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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侯府前,我同刘备告假,言曰,有些私事需在宴飨之前处理,还请主公应允。刘备不惶多问,看了我一眼后,叹我知错能改得倒是快,便对我挥挥手,让我离去。却是赵云在我离去前,关怀地问了句,“你在江东人生地不熟,可需带上几人,以备不测?”
我拒绝,一面同他致谢,一面告知,我只是去会见亲眷,非是做什么危险之事,委实不需带人。
所谓亲眷,即是指孔明身在江东的至亲,我的伯嫂,诸葛瑾夫妇。原本,我假扮入吴,身份微妙,怎么都不该去面见他们。但是,身为刘营谋士,需以主公利益为重,不可因小废大,所以,除了今夜的宴飨,日后还有很多我不得不出席的场合,自是难免会遇见诸葛瑾。如此,待到那时,两相对峙,百口莫辩,倒不如先发制人,防患于未然。
此举自然惹得赵云质疑,不停同我确认,我真的认为这般妥当?
我颔首,将其中厉害言明,反问,除此还有什么法子?总归不能让我每每都为了躲避诸葛瑾而藏匿于驿馆吧。
他沉吟,微微叹息,感慨也只能如此了,便转而叮嘱我谨慎,莫要因公废私,与诸葛瑾结下仇怨。到时,孔明难做,我必也是伤心非常。
感激于此,我笑道,“多谢你能真心待我,不管,是受义父所托,还是别的,我都切切实实地对刘营有了归属之感。”不似之前,那般尴尬难堪,格格不入的模样。
他抿抿唇,先是默然,随后,歉疚笑起,“我非圣贤,以往,多是帮衬着亲近之人,察她之苦,怨你心狠。但是,此今突然抽身,公平看待,才恍觉你比她或许还要悲苦得多,至少,刘营是她的家,所有家臣侍者皆是向着她,体察她。而你,除了军师,便是一无所有。”
我莞尔,故作轻松地自嘲,“被你说得,我都要觉得自己可怜了。”
他笑,无奈于我的故作姿态,摇摇首,接着又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同我致谢,让我着实羞愧,明明是我有愧于你,却被你弄得好似我对你有恩一般。如此以德报怨,我怎么也该真诚同你说声抱歉。”
我捂眼,面颊羞红,不好意思地摆手,“别说了,我都该心虚了。”我很清楚,我没有赵云说得那么好,但是,听到那些话,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有些哽咽。
“好,我不说了。”他俊眸弯弯,冷淡的面容难得地流露出几许暖意,抬首,望望天际,“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去快回吧,不然赶不上晚宴又该挨罚了。”
我“嗯”,想起那推后的杖刑就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随即,作别赵云,到街集上雇了辆马车,径直往诸葛府驶去。
不巧,此时诸葛瑾不在,说是为孙权唤去,商议政事。
我遗憾,几番思虑之下,便想即使不能同诸葛瑾面议身份之事,托王氏转告也好。这般,就算晚宴相遇,诸葛瑾也不会过于惊讶。
于是,我自称王氏好友,劳门僮入内通报。至于名姓身份,我随手捏来,自称越英,襄阳人士。希望,王氏听此可以会意,与我见上一面。
而王氏没有让我失望,在门僮入内后的不久就亲自出门相迎。
她看到我,颇为惊讶,却依旧满溢着欣喜,拉着我,一边命下人备上香茗糕点,一边询问:“你怎么将自己打扮成这般?”
我笑,稍稍与她保持距离,以防自己的男子身份给她惹来麻烦,答:“此事进去再说吧。”
她颔首,似乎已从我的话语和装扮中猜出些什么,未再多问的领着我进府,将我带至前堂。
起先,她未说别话,只泛泛地询问了我们的近况。我一一作答,不紧不慢,还娓娓道来了诸葛均投主的事,言,我也曾将诸葛瑾所做的牺牲告知于他,但,他依旧坚定。
王氏惋惜,却也知晓这样的结局是注定的,毕竟,这些年一直陪伴在诸葛均身边的,照顾他成人的皆是孔明而非诸葛瑾。
虽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诸葛瑾与他们错失了太多的兄弟之情,是无论怎样伟大的牺牲都无法填平的。
对此,我也莫之奈何,唯有竭尽所能地宽慰她,“不过,他们到底是亲兄弟,血浓于水,永远也不会丢弃任一的。”
王氏摇首,叹了几叹后,试探性地问道:“前番,孔明出使江东时发生的事,你还不知晓吧?”
我顿了顿,疑惑,“何事?”
