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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随军出征的前一夜带我去拜访了一个人,他说那个人是整个曹营中唯一一个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甚至,我对于那个人的信任可以超过对他的。
我疑惑,想不出那个人到底是谁,竟是能给我如此大的信任感,明明除了司马懿以外,我不算认识曹营中的任何一个人。
而对于我的疑惑,司马懿并不给予解答,他只是戏谑地告知我,到了,见了,我就知晓了。由此,我的好奇心被极大地调动起来。
那个人的营帐距司马懿的不远,不过,那人的帐前没有守卫的兵士,独有一盏白纸灯笼或明或暗地照耀着,显得空寂、孤冷。
司马懿言,不是曹操不给那人配守卫的兵士,是那人不要。他还说,那人对曹操有抗拒之情,并非心甘情愿加入曹营,严重地说,那人与曹操间接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不共戴天的仇恨?我听罢,询问司马懿,难道是曹操杀了那人的父母不成?司马懿摇首,不知算不算是为曹操开脱,他道,曹操不曾动手伤那人亲眷分毫,只是,那人老母的死与曹操的某个举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品味着这些话,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几乎立即就认出了那个身影,猜测到了那个人是谁,可是,我不敢问,不敢提,我怕过早地知晓事实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似乎,我总是习惯这样自欺欺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
站立于那人的帐帘前,司马懿好似刻意地避过唤那人的名姓,只道:“先生,懿携了一个故人来见你。”
但是,无论司马懿怎么刻意地维持神秘感,那人的身份终是有揭穿的一刻。我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轻轻地飘来,满含倦怠却音色不改,“你们进来吧。”
掀起帐帘,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宽阔而颓唐的背影,那背影身着素缟,披麻戴孝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至亲的人才故去不久。然后才是整个营帐的样貌,简单而倾颓,宽阔的床榻上,置放着整整齐齐的被褥,没有一丝褶皱得好似无人睡过一般,方长的桌案上稀稀疏疏地躺在几分书简,借着一旁摇曳的灯光,微弱可见盈盈的灰尘。
我心中一恸,想唤那人却又有些哽咽,许久发不出声。直到那人转身,薄凉对我笑了笑,亲昵地唤我,“月英。”我才恍有所觉地逼着自己出声,沙哑的厉害,“徐叔……”建安十三年,刘军逃亡,徐庶老母为曹军所获,曹操以此为挟,逼徐庶叛刘入曹,徐庶大孝,应约地拜别刘备转投曹操。可惜,其母性烈,在得知自己拖累独子后,毅然绝然地自缢身亡,以行动表明自己往后都不会再成为独子的负累。
迟疑了片刻,我欲言又止,“徐叔,你……”该怎么说呢?节哀顺变,可是,真正的丧母之痛又岂是一句节哀顺变可以缓解的。若是徐母泉下有知,也不望你过于愧疚?可是,逝者已逝,所谓的泉下有知不过是凡人的自我宽慰罢了。
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一直凝视着徐庶,想用眼神告诉他,我想宽慰他,让他看开些。他似乎也明白我眼眸中的含义,轻轻一笑,“徐叔无事,月英你不用担忧。”
我咬唇颔首,心中却是更加觉得乱世残忍。
接着,徐庶邀我和司马懿到桌案前入座,备上热茶,说道:“仲达,我就知晓,你出征定会将月英带到我这来。”
司马懿意味深长地笑笑,“我不在,也就只有你这儿最为安全了,你知道的,我还不想她死。”
“可是我不知晓,你不想阿硕死,是因为孔明所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平淡的用茶,徐庶说此话时,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闻言,司马懿顿了顿取茶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答:“皆有。”
而我总觉得徐庶的话有言外之意,不过,比于徐庶的言外之意,我更在乎的是,司马懿护我安然无虞怎会和孔明牵扯上关系。
我问:“徐叔,为何仲达不想我死和孔明所托有关?”
