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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一,谭雅终于出了月子,这一个月真是难熬,比去年在元洲那不见光的暗室里还要不好受。
那时阮小七半夜还总能趁着没人带她出去放放风,这会儿却只在屋子里硬挺,笼着炭火还关紧窗,便是透气也不能直吹,还要隔了好几层,谭雅觉得自己快要馊了。
这面满月酒才开了席,那边崔府下人披麻戴孝送信来,说是崔和崔老尚书昨晚没了。
崔氏当时就懵了,楞了一会儿才嚎啕大哭起来。她小时这个阿爹对她也是极好的,便是后来出嫁以后淡了些,但有这么个人,自己好像就还是尚书府出来的千金,如今他没了,自己的靠山倒了,兄嫂总是远一层,这女子没个娘家人护着可怎么好?
本来有些怜悯她的谭玉听到崔氏这番哭天抹泪的嘀咕,不由无奈摇头,她这人还真是能糊涂一辈子到底,也算是本事。
崔氏如此跟谭玉诉说,不过想得个保证,就是怕谭玉以后因为崔和没了而对自己冷淡,偏谭玉看了她两眼,就换衣服打算去崔府吊唁去了。
酒席也没法继续吃,除了谭雅,其他几个谭家儿女都要给这礼法上的外阿翁哭丧去。
谭玉怕谭雅觉得委屈,走前还专门去了她那里,给她说这满月酒草草罢了,待到百天时候好好给小妞妞补上。
谭雅摇头道:“她这么个小人儿,这样已经很好了。多了也折福气。”
要说小妞妞的名字,想了一个月到现在谭玉还没定下来,被别人问得烦了,就埋怨阮小七的姓氏不好,干什么姓阮?起个名字都不硬气!所以现在就小妞妞这么先叫着。
谭玉摸摸熟睡中孩子的小脸,端详了半晌,低低哄了声:“小妞妞不气啊。”那边崔氏等不及,让三娘子进来催了好几次,谭玉到底还是嘱咐了谭雅几句看好孩子才走了。
崔和死的非常突然,但他年逾八旬,也算是很长寿了,如今突然没了,大家也不觉得意外,办的还是喜丧。
其实崔家上面几个人心知肚明这就是意外。本来早起还好好的,崔和正与新得的一个婢妾听曲呢,结果崔四娘的嫡亲大哥哭哭啼啼地跪在他脚下,求他救命。
原来一夜未回的崔家大哥儿在外头跟人争风吃醋,为了个粉头打死人,关键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崔尚书的老对头户部尚书,他家的孙子,还是唯一的嫡孙。
两个尚书之间不大对付,这孙儿辈的,虽然都是游手好闲不成器,但也自觉要护卫家族名誉,读书功名比不了,那就比吃喝玩乐,连带着出去鬼混也要争个你高我低才肯罢休。
昨天两人都聚在那粉头家里,评书画得美人,这次崔家大哥儿没争过人家,气恼上来,抄起手上的东西就打。
他顺手拿的那镇纸乃是石雕的玉牛,虽只有巴掌大却是沉得很,结果箭靶从来射不中的崔家大哥儿这次打的倒是准,一下子正中人家太阳穴,当时人就没了气。
那人带的小厮一看小主人口鼻流血没了气,吓得手脚发麻不会动弹,这才被崔家大哥儿钻了空子跑回家来。他倒也知道此事赖不过,想到曾阿翁崔和一向疼自己,赶紧找他救命。
没想到等崔家大哥儿说完,崔和还没来得及想法子去救曾孙的命,一口痰堵在了嗓子,这倒也是常见,毕竟年事已高,被痰堵住咳出来也就无事。
偏当时为避人耳目遣走了周围伺候的下人,那崔家大哥儿脂粉队里倒是能混个名头,一到正经时候往往是个银样蜡枪头,看曾阿翁被自己气到,害怕爹娘责备,当时就软作一堆,哭了起来。
结果崔和两眼瞪得好大,脖子一抻一抻,呼噜呼噜喘了半天,只能出气没有进气,活活被憋死了。
崔和年事已高,身后东西是早备好的,倒也不算匆忙。
只是户部尚书家里去报了官,两家都是尚书,衙门左右为难,都比自己品级高,谁也不能偏,既然如此那就秉公行事,所以崔家大哥儿不等给曾阿翁崔和磕个头就被人锁走了。
谭玉一家人过去的时候,户部尚书家的人还堵在门口哭闹,说要让崔家大哥儿给自家孩子偿命,还说崔府仗势欺人、草菅人命,更说崔和是装死,就为了逃避责罚。
崔尚书夫人便是再八面玲珑,此时也被闹得筋疲力尽。所以见到崔氏一行人,尚书夫人显出少有的热情,亲自请到里面陪着说话。崔氏伤心之余也难免有些得意,待见到崔四娘在这里帮着理事,
还苦口婆心地对尚书夫人指点了几句:“大嫂,那晚之事虽然最后与四娘子无关,但所谓无风不起浪,这名节还是损了,连带崔家女娘都不好出来见人,让她在阿爹丧事上出现,被人瞧见咱们面上实在不好看!”
