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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要你帮我了结一个心愿。你去槐安一个破旧的老宅子,在那间宅子的正堂下面,我埋着一副画,你帮我找到那副画之后,就将它烧毁。”
那妇人说完,面上回光返照的笑了一下,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梁灼抓住她道,“什么宅子,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
“你会知道的,我在你的指尖都写下了,只要你去,一定会找到的。”
那个妇人的身体忽然缓缓飞上天,化作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最终化作一团紫色烟雾消失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梁灼心底有点难过,眼圈也红了起来。
梁灼的指尖还是冰冰凉凉的,刚才被那妇人舔过的地方有些麻,有些疼,紧接着梁灼的头疼起来,渐渐地有些眩晕,意识也微微不清晰了,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零零散散的,犹若这片紫色的梦。
那一年,她十六岁,是一个少女最娇俏可人的年纪,她的爹爹是一位清廉的县老爷,虽然官不大,却是极疼爱她和她的娘。
她的名字叫余晚晴,她的爹爹四十岁得此女,大喜过望,感慨尚得人间有晚晴,故取名。她长得虽不是十分美艳,却也清秀可人,十里乡街的少年郎也多是她的裙下之臣。虽是如此,也仅仅如此,连她自己也从未奢求过什么,大概一生也就这样吧,平安到老,幸福却庸碌着,漫漫长长。
可是那一天,她如往常一样在清泉如玉的溪涧边上沐浴,溪水叮咚作响,她的肌肤在微微迷醉的阳光下如花朵的芬芳。
那时候,她大概也预料不到她的人生将由此而改变。那天,那个男子,那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了她沐浴的溪水中,那样快的速度,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模糊记得他脸色的纯白,美好的如同稚子的呼唤,美好的如同六月初悄然盛放的栀子花,洁白、无暇。
她痴愣在那,直到水花四溅,冰冰凉凉的砸在脸上,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后一退,尖叫着护住身体,看着那个男子,一个她此生此世都无法移开眼的男子。
她虽然也是被父母宝贝着的女儿,但是她的爹爹毕竟和梁灼的父王不同,她的爹爹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做着小小的县老爷,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连她的娘亲也是,脸色蜡黄的普通妇人。这样的家境,这样的父母,给的爱是不可能把她宠溺到梁灼那样无法无天的,也不可能让她变得张扬。
不仅如此,连一点点的勇气也未必有,她只是一朵开得卑微的花儿,自闭、自封。等待命运的宰割,绝不反抗。
她自小循规蹈矩,虽然爱慕者甚多,但是男女之事上却一直避如猛虎。因为她的娘亲曾经在一个夜晚,在她葵水如期来临的那个夜晚,长坐在她的床头抱着瑟瑟发抖的她,苦口婆心道,“晚晴,从今以后,你就是个大姑娘了,你要切记,女儿家最最要紧的便是名声,你要爱护你的清誉如同爱惜你的性命。”
她一直记得这句话,一直害怕这句话。她明白,一个不清白的女子,这辈子也不会有人要,将注定烂如草芥,终身凄零。
从那天起,除了她的爹爹,她余晚晴便再也未见过这世上除了她爹爹以外的第二个男子。
再也没有。那时,她想,如果再有,那也只能是她的夫君。
而现在,她望着倒在池水里的男子,她知道她已经到了尽头。
她忘不了那一天,始终忘不了,她如此平静的带着昏迷的他回家,难道只因为他的脸色无暇如稚子,她实在不忍心弃他不顾?还是其他?
可是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是带了他,带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回家。
那一天,是她第一次公然忤逆父母,以前她从来不会,从来都不会。
那一天,她在暴跳如雷的爹爹面前,在羞愤不已的娘亲面前咬牙切齿道,“他会娶我为妻的,如不然我就以死明志,绝不苟活与世!”
