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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三娘就带着儿子允儿来到了三拳家里头,秀华招待了她,三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了一番,然后将允儿带到秀华面前,对着孩子道:允儿,快叫婶婶。
允儿躲在三娘的身后有些怕生,他叫了声:婶婶。
秀华应了声,心里觉得这个孩子真可怜,摊上了这么个爹。
三娘道:待会我就要走了,离开的这三年不能回来,秀华,孩子他奶奶不能下床,光头这个畜生又成天不在家,允儿很懂事,平时也能照顾他奶奶,就是我不太放心,拜托你偶尔去看看他,给他弄点吃的,三娘一定会感激你的。
三娘说着就跪下了。秀华眼睛也发酸,她忙扶起她,道:三娘,别这么说,都是邻居,我会照看着允儿的,小孩子也吃不了那么多,平日里我们吃饭也就多一双筷子而已,你放心吧。
三娘感激,她千恩万谢,又对儿子道:允儿,你要乖,你爹不争气,平日里你别理他,有什么事,就往你秀华婶婶那里跑,你三拳叔叔会帮你的,娘很快就回来。
允儿和他娘抱在一起哭得非常伤心,三娘最后对秀华道:我也没脸把孩子托付娘家,我这辈子在娘家都抬不起头,就拜托你了。
秀华心里难受得不行,这种事,真是太荒唐了,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帮三娘一把,只有男子休妻,可没听过女子休夫,女方家世好一些还好说,可以逼着男方休妻,可三娘的娘家据说也是个老实巴交本分的农户,那光头又有些无赖,这桩婚事要撇清关系还得看光头肯不肯放手,赌博的人心里就没个家,都有些丧心病狂。
三娘被轿子抬走了,允儿一直哭,怎么都哄不好,声嘶力竭的,秀华也没什么孩子爱吃的糖果,只能把鸡刚下的蛋煮了煮,用小鸡小鸭分散允儿的注意力,允儿哭了一会,拿着鸡蛋就往自己家里跑了,然后躲了起来。看起来和秀华还不是十分亲近,这个孩子一向都比较怕生,遇到外人都会躲家里,这次娘走了,他更是躲了起来。
秀华只得跟了去,软声软气对他说:允儿,你别怕,有什么事就到隔壁来,婶婶大多数时候都会在家的,如果遇到中午不在的,你就去田里找我,如果害怕出来的话,你就晚上过来,婶婶和你三拳叔叔晚上一定在家的。
允儿在屋子里没应,他背靠着门板,犹如惊弓之鸟。秀华又说了一遍,只能当他是听到了,秀华走了,允儿才打开门来瞧她,他给奶奶倒了点水喝,奶奶躺在床上就像死了那样,他去喊他爹,不一会,屋里传出光头的哭声,他娘死了。
光头欠了一屁股债,把媳妇典了,今天总算是老实了一点,没去赌,他含泪把老娘草草葬了,中午的时候肚子饿了,喊着:三娘,可以吃饭了吗?却发现没有人,家里铁锅冷灶的,冷清极了,他儿子允儿粘在他身边喊着:爹,我肚子饿。爹,娘去哪了,咱们把娘去接回来吧?
光头忽然就抱着儿子痛哭起来。允儿说:爹,你别去赌了行吗?娘说她去做工会把钱还清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爹,只要你不去赌,娘说日子都能好起来的。
光头心中有一丝悔意,几个小混混又来到光头家喊他:光头,今天咱们再去试试手气吧?说不定能翻本,这样就能把你媳妇赎回来了!光头,今天去不去啊?咱们那桌,四缺一,缺你不行。
光头说:可我没钱啊。
那些人说:我们可以借给你!
光头心中一动,也许真能把媳妇赎回来呢!他起身正要去,允儿拉着他:爹,别去了,求你。
光头道:允儿乖,在家里等着,爹再去一次,最后一次,这次要是赢了,你娘就可以回家了。
允儿哭:爹,你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可你每次都会输,你逢赌必输!
光头心里一火,啪就给了允儿一巴掌:小兔崽子,敢咒你老子输,怪不得总是输钱,都是你这扫把星,信不信,我把你也卖了!
允儿去找三拳,把他家的门敲得直响,发现他们两个都出门了,他就坐在院子门外,一个人哭。他爹又和那些小混混走了。
他恨极了那些人,总是来找他爹赌,没钱的时候他们总会借钱给他去赌,可要是有正经事问他们借钱,他们是不肯的,他也恨他爹,一直不争气,一叫就去,他有时候想过在他爹熟睡的时候,砸死他算了,可是终究没胆,娘也一直为这事和他打架,可打来打去,他还是老样子。娘总是说他爹只有死了才会改!