孔明出使江东,我恰流落曹营,对于其间诸事自是一无所知。即便随后归来,朝夕相伴,也未曾过问,一来,随军出征,流言蜚语弄得我无暇□;二来,我并不认为有过问的必要,孔明做事,素来完美。
可,如今听得王氏所言,似乎此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子瑜他……”王氏启唇,初言罢三字便被送茶点进来的婢女打断。默然地看着她们将茶点置放好,她冷淡地下命道:“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用进来。”
“诺。”
接着,待到所有婢子都退下,王氏续道:“子瑜他素来较真,即便对兄弟也是如此。前番,孔明出使,他们兄弟曾有会面,却只言说了政局之事,未有任何私谈。”
闻言,我默了默,因是早就知晓历史上有此等事情发生,并未展露出任何讶色。但,心里到底是难过的,难过一段兄弟情因此断裂,难过孔明最珍视的家人会与他为敌。
可,这些都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我抿唇,被一种无法悖逆的宿命感包围,“他们一个在江东,一个在荆州,注定是要对立的。可惜,纵然预料得到这种对立,我们也无法改变。”无奈苦笑,我感叹,“他们的脾性太过相似,皆是执拗之人,必会一条道走到底。”所以,他们的兄弟情也终究会因此产生一层隔膜,永远挥之不去。
自然,王氏也明白。她苦笑着摇摇头,将话题回归到最初,“好了,此事不谈也罢。还是说说你为何会以男子身份来此吧。”
“我……”犹豫片刻,此时,我委实不知该不该再给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兄弟情雪上加霜。但是,不论怎样,有些事情必须面对,因而,我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如今,我是荆州谋士,随豫州前来迎娶江东郡主。”
“谋士?!”王氏吃惊,瞠大双目不可置信地凝望着我,提醒道:“女子,阿硕你是女子啊!”
我笑,点点头,示意知晓自己是女子,却不觉这有何不可,“嫂嫂可听过一句话,谁说女子不如男?很多事情,男子可以,女子一样可以。”何况,此事不是我的意愿能够改变的。
“这理不对。”王氏蹙眉,坚决地摇首,“自古女子不涉政,你这般乃是惊世骇俗之举,有悖礼法。再者,政事多尔虞我诈,你一女子周旋于其间,实在危险。”
说罢,王氏还未从惊讶中抽身,继而碎碎念起来,“也不知孔明是怎么想的,竟会允许你做谋士……刘豫州也有不对,见你是女子还接纳你……这都叫什么事啊……”
我忍俊不禁,上前握住王氏的手,笑道:“嫂嫂,此乃乱世,礼法多废,你又何必纠葛于此呢?至于为我担忧,那是完全不必的,我相信孔明愿意我做的定是极为安然的事情。”
“你……”她凝眸,注视着我不停摇首,“胡闹,你们这就是胡闹!”
“可我们也不想。”见陈说无用,我转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政事繁忙,孔明只有一人,我实在不忍看他劳累过度,既要处理内务,又要担忧出使之事。嫂嫂,你可能明白?”
王氏沉吟,良久,反握住我的手,“你对孔明倒是真的体恤,可,此事千万不可为子瑜知晓,他古板,定不能接受你此举。”
我默,望着王氏的眸光中有心虚的躲闪,有不忍的犹豫,极是为难。可,这些情绪到最后都化作决绝地坚定,“此番,我来拜访兄长和嫂嫂就是为了言说此事的,还请嫂嫂转告兄长,到时相见莫要惊讶。”
“你就不怕他揭穿你?”
“怕。”怎么可能不怕?万一孙权责怪,弃好与荆州,我便是罪加一等,不仅会受刘备责罚,也会有负孔明所托。因而,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所以,我会央求兄长莫要言说此事。若是他不肯,我就只能拿江东颜面威胁于他了:江东无人才,竟连文士张昭都辩驳不过一女子。到时,即便吴侯想要追究,他也无脸追究。”
“阿硕!”王氏尖叫,不可置信地望着我,“难道你也要同子瑜为敌,将他们的兄弟情破坏得更厉害吗?!”
“我……”
我不想,却真的不知该怎么说。
“弟妹倒是大才。”忽而,外室传来男子压抑着怒气的言语。随之,诸葛瑾缓步而入,侧目看我道:“我还在想主公口中那名不见经传的刘营谋士是谁呢,原来竟是我这足智多谋的二弟妹。”
当即,我与王氏皆向他望去。王氏惊觉,急忙上前,欲要转移诸葛瑾的注意力,还不忘同我使眼色,“夫君,你回来了啊,可有些腹饿或是口渴?我去命人准备晚膳……”
“不用,今夜吴侯府上有宴飨。”匆匆打发王氏,诸葛瑾上座,状似漫不经心地同我聊着家常,“听闻,一年前你为孔明诞下一女?”
“是。”我与他对视,不卑不亢,“姑娘名唤诸葛果,小字不弃。”
“诸葛果?倒是好名字。不过,弟妹同孔明成亲有多久了?”
“几近五年。”
“五年……”他品读着重复,面色冷峻,转而,严厉起来,有怒发冲冠之势,“五年未诞一子,弟妹就连夫人都做不好,竟还想着参涉政事,倒是有鸿鹄之志。”
我无言以对,未曾想到诸葛瑾会提及子嗣一事,顿时有些惶惶然。是了,我同孔明成亲五年,房事从未搁置,却就只育有一女,的确有些奇怪。是我的错吗,身子不好,以致如母亲一般一生只能诞下一个孩子?
“你虽有德才,但不能为我诸葛氏传宗接代又有何用?倒不如早早妥协,允孔明纳妾。”诸葛瑾步步紧逼,不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也好过害孔明无子无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