就那样,一向逆来顺受的她学会叛逆了,就那样,她将他带回了家,她心里期望,这个看过她身体的男子千万莫要负她。
她一天一天的照顾他,就好像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后来他终于醒过来,纯白的脸,清澈的眼神。
他对她很好,他会说很多很多的话,每一句都能够让她笑个不停。他善良,他柔弱,他在她的眼里有好多好多种样子,她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他。她不由得害怕起来,想起了娘亲的忠告,想起了那日的誓言,想起了他,他愿不愿意娶她?
可是他始终没有说要娶她,他从不说。他不说,叫她又如何说的出口。
终于那一天,一个阳光如同碎金子般的晌午,所有的一切,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通通发生了。
一阵风吹过槐安镇,落在了余晚晴曾经闺房的窗台上,窗上碧色的帘子轻轻颤抖起来,像是四月间陡然盛放的花。
她曾经的闺房,现在他住的地方。
他轻轻抱住她,余晚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他深深的凝望进她的眼眸,她的眼睛也忽闪起来,眼神里却是落满了害怕。她寒颤着僵硬在那,一动也不动,他伸出手去,用力抚摸她长长的浓密的头发,温柔地捧住她的脸,湿热的气息轻洒在她的脸孔上,语气低缓潮湿,“不要离开我……”,她一下子似掉进了梦里,衰弱的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他用唇在她的鼻尖轻轻点了一点,再强烈地、火热地、粗暴地找她的红唇。
窗上碧色的帘子,在风中轻轻摇晃,飘飘飘荡。外面的阳光很好,她甚至能闻得到院里花朵的清香,再远一些,有些喧闹,那是门外的集市。
她不知道,现在集市上的那些人有没有感觉到有一阵风,有一阵风那样吹过?
碧色的帘子还在摇晃,
……
他湿热的唇热切切地凑到她的耳珠上,梦呓一般呢喃,“给我,给我……”
阳光照在她净瓷一般半遮半掩的凝脂上,他的手在那里游走,她的衣衫正一层一层剥落。他的眼睛里也射进了阳光,那样金灿灿*裸的灼烫她的每一寸肌肤。他起先是手指轻轻触摸,像是在小心翼翼的碰着一件易损坏的瓷器,她的身体在他的拨弄下,如琴弦般微微颤栗,接着,他的手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她忽然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四周骤然安静,那一刻,她透过他的瞳孔看到了漫天的花海,在风中簌簌起舞,无休无止,连绵不绝。
她在他的手里变得柔软,柔软的仿佛是天上的一片云,山崖下的一汪缓缓流动的溪水,她整个人在他的手掌里被弹成了最美妙的乐曲。
那乐曲带着山间的风,一会远……
一会儿,又近了……
一会儿,连带着院里的花朵,窗上的帘子一起摇晃起来了……
又倏然一下,变得渺茫不可寻了……
她的黑发披在脸颊上,雪白的贝齿轻咬着红唇,她的耳珠贴在月牙色的被褥上,她听见外面的蔷薇花开的声响。蔷薇花开了,四周静下来,当她感觉到痛楚时,她哭着,流了泪,觉得像一团火,烧着了她,烧痛了她,她用手在他的背上抓出长长的血痕,然后梨花带雨般依偎在他雄厚的肩膀上。。
那一刻,她,一朵水莲花似的,被他静静的放回了水中。
那一刻,她想,她是他的女人,今生今世都不会更改。她的心和她的人都是他的,她此生也全是为了他,为了他生,为了他死。
他的眼光柔软,还在她的耳畔呵气如兰,他微微喘息着,很是疲累的看着窗外,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淡淡的,就好像濒临死亡那一刻的落寞。
她的心里砰砰跳个不停,脸色酡红,她第一次不顾娘亲的教导,主动的伸手去抚摸一个男子,她的手指从来不做粗活,绵软得似一段上好的丝绸,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在他的背部游走,后来渐渐地变得有些难以自持,变得迷恋。她把脸轻搭在他肩膀上,双眼含情,一缕潮湿乌黑的发丝落下来,落下来,落在他的坚实广阔的胸膛之上,屋内的水仙花全开了,一股一股挤着泛着淡淡的香气,屋子里暖暖的,热热的,到处是那一点梅花红似的颜色,她低语,脸色红到耳根上,一大片的粉红,如同生铁烙下的胭脂烫那样迷恋,滚烫、娇羞。她说,“有好些人过来提亲,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你喜欢他们吗?”他把头枕在她光滑如雪的腹部,抬头去看罗帐顶上那一支一支的荷花,淡淡的神情,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