允儿很伤心,为什么非要死了才能改,活着的时候就不能改吗?他和娘难道还没赌钱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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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乐三娘被接走之后,三拳就带着秀华骑着马去做工,在张孝年没有伏法之前,他还是得防着点,万一出了事,他可是肠子悔青也来不及了,他非得带着秀华一起走,等路过丁大牛家的时候才将她放下,对她道:秀华,白日我去做工,你就待在娘家吧,晚上我会来接你的,反正现在田地里也没什么庄稼,你就安心呆着。
秀华有些担心允儿,但是三拳顾虑得也是,万一这家伙贼心不死又找上门,她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秀华送别了三拳,转身往家里走,她做了会脸部运动,露出最亲切,最皮厚的笑容,见她娘在院子里拔草,秀华笑嘻嘻地走了近,蹲下一起拔草,她道:娘,我来给你帮忙,这几日不是要下秧子,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啊。
李氏一见是二丫头,心里本来也是挺欢喜,但是故意板着个棺材脸道:你来干什么?怎么?和你夫君过不下去了?被赶回娘家了?
秀华笑着说:娘,瞧你说的,我是来帮忙的,你知道田头的活,几个姐妹们都不能干,我皮厚肉糙,经过时间和实际的检验,具有非常大的使用价值,我能帮您拔草,帮您种地,您年纪大了,总是腰椎疼,来来来,娘,我来我来,您坐着,去那边坐着。
秀华扶着李氏到院子里的石墩子上坐稳,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帮她捶起了背,母女没有隔夜仇,再怎么着也是亲生女儿,秀华知道李氏心里是疼她的。
李氏故意道:种地还得靠你一个女人家,那个赵三拳呢?他不下地?
秀华道:娘,三拳他去董地主家做工了,给的银子比普通长工还多,咱们家里的地想种果树养鸡,需要成本,我和他商量前期有他做工挣些银钱,等地里的果树种上了,鸡鸭养上了,有了收成,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李氏戳了戳二丫头的脑袋道:你哟,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偏生要做活,像个苦命胚子,不争气,你娘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秀华嬉皮笑脸地说:娘,我这不帮您分担嘛,你看几个姐妹要是嫁给了富贵人家,你也不会想着住她们家里去,还是自己家自在,到时候少不了还得种地糊口,我这个没用的东西,是您贴心的小棉袄啊!随叫随到,随时伺候!嘿嘿嘿。
李氏心情被哄得好了很多,她说:二丫头,你住在家里娘不会赶你,可娘就是不中意那个赵三拳,整一个粗人,看见他,娘这心里就好像扎着万千根刺,他不来还好,一来,娘就见他心烦。中午饭你就留下吃吧,下午一起下秧子。
秀华笑:嗯嗯,就知道娘最慷慨了,娘您就安心吧,我嘛自己会努力的,赵三拳他能干活,对我好就行了,钱总会有的。
李氏哼一声:别跟我提他。娘还说他不得了?一说他你就维护他!
行行行,娘,咱不说他。咱说点别的。秀华敲完了背,很利索地把草扒好了。
拔完草,秀华又和爹唠嗑了一会,丁大牛说来说去就道:我看赵三拳挺好,那天二狗子来闹事,他当时就跑来了把那些流氓打走了,那二狗子欺软怕硬,到现在见着我们还绕着走呢,我说赵三拳威信咋那么大,对付流氓,就得比拳头。
秀华听了就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他没跟我说啊。
爹道:就昨天啊!可能怕你担心吧,都怪你娘,又让他难堪了,那日我让他背袋米回去,被你娘发现了,对他好一顿辱骂,他也没脾气,被你娘骂了之后就规规矩矩走了,这样的小伙子打着灯笼都没处找,你娘的心眼被狗屎糊了,一天到晚看他不顺眼。
秀华听了很是感动,原来三拳偷偷帮忙,还被娘挤兑,一声不吭,回家还对她那么好,她真是感动得要哭啊,别说是个古代人,就算是现代,这样的老公,打着灯笼也难找。心里决定要对三拳越发好了,回去更是得安慰安慰这颗大男人坚强的心脏啊。连她有时候都受不了,和娘斗几句嘴呢!
丁大牛最近活动得利索了些,除了不能干重活,不能弯腰,其他的在平地上移动还是很轻松的,他这几日闲不住,东西修修篱笆,喂喂鸡,和剩下的三个丫头讲讲道理日子过得也渐渐舒心起来,二丫头嫁人了,还能常来家里走动,这对老头子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他还真害怕女儿们一个个都嫁出去了,家里冷冷清清啊。
丁大牛一杆烟不离手,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眯着眼,黄先生在他脚边摇着尾巴,和一根树杈子在拼命较劲,一会咬一会放,一会哼哼,十分有趣。丁大牛摸摸狗头,对秀华道:二丫头,你家什么时候开始种东西,爹就去你家住几天,给你们指导指导,你没意见吧?
秀华道:求之不得,爹你想来只管来就是了,我让赵大哥过去接你。
丁大牛乐呵呵的,看来过几个月就可以忙碌起来了,二丫头家能种的东西不少,还能养大群的鸡鸭,他就说勤勤恳恳还是有前途的嘛,她娘就是想不开,坐享其成有什么好的。
丁大牛抽了会烟,他就开始剥豆子,一双手可没闲下来,秀华去看了姐妹们,她们都抓紧时间在织布,织布间里不断传出来唧唧的声音,她就倚在门框上看着。
秀丽一边手不停,一边问:二妹,你来了呀,在家住几天吗?