看看我又看看司马懿,徐庶转而询问司马懿,“你没将此事告知她?”司马懿摊手,轻浮扬笑,意为没有。
知晓司马懿的答案后,徐庶再度望向我,答:“此事你还是问仲达的好,毕竟这是他和孔明之间的事情。”
我自然而然地转首,盯着司马懿,等待他的回答。他倒也没有丝毫尴尬,也没有丝毫隐瞒地道:“先生见你为曹军所获,又知元直要前往曹营,便写了封书信让元直交予我,托我救你一命。”
我蹙眉,现在倒是想明白,为何司马懿会那么巧的出现在长坂了。
“可有交换?”不知是不是渐渐地为乱世所浸染,我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司马懿出于曾经的主仆之情答应孔明救我,而是出于某种利益的交换。
“算有,也不算有。”饮茶入口,司马懿详细解释,“先生在书信中提醒我,我想要达到我的目的就必须寻个法子安了曹操的戒备之心以及获得他主的认可。”
听罢,我又盯着司马懿看了许久才挪开目光。
“其实,你也不用同我置气。”未几,司马懿又言,“你我知己一场,即便先生不言,你有难,我也定会倾力相救。”
“这我倒是相信。”徐庶附和。
我扬眉,瞧了瞧司马懿的面庞,失笑,“你多虑了,我不曾置气。”顿了片刻,为了证实我所言,我补了句,“我也相信你会救我。”
虽然,初听闻司马懿并不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救我,我有些失落,但是,思虑着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好,我愿意相信即使孔明什么也没有说,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救我。此外,当我知晓,在我已然成为战俘之时,孔明还欲要救我的时候,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喜悦缓缓地燃起,渐渐地填满我的整个心房。
我说,“谢谢,仲达,谢谢你。”我很感激,即便我曾那般决绝地要与你断交,你还愿将我当做知己,还愿救我。
而司马懿似乎有些不习惯我突如其来的道谢,先是怔了怔,良久才得意扬笑,“即为知己,无需如此客气。”
我举杯,以茶代酒,敬司马懿,“虽然我不希望此番曹操可以夺下江陵,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归来。”
“如此足矣。”司马懿举杯饮尽。
随后,我们三人畅谈许久,直到夜半三更,才分散离去。
翌日,司马懿随军出征,我又是去寻徐庶。
此番,徐庶早知我会来,备好了热茶,备好了棋盘以待。看见棋盘,我忍不住地想起很多人,想起司马徽,想起老爹,想起孔明……随即,暗自叹息,如今,自己和这些人不是相距甚远就是生死永别,怕是难再有机会悠闲地对弈一番。
“徐叔,为何名士都如此喜爱对弈。”与徐庶相对而坐,我注视着棋盘、棋子,随意地问道。
平淡落子,经历过丧母之痛的徐庶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他抚须言:“与其说名士喜爱对弈,倒不如说名士更懂得,人生似棋局,本以为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却料不到世事无常,局势易变。”说完,他对我和蔼一笑。
那一瞬,我有错觉产生,以为自己还身在隆中与司马徽对弈。对弈中,司马徽给我说了许些浅显却又内蕴丰富的道理。
同时,我知晓,徐庶蜕变了,他变得比以前更为沉稳了。或许,往后,我再也不会瞧见,当时嬉笑的他,调侃孔明,“你就自谦吧。”当时拍桌大笑的他,认同孔明,“你倒是真有管仲、乐毅之才。”
双手微颤地拿捏住白子,我鼻翼发酸,沉沉地道:“徐叔,我思念司马爷爷了……”
闻言,徐庶身形有些不稳,险些打翻手边的棋盒。他长长地叹息着,大手抚上我的发顶,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怜惜,“其实,徐叔我又何尝不思念他,有他在的那段时光当真是人生得意时啊。”
所以,“徐叔,找机会随我回刘营吧。”离开了司马徽,你又何尝能忍心离开孔明,离开曾经带给你无数欢愉的襄樊之地。
无奈地摆手,徐叔凄苦一笑,“月英,那太难了。”
难?是了,太难,太难了……
终究,我还是落下了泪来,滴滴哒哒地落在棋盘上,“那……徐叔,日后切忌保重。”
苦笑颔首,徐庶望着黑白子逐渐增多的棋盘,带着对人生的透彻:“往后,我不会再争了,不会再想建功立业了,我只求庸庸碌碌、平平凡凡地度过余生,其他,再无所求。”
“嗯……平凡好……”可是,很多人都注定不能平凡,例如,徐庶,又例如孔明、司马懿等等。
“月英。”再度唤我,徐庶认真地提醒我,“莫要再轻易牺牲自己,你们总以为那样最好,却不知对于活着的人来说那是怎样的一种痛。不管孔明予你的情意如何,他不希望你死,不希望你有任何不测。他不善表达情绪却不代表他不会痛,所以,那般思慕他的你,怎么能忍心让他痛?”
我一怔。
他,真的会为我的牺牲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