她有些气恼,怎会不气恼,可是又总也气不到他身上,她天真的想也许是自己说的还不够明显,“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我只能听爹爹的……”她说完,怀着最后一丝希翼看着他,看着这个赤身躺在自己肚子上的男子,以及他那张写满落寞的脸。
她甚至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的落寞是因为自己吗?还是因为其他?自己对他这么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只要他说出来,即使他一无所有,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他没有说出来,没有说要娶她。他伸手轻轻扯住她的那一缕湿发,饶有兴趣的在手里把玩着,面上一笑,轻声道,“那就嫁了吧。”
那就嫁了吧……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的头发还在他的手里,他还依然枕在自己裸露的腹部之上,被褥上那一点梅花红还浮着淡淡的红,他前一刻还搂着她的脖子说不要离开他,怎么,怎么这一秒会说出这样的话?
余晚晴的头一震,就像突然被人从万丈高楼推下去,落地那一秒钟的感觉。她的手抖了抖,静静地坐起来,拿过跌落在地上纷乱不清的衣衫,一件一件穿上去,冷色如霜。
他不是没看到,可是他还是毫无反应,躺在那,手耷拉着,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
她的心在滴血,疼得厉害,可是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承认自己爱错了人,并且被人如甩掉一件衣服那样轻易地抛弃了。
她始终无法相信,她明明还记得他的眼神,他的吻,他的甜蜜的话语,他的笑,孩子般的笑。
她推开门轻轻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她想死,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相信他真的不要她了,她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她在等,她希望在她死之前可以有机会看到他回心转意。
所以,她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却依然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着他来,她的意识越来越薄弱,闭上眼全是他的样子。
到了第四天,她再也爬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她的手指耷拉在床沿上,指节修长,白皙细腻,她回想起他曾经吻过自己的手说那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一双手。可是现在它也只是一双将死之人的手,她的主人不珍惜它,曾经亲吻过它的人也不再喜欢它。
余晚晴的指尖冰凉,面色如霜。
就像那一天,他将手穿过她胸前的层层衣衫探进去时一样冰凉,一样冷。
她的头发铺散在那,黑漆漆的一大片,从床上流泻到地上,她就那样躺在那,拼命睁着眼,想看到一个人。
后来,她终于熬到了。他来了,抱起她,在她耳边轻喊,“娘子——”
那样魅惑蚀骨的词,他一生也只对着她喊过那一次,那一次她为他以死相逼。
后来,他给了她一个女人所能想象到的所有虚荣,唯独没有爱。
他天生似乎有一种魅力,总是能发掘每一个女人不为人知的好处,不为人知的美丽,他像一个拓荒者,不断挖掘出新的美人,并且乐此不疲。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此生都不能移开眼的男人,看着他亲吻别的女人,看着他为别的女人而笑,从贵妇到荡妇,她的夫君当真是有教无类,全都一一悉心教导。