秀华道:不住,我晚上回去,白天还过来,这几天下秧子,我得帮忙,过几天还得种田呢!对了上次你们吃大闸蟹,有没有什么进展啊?
说起大闸蟹宴,几位姐妹们的脸上那可真是精彩纷呈,秀珠最先说道:二姐,说不定咱们三个先后都要出嫁了呢!
哦?秀丽也来了兴趣,搬了把凳子就坐下来听:赶紧说说,怎么了?
秀丽嗔怪道:四妹妹,你可别胡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这种事变数大着呢!
秀珠的嗓门清脆又大,她咯咯笑着:大姐怕什么呢!二姐,我告诉你啊,那个杜敛之居然说要娶我呢!我说你父母不同意怎么办,他拍着胸脯,小爷我搬出去自己住,他们管得着吗?
说着秀珠又觉得十分好笑,秀华也当成笑话听了,年轻人嘛,说说大话也是可以原谅的。
秀珠道:你们也不信吧,我也不信他,他要是真敢这么做,姑奶奶我就嫁!谁怕谁!
秀丽劝道:四妹妹,你可别冲动,就算他肯那么做,你要觉得他不合适,也不能胡来的。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秀华道:大姐说得对,四妹妹,女人要是嫁的不好,一辈子受苦。
她想起了乐三娘,心里就惋惜。
秀珠翘着嘴儿,能挂油瓶了,她就说她几个姐姐老实木纳得紧,按她说啊,人生太没趣了,有时候做点出格的事,也挺骄傲,至少她敢她们不敢!
秀丽道:二妹妹,你出嫁后,咱们也没个商量的人,娘一直指望着我们能嫁入郭家,可你也知道那不容易,子期允我半月之期,向父亲禀明,届时定会给我一个答复。我可是忐忑得紧,日日睡不好,期待着那时间,却也不愿意那时间越来越近。
秀华也隐隐替大姐捏一把汗,这半个月对大姐来说着实不好过啊,这心情就和等待高考分数一样吧?秀华宽慰着:大姐,你就别想了,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想也白想,再说,这也是考验郭大公子的时刻,如果他能让你做正妻,他就是个有本事的,如果听从了父母,委屈你做小,那不嫁也罢。大姐,你会做小吗?
秀丽叹气:这也真真是我为难的地方。若要有得选,谁愿意做小,可要真是如此,我心里又喜欢他,还真舍不得,我可是要把自己撕成两半那样煎熬!
秀梅沉默了半响道:我和大姐的心情一样,子乐说过些天请我见他的母亲,我心里可是没底,且不说他母亲是否会喜欢我,即便没有意见,恐怕做正室是万难的,最让我不放心的还是子乐的态度,若即若离,若要说他待我不好,也不见得,若要说待我好,我觉得似乎总有一层阻碍在。
秀华道:三妹妹,我觉得郭子乐这个人你驾驭不了,他的心太活了,而你又比较本分,找个喜欢你宠着你,倒幸福,可要是可有可无的,你若管着他,这猫捉耗子一般也着实让人头疼。
秀梅道:二姐,你别总是打击我行不行,我心里已经够乱的了,子乐他都送我母亲祖传的玉镯子了,那份情谊我怎能再去怀疑他不喜欢我?他对我也是极好的,只是我自己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行行行,我不打击你。”秀华道,“二姐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可这也是事实,你二姐不才,虽然有前科,眼光锉,可也是吃了苦头的,你能听得进去就壮士断腕,听不进去就亲身实践。我看建忠这小伙挺好,一直在等你,可惜你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提起建忠还好,一提起建忠,秀梅就气,她停下了织布道:二姐,你自己嫁了个农夫,你也别老撺掇着我嫁给农夫啊!那种人满身都是土气,看着就不舒服,哪能过得下去日子!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很短,何必苦着自己,再说子乐的风姿岂是建忠那种糙汉子可以比的,人家赏心悦目,嫁人就该嫁个才貌双全,家世好的,才不枉人世间走一遭。
秀梅一番话,说得秀华哑口无言。不能说她的思想就是不对的,一个人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秀梅也勇敢,至少换做她,她不敢和郭子乐那样的公子交往,再帅她也不敢。
秀梅走了出去,秀华只得对着大姐道:大姐,我也是希望三妹妹能够过得幸福,她一向心性高,从小没有吃过什么大苦,也是爹娘宠在手心里的宝贝,虽然咱家是个农户,算阶层很低的,可咱家你也知道,都是母亲独大的,从小看到大,耳濡目染的和别人不一样,各个都是有主见的姑娘,要是低声下气,夹着尾巴做人,我委实觉得不舒畅。
秀丽听罢,似是下了决心,她道:二妹妹你说得对。我想通了,若不能做正妻,我就不嫁。高门宅院的,宠妾能有什么地位,人总会年老色衰的,到时候被买卖,被正妻欺凌,看人脸色过日子,丈夫有心无力,或者不再喜爱,那日子比丫鬟还不如。他若真心爱我,自当于我正妻的位置,他若无法于我最好,我何必将自己一腔痴心付诸于妾位守候于他,长痛不如短痛!
秀华一惊:大姐好气魄!做女人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