气得崔尚书夫人几乎背过气去,崔家又不是没人,她此番将崔四娘叫回来,无非是想帮她立威,更让他人不敢再拿那晚事情说嘴,结果别人还没说什么,崔氏这个自家人倒是嫌弃上了,真是猪脑子!
谭府里,等人都走了,谭雅催着刘氏也回去看孩子,她没心思再准备什么满月,拆掉头发换衣裳,赶紧睡觉去!
要说这小妞妞不大个人,可真是能折腾。饿了要哭,困了要哭,尿了要哭,拉了要哭,看不见谭雅也要哭。。。折腾得谭雅好容易养起来的那点儿肥膘都消了下去。
到现在小妞妞满月,谭雅已和未有孕之前的身条差不多了,加上到底年岁小,看起来像是没出阁的小娘子似的。
本打算谭雅喂上个前几天,后面就让奶娘喂养。结果找好的奶娘根本没用上,那小妞妞极其挑剔,像是知道口味不对,换了个人就不肯再吃,还有犟脾气,要是硬逼就使劲哭,哭哑了嗓子还是不肯吃。
谭雅原想饿上她一顿,结果小妞妞还没怎样,谭玉知道先受不住了,隔着窗户斥责谭雅道:“那乡下妇人都是自己喂养孩子,我看极好。要不是你阿娘没了,你也是一直吃她奶水的,你怎地就不让小妞妞吃!孩子都要气病了!”
谭雅探头看那睡得呼呼香的小妞妞,实在看不出她哪里有生气的意思。但不管怎样,到底依了小妞妞的意思,只是这样一来谭雅就辛苦了,便是别的不用插手,但夜夜喂奶不能睡个囫囵觉也是难熬。
所以一有机会,谭雅赶紧倒头就睡,才眯着,小妞妞就醒了,又尿了,哇哇大哭,奶娘忙来给换尿布,谭雅“啊”的大喊了一声,气道:“跟你阿爹一个样,就知道折腾我!”话虽这么说,到底舍不得,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给她吃上奶才消停。
远在漠北的阮小七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得意地想定是家里两个小娘子想我了。
吴魁几人见阮小七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就知道又是想到了家里的娘子孩儿,别人还能拿这事取笑几句,李瑾听在耳里却全无心思。
这番病好,他即刻往家里去了封信,也没别的话,就是说自己不打算要嫡子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非常讲究嫡庶之分,既然他没嫡子,也就只能将兄弟的嫡子过继在膝下。
可侄儿再亲也不是自己血脉,怕李太傅不同意,本不打算揭崔四娘老底的李瑾将事情写得一清二楚,随后将信随同阮小七的东西一起往京城发去。
忙了一天的崔氏从崔府回来,不停地念叨崔家不该让崔四娘出面帮着理事,便是再能干,那她也是出嫁的女娘,再说名声又不妥,真是给阿爹丢脸。
谭玉闭着眼睛靠在那里养神,听了崔氏那番嘀咕,不由摇头,真是糊涂不知所谓,却也晓得崔氏就是那样人,不耐烦给她解释,随她自己瞎想去。
新年快到了,崔四娘忙得不可开交,今年李太傅特别叫去了李瑾阿娘,嘱咐她将管家权通通交给崔四娘。
婆婆甩手不管,崔四娘倒也真是能干,早前在娘家是跟着尚书夫人学过的,样样□□准备妥当以后,见礼单上还有谭家的名字,想了一回,竟还有心思以当家夫人的名义想来谭府拜访,
说是谭玉与李瑾有半师之谊,崔氏又是自己的姑姑,往年算了,今年自己当家自然要亲自过来。
崔氏收了拜帖,拿在手上仿若烫手一般,她一面觉得崔四娘名声不好,怕她来了连累自家小娘们,心里不大愿意去接待她;
另一面又觉得自己能被娘家侄女如此重视,在谭玉面前也能给自己添几分体面,就这样矛盾之下,傍晚谭玉从吏部回来了。
待崔氏期期艾艾、又有些小得意地将这话给他一说,谭玉当即就沉了脸,紧皱眉头冷声问道:“你应下了不成?”
崔氏正满心算计那日该如何招待,既不显得故意还要显出自家的气派,也就没太注意谭玉的脸色,随便“嗯”了一声。
哪想到谭玉一下子翻脸,“啪”的一拍桌子,吓得四周下人噤若寒蝉,恨不得缩成一团。
到底还是给崔氏在下人面前脸面,喝退了下人,谭玉才道:“你就该当面把拜帖撕了的,现在你立刻把帖子给我扔回去!你忘了当初崔四娘害咱家大娘子的事吗?你虽是姓崔,到底是我谭家人,别分不清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