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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也知道这想法太可笑了,一切都太迟了,她的父王,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余氏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缓缓道,“你父王临终前,有封信要交给你。”说着,十分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封颜色暗旧的信封来,轻轻地搁在桌子上,朝梁灼这边推了推。
窗子上糊着层薄薄的白纱,月光照进来,似落了一地的细碎的雪。门缝窗缝也总有风刮进来,烛火跟着风一跳一跃,幽灭不定间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洁白的烛泪一滴一滴顺势滑落于烛台之上,似一声幽怨的叹息,掩着屋外大雪如泣如诉纷纷飘落的声音,显得仓皇低怨。
梁灼有些失神,一时间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一时间感觉梁子雄浑厚的笑声犹在耳畔。
一瞬间,思绪如潮。
她十分小心地打开了那封父王唯一留给她的绝笔信,看着上面写的话。
这上面的字,这上面的字那样刚劲有力,清逸俊秀——
信的开头写到,
世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不可久在。
娴儿,别哭。
看到这,梁灼的眼泪忍不住摩挲起来,簌簌而下。手在抖,渐渐地,全身都在抖动。
信不长,却告诉了梁灼一个她从不知道的秘密。
娴儿,父王一直没告诉你,你其实不属于这,你是圣火族的圣女,你身上留着圣火族的血液,你有不可告人的灵力,你有着七世记忆,七百年生命。
可是,你也有你不可扭转的宿劫,当日为父从老乞儿那第一次看见你,你就冲为父笑,笑得为父心里面特别温暖,下定决心要将你留在身边,护你一生平安。
但是,天不遂人愿。
如今,父王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了,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好好待在墨泱身边,不要离开他。
父王已经活得太久了,活得太累了,是父王自己想走的,不要去怪任何人。
下面的图腾是当日那老乞儿留的,也许对你有用。
记住,好好照顾自己。
梁灼心里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是,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信的下面还有一张绢质的丝帛,年深日久底子泛黄墨迹深沉,端正清秀地写着一行小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她怔怔地看着那一行攥花小楷写就的“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一下子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模一样的自己的字迹,可是却出现在那样一张年深日久的丝帛之中。
我到底是谁?七世记忆?七百年生命?那我到底活了多久?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灼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儿,看着信笺下方的一小枚火红的图腾,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久违感,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难道是……
梁灼的脑子里一下子全乱了,原来她根本不是梁子雄的女儿,也根本不是什么南国的郡主,南国的皇后,甚至,也许她根本就不能算做人。
那她到底是谁呢?只是一缕也许漂泊了几百年的孤魂吗?
那个暗红色的火焰图腾,仿佛烧红的烙铁,灼得她两眼刺痛,胸口仿佛有一把火,在滋滋地燃烧着。
这会是我吗?
这曾经会是属于我的吗?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娴儿。”
梁灼吃了一惊,差点叫出声来。不知什么时候,公孙瑾推开了门,缓步走进来。梁灼僵硬地,惊魂不定地看着他,嗫喏道,“若耶哥哥。”
公孙瑾抬起手,微凉的掌心轻轻覆盖在梁灼有些发烫的的额头上。
他的掌心冰冰凉凉的,缓缓扩散开来,就像是,从他的掌心流淌出一股清泉,由上而下,流遍她的全身。
梁灼些微有些子清醒。
“春荣做了些吃的,赶紧吃些饭吧。”
“好的,去吃饭吧。”余氏微微抬首看了看公孙瑾,静静道。
晚饭吃得还算温馨,梁灼、公孙瑾、余氏以及春荣秋荣五个人,挤在一张桌子前吃了些清水素食,倒也欢庆。
吃饭的时候,余氏说了很多的话,说她和梁子雄怎么认识的,怎么成亲的,拌嘴赌气的时候都做了哪些事。
大家都笑着听她说,梁灼也忍不住笑了,她从不知道一向刻板严肃的母后竟然与父王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吃过饭以后,大家就各自散了,公孙瑾和她送了余氏回房以后,又相伴着来到了她出嫁前的闺房。
她打开门,看着闺房中纹丝不动一切如旧的陈设,在这样的夜色里,在如今的梁府之中,早已是物是人非。
“你睡吧,我在外面守着,不要怕。”公孙瑾看着她,眸色如水。
“不用了,若耶哥哥,我要去和母后睡。”梁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抱起一个枕头朝外跑去。
余氏进了屋掌上灯,刚换完寝衣,门就被砰砰地敲了两下,“母后,娴儿要和你睡。”
是梁灼清脆的声音。
她微笑着走过去缓缓将门打开来,梁灼一阵风似的卷进屋内,手里还拎着枕头,很是顽皮淘气的样子,“母后,娴儿害怕,娴儿要和你睡。”
说着已经跳上了**,一左一右把鞋子踢掉,自顾自地把手里的那个枕头挤到**里,躺了下来,笑着道,“快快,母后,上来睡觉觉咯。”
余氏看着梁灼眨巴眨巴的眼睛,莞尔一笑,她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调皮,每回夜里都吵着闹着要和自己睡。
只是,自她七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和自己在一张**上睡过,态度也疏离了很多。
她还是有些恨她的吧,至少她心底是介意的。
余氏面上带着笑,缓缓走过去,像她小时候那样,十分轻柔的摸了摸梁灼光洁的额头,柔声道,“娴儿乖,娴儿要睡觉觉咯。”
说着,躺进被窝里,拉过被子搭在身上,轻轻地哼唱起来。
那支曲子是余氏自小就唱给梁灼听的,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俚语方言,缠缠绕绕的听不真切。
只觉得听起来,十分好听,曲调悠扬而舒缓,像一个漫长的不急不缓的故事,从一开始开始讲,一直讲下去,讲到结束,讲到没有结束,冗长的漫无目的的一个故事。
梁灼的心头有茫然未可知的恐惧袭来,却只是茫茫然说不出来,渐渐地,只觉得一颗心沉在母后甜美温馨的声音里,如一叶浮舟颠簸于浪尖上,终于渐渐地沉下去,沉下去……
窗户上糊着一层薄薄的白纱,风在外面呼呼地吹着,漫天漫地没有归处的雪花拼命叫嚣,在狂风中嘶竭呐喊。
偶尔,风吹在窗纱上,嘭嘭嘭地响,仿佛要冲进来掐死自己一样。
梁灼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陷入甜蜜的梦里,梦里一切都没有变,她也只是原来的她。
她也只想做原来的她,只要父王在,母后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