了片刻,低头应了一声。
白氏的脸色变得惨白,李二成则是既惊又怒,他以为青桐回到府里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哪里想到刚回府第二天就被关被罚的。
李二成这会儿顾不得什么礼节不礼节,大声反驳道:“林大人,你不能这样!”
林世荣不屑地瞟了李二成,冷淡地说道:“这是林某的家务事。与外人无干。”
李二成脸梗着脖子接道:“可我不是外人。”
林世荣压着怒火,质问道:“你不是外人?那你是谁?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白氏这次终于压抑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老爷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娘仨吗?猫儿才回家,你就这么对她吗?”林安源一看到娘哭了,鼻头一酸,也跟着掉眼泪。一时间,院中哭声大作。黄氏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来。林世荣的处置正合她心意。既能让这娘仨从她面前消失,又不用她出面做恶人,何乐而不为?
青桐走过去大声劝白氏:“娘,你在这儿哭有什么用?走,咱们走出门,先找个人多的地方说说,——我们乡下都这样的,保准有人端着饭碗围着一圈听咱们说。说累了,再去府衙,敲敲鼓。哦对了,听说这儿的儿女不能告爹,不过妻子可以告薄情丈夫。你就说说,当初他是怎么把你推到江里的,然后又推我……”
“闭嘴——”林世荣听到青桐再次当着众人的面揭他的老底,登时怒不可遏,气得浑身颤抖,他自恃修养很好,极少动怒,但这个不肖女能一天气他三回。这个女儿,真没法留在府里了。他的名声早晚要彻底坏在她手里。他根本不明白,青桐为什么这么无所顾忌。
黄氏在门里听得又惊诧又恼怒。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得怕不要命的。青桐却是又楞又横,最主要的是她根本不在乎名声。但凡她稍有一点顾忌,黄氏就能轻易拿捏住她。
黄氏心中千回百转,边想着,边缓缓走了出来,她人未到声先至:“哟,这又怎么了?大丫头,你不是祠堂思过吗?怎么又跑到这儿拦住你爹了?”
林世荣没接她的话,他是气得不想说。青桐也懒得接,她纯粹是不想接。
黄氏脸上有些讪讪地,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温声软语劝道:“大丫头,不是我说你,你今年虚岁都九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议亲了。你爹的官职在京城这藏龙卧虎的地方算不得大。你们姊妹几个若想结门好亲,光靠你爹可不行,你们得在德行女红上格外用功才行。你再这样下去伤的可不仅是林家的体面,还有你自己,你弟弟。你就不怕咱们林家成为众人的笑柄吗?”
青桐逼近一步,直直地看着黄氏:“难道林家不一直都是笑柄吗?你们知道耳盗铃的故事吗?”
“混帐——”
“你——”
白氏紧张地拉着青桐的袖子,青桐转脸看着她,反过来劝她:“你是让我变得懂事是吗?你自己懂了半辈子事,结果呢?——过成这样子,妻不妻妾不妾,不敢杀不舍得离。”
白氏的手僵硬地举着,脸色由白变灰。
林世荣喉头不停的滚动,双眼隐隐冒着火,似在蓄势待发。黄氏忍得脸都变形了。青桐觉得今日的份例够了,便抬着下巴朝黄氏勾勾手:“江府的请帖呢?难道你想昧起来?”
黄氏很勉强地挤出一点笑意,说道:“我本来就是来告知你们的,昨儿个还跟老爷商量要给你裁几套新衣裳。你看看你爹多疼你,别总是气他。气坏了他,谁来养活咱们一大家子?”
青桐这次倒是从善如流,点头道:“也对。”她不会气坏他,只是想起来就气他几下,等到自己羽翼丰满了,也气够了,再找新花样。
“做新衣裳是吧。我正准备告诉你呢。这是单子,拿着吧。”青桐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照上面的采买。刀、箭、弓,都要好的。布就要五匹吧。”
黄氏的脸皮愈发僵硬,青桐看了她一眼,“怎么,怕花钱?那就算了。我去江府要吧。”
林世荣在旁边咬牙切齿地说道:“给她买!带她去江府,这笔帐先记住,以后再说。”他说完,再也不肯在院里停留片刻,大步流星地带着两个小厮快步离开了。
青桐默默在心里想道:“这一笔笔帐,她也得记清楚。”
黄氏这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大方:“瞧你这孩子说的,哪能舍不得,只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家要什么弓啊箭啊的。”
青桐掐头去尾,中取中间的那句话:“真舍得?那好,你再给我添五样。我身子不好要买补药。添上人参,阿胶……”
黄氏腹中的五脏都跟着一起绞痛。
青桐完成了今天的任务,高兴地举起林安源,大声说道:“我们要去江府做客了。带你去看小胖子。”
林安源兴奋地跟着叫嚷:“我又能出去了。我有一年多没出去玩了。”上次元宵节时还是白妈妈趁着府里的人都出去了,才悄悄带着他去街上看了一会儿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