而她只有每晚每晚,独守空房,依靠吸食房间里他曾驻留过的气味生存,她贴身穿着他的寝衣,紧紧裹住身体。她在熄了灯的夜晚,轻轻呓语他的名字。
冰清、冰清
许冰清
……
日子过去十年,这十年里他和她都过着相敬如宾在外人看来堪称模范的夫妻生活,她的愿望已经变得越来越低,她想着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好。
他的那些传闻一如既往,只不过从来都是过眼即散,他对那些女子每个都好,每个都不好。和当年的余晚晴一样,那些女子之中,许冰清从未说过他要娶谁,也从未回头。无论坊间如何盛传他某日为了某个女子如何痴狂如何惊世骇俗,余晚晴也知道,那只能说明他离开时会更加决绝。
她甚至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蝴蝶,爱所有的花,却每一朵也不留恋。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她想着是因为他是个浪子他没有心所以他才不会爱上自己,她这样想着,觉得他对自己似乎比那些女子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好,她甚至在漫长的苦痛中尝到了甜蜜。
直到那一日,他带回一个女婴来,一个特殊的女婴,不是他和他玩弄过的任何一个女子生下的孩子。
而是他最爱的一个女人。
最爱的,余晚晴一下子觉得她这么多年来辛苦构建的堡垒顷刻之间全部倒塌,跌得粉碎。原来,他不是负心人,只是他从来不爱那些女人,正如他也从来未爱过她一样。
那天,他抱了她,为了那个孩子应该要有一个娘亲,他抱了她,一个她等了十年的拥抱,他给过以后,以后她的一生都无法再得到。
十年的拥抱,拥抱过后成为绝响。
她为了他这个拥抱,悉心照料那个孩子,就好像那是自己的孩子,她是真的喜欢那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身上也流着他身上的血,因为他会为了那个孩子偶尔对她笑笑。
她爱那个男人爱到了极致,于是那个孩子成了寄托。
可是很快,她连这最后一点寄托也没有了,那个孩子渐渐长大,和她的母亲一样又快又狠的夺去了他全部的爱,全部全部的爱。
她第一次看到,他也会那样专心的爱一个人。可是她的心好痛,她宁愿他从来都不会爱上谁,从来不会。
她在日日目睹他对那个孩子的爱里了已残生,她在对他的思念里耗尽心力。
但是,即使这样她也甘之如饴,因为她还可以偶尔看见他,因为她天真的以为,如此就可以和他赖到白头到老,结果她永远猜不到,也猜不透,他的心竟然那么狠,有朝一日居然散尽骨灰离她而去。
她这才明白,原来她从来什么都不是,一切都只是她想当然。
冰清,来生让我再也不要碰到你了。
阳光明媚,你曾握住我的手指心疼,你曾会为我的花香被蜜蜂蛰了一脸包,你总在不该认真的时候认真,却在认真的时候一点也不认真。
你爱我么
爱
你爱我吗
怎么了
你爱我么
沉默
你不愿甜言蜜语时候,谁也不能从你嘴里哄骗到半句话聊以慰藉。
……
突然眼前的飘飘渺渺缭缭绕绕的紫色雾气都不见了,梁灼呆立在那,就好像刚刚活过来一般,她的心底也还带着那个怨灵留在她的记忆里的感受,她感觉透不过来气,梁灼觉得那个男子她好像在哪见过一样,可是又说不上来,或许人对于美的事物都会觉得似曾相识。
她立在那,思绪翻飞,许冰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是一个浪子,可却不是一个流氓,他不会只是为了哄骗你的身体,他坦陈,毫无遮掩,什么都说,都告诉你,甚至告诉你他有多么爱慕着另一个女子,告诉你他的苦闷。
他的脾气时好时坏,像一个孩子,他对你好的时候,让你掏出自己的心肺你也心甘情愿,他脾气不好时候也不会怎样,只是不搭理你,让你心疼。
可是他永远不会对你太好,好到就恰如他永远不会对你太差,差到你可以有骨气一鼓作气离他而去。
他就像是一阵风,他娶了余晚晴,给了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给了她荣耀给了她误以为的爱,给了她温柔,可是他不会给心。
这个许冰清到底是祸害呢还是祸害呢……
梁灼觉得凄凉,呆立在那,咬着手指头,还没完全从怨灵的怨气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