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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小木走到子午桥上的时候,日头正好,湛蓝色的天空安静又平稳,棉花一般的白云在她眼前浮游而过。她忧桑的垂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倒影,一时之间有点发愣。
“阿木啊……”慢悠悠的声音拖着长调,将这个午后也渲染的极其缓慢。
沐小木一个激灵,打了个冷颤,转身就往回跑,身后之人却迅速的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领,将她拎了回来。
“我说阿木啊……”那人将她塞在胳膊下面,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
“施大人。”沐小木急忙挣脱出来,无奈的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来人正是熹王朝六大部长之一的礼部尚书,施亦。他身材挺拔,眉眼俊俏,漆黑的眼睛嵌在干净的脸孔上,仿若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但是已经混上了礼部尚书,鬼知道他究竟多少岁了。
“施大人真巧。”沐小木施了一礼,抽搐着嘴角道,“您又来这儿自杀了?”
施亦扁了扁嘴,黑色的眼珠渐渐湿润了起来。
“老朽专注祭礼三十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可是……”施亦望着沐小木,开始絮絮叨叨的陈述,年轻清秀的脸庞显的特别抑郁。
“施大人……”沐小木急忙打断他,这家伙说起来没完没了,一哭一个时辰,如今自己正忧伤,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接受这种负面情绪了,不然精神分裂了谁负责,看着施亦止了话头,她仓促的一指天空,“哎呀,施大人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头还有事,这就先走了,要是耽误您跳河多有损阴德啊,我就不打扰了,祝您……马到功成。”沐小木热情的拍拍施亦的手,使劲抽出被他握紧的右手,面带微笑的就要开溜。
“阿木啊……”施亦开口唤她。
“马到功成,马到功成,施大人不送,不送。”沐小木真诚的挥着手。
“阿木啊……”施亦眼中还闪烁着方才的泪光,他遗憾的道,“我以为阿木你想开了,是来跟我一起跳河的呢,原来是我猜错了。”
沐小木一怔,悲从中来,远处的施亦静静立在子午桥上,仿佛无言的邀约,她一恼,猛地扭头就走,却不甚撞进了一团黑影里,那人身子甚硬,撞的她满眼金星。
沐小木原地缓了一下,见来人半天没出声,不由捂着脑袋看上去,一张冷峻的脸便占据了她的视线。
“下官鲁莽。”她闷声闷气的开口道。
日光清朗,沐小木很容易便看清了来人,顶着张不苟言笑的脸孔的正是礼部的二把手,施亦的好下属,礼部侍郎苏默。
“无妨。”苏默一身深衣,面容硬朗,说话亦是简短快速。
“苏大人,尚书大人在前方自杀!”这事儿虽然每天都发生一遍,沐小木早已习以为常,但是秉着我一人痛苦不如大家一起死的精神理念,她还是坚定不移的看着苏默,道,“苏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随他。”苏默毫不犹豫。
“苏大人,恕我直言,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沐小木知道健忘又糊涂的施大尚书能犯的错,无非就是记错了皇上祭祀穿的礼服,又或者祭天时少摆了两根蜡烛,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就是杀个头而已。她多此一问,不过是想看看沉默又简短的苏大人如何简洁明了的回她。
苏默果然沉默了,沐小木一脸满足。
“苏大人,您不说我也知道,想必又是关于祭祀之类的大典,施大人记性不好,定是又记错了。”沐小木撇了一眼苏默,又道,“想必苏大人已经处理好了,为何不拦着施大人,让他在外面寻死觅活的。”关键是天天如此,天受的了人受不了,尤其是她这个无辜的人。
苏默平静的看着沐小木,略微拧起眉毛,缓缓的道:“我高兴。”
“……”沐小木垂目,苏大人,您真有想法。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身后的施亦一副急欲倾诉的样子往这边走来,沐小木吓的不轻,她抬头看去,就见苏默抿紧了薄唇,满脸都是风雨欲来的模样,看来他也是被施大人的碎碎念烦怕了,顿时心里舒坦了不少,正要暗自逃走,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轻笑。
“沐小木,你得罪了那位大人,可是谁都保不住的,往后可同施大人一道,常来此处逛逛。”低沉的嗓音摩挲着沐小木的耳廓,也彻底扯断了她的神经,“哦,我说错话了,怕是来此处自行解决的机会……也没有了。”
沐小木一怔,她如愿以偿的听见苏默说了很长的句子,只可惜这句子杀伤力实在太大。她只觉得大白天里也寒气肆意,意识渐渐飘远。就这般愣了一愣,逃走的最佳时机就错过了,肩膀一重,便被人从后面搭了上来,沐小木瞬间清醒了,急忙扭头看去,就见苏默已经矫健的跑远了。沐小木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往西街去附近就这么一座桥,看你还能怎么走。沐小木刚想完,就瞧见苏大人身手极好的跨过护栏,英姿勃勃的泅水而去。
#%……#¥,算你狠。
“阿木啊……”耳边响起幽怨的召唤,沐小木被施亦搂在胸口,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涌来,她不由得泪流满面。苍天啊,她那天真的不是故意傲视群雄,鹤立鸡群,诚心不给湛首辅面子。她也不是诚心不锻炼身体,她每天从大明门跑到承天门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好躲开施大人的碎碎念,奈何人生就是一道瀑布,而她总是湍流直下。
该发生的事从来不会怠慢,就好像无论她怎么锻炼身体,都躲不开施大人的魔掌,就好比她入京之前,一天背八百遍谨言慎行,仍是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
“咦,阿木啊……堂堂男子汉,哭成这样成何体统啊。”施亦一本正经。
你大爷,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沐小木愤然。
……
那一日,很是寻常。
天很蓝,云很白,鸟儿也在歌唱,她沐小木将将从地方上调上来,做了个小小御史,腰板挺直眼神清亮,直勾勾的就跨进了都察院的大门,一进去不得了,本来正吹牛皮嗑瓜子的同僚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沐小木吓的肝一颤,一时之间懵了,这到底闹的是哪一出啊,难道自己还有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正疑惑,身后忽然传来了猫叫声,说不出的慵懒,说不出的挠心窝子。她不知所措看着比方才抖的更加厉害的同僚,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止了,便突兀的显出了一人的声响,踱的甚是随性散漫,压迫力却随着他的靠近愈来愈难以抵挡。大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空气流动也变的艰涩。沐小木默默的吞了一口口水,连大气也不敢出,身体如弦在箭,绷的死紧,她知晓是来了大人物,奈何身子骨动不得,连弯下膝盖都做不到。
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意,语调里的漠然让沐小木打了个冷颤,方才由于紧张而流出的汗也瞬间蒸干了。
她很想回头看,可是她不敢。
“喵”,从喉咙里涌出来的柔软嗓音吸引了沐小木的注意,她这才发现眼前不知何时蹲着一只猫。
这大概是她见过最傲慢嚣张的猫了,通体雪白,尖而柔软的耳朵却显出褐色来,墨蓝的眼珠大而通透,仿若年轻的贵族。而它此刻安静的蹲在她身前,沐小木却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鄙夷和嘲讽,简直是太欺负人了吧,沐小不敢怒,它瞅了她一会儿,便高傲的扭过身子,轻盈的走了回去,只留给她一个不屑的背影。
沐小木欲哭无泪。
“倒是有胆子。”那人开了口,语气似是对着她说话,又似全然没把她看在眼里,亦或是这满堂跪着的,于他都不过草芥。
沐小木使劲掐了掐自己,苍天啊,腿麻了。
那人的气息深沉内敛,高大的身躯将她笼在一片阴暗里,语调带着一点压抑许久的兴奋,“真是……好极了。”
沐小木汗如雨下,奈何腿脚不听使唤,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远去,一声仿若永别的“喵”传来之后,她才跌倒在地。
满堂哆嗦不止,磕头如捣蒜的同僚眼神利索,瞧见人走远了,麻溜儿的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又跑回去吹牛皮嗑瓜子儿,只不过偶尔朝她飘来的目光却带着怜悯与讥讽。
沐小木待那阵虚弱劲儿过去了,便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心有余悸的对着同僚拱了拱手,道:“诸位大人好,我是……”话还没说完,便被几位抬手阻了。
“别别,受不起你这礼。”一位眉目风流的年轻人丢了手中瓜子,冲出人群扯着她的胳膊,“来来来,这边坐。”
沐小木被他一路拉着坐到了椅子上,那人指着都察院大门外苍蓝色的天空道:“看见什么了?”
“天空。”沐小木老老实实的回答。
“哦。”那人把细致的脸蛋凑到她的跟前,弯起眼睛道,“那你明天就看不见了。”
沐小木惊的弹起身子,就要撞上他的脑袋,他敏捷的一闪,沐小木就四肢着地的贴在了地上。
“你挺有骨气的啊,在他面前不跪的你还是第一个。”那人笑眯眯的,语气却也听不出是称赞。
“他是谁?”沐小木拧过脸来,表情痛苦。
“湛然湛大首辅啊。”那人摇摇头,长而柔顺的头发也随之晃动,温润无害的眼眸中略过一闪而逝的光芒,“熹王朝天子脚下第一号人物,是整个朝堂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男人。”
“那你又是谁?”
“我么?”那人立在高处,俯下身看她,满身都是午后阳光肆意的味道,“我叫林贤,你也可以叫我……都御史大人。”
咦?这不是她沐小木的首席老大么,苍天啊。
“别这样一副绝望的表情好么,我不可靠么?”那人蹲了下来,满脸疑惑。
“你遇见他……”沐小木半敛着睫毛,想了想,还是道,“也跪么?”
那人看着她扭曲中带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拍拍手掌,活泼的道:“我嘛,自然是不跪的,不过我看见他有点发憷,刚才躲在后面了。”
“……”
“不要对我失望啊,我是都察院最可靠的男人了。”那人终于认真了起来,满脸肃然,与沐小木四目相接,俄顷,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这事儿我无能为力,你也别太担忧,兴许明日日出西边、洪水倒流、六月飞雪,湛大首辅忽然就有人性了。”
沐小木稍稍感到安慰,就听他扭头补了一句,“张德行,叫你添的桌子不用添了,这位小公子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