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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宿一夜后,诸葛瑾同王氏启程赶回江东。对此,诸葛均颇为怅然,孔明却只是淡漠,无悲无喜,好似他们不曾来过又不曾离去。他们离去后,我忆起王氏的话,遂同他道,兄长极好。他听罢,笑笑言他知晓。
随后,春日将近,孔明开始忙碌于春耕。因诸葛均如今年少,需勤奋苦读,春耕之事孔明便嘱诸葛均无须参与。少了诸葛均,偏偏归家度年节的宋达又至今未回,田垄间因此就只有孔明一人忙碌。
每每看他风尘而归,我皆是忍不住地抱怨宋达到底是归家做什么了,竟是这么久都不回。抱怨之余,我更是心酸。心酸之下,我趁着替他备浴汤的机会,委婉地言:“虽说我自小长于世家,但是勉强算得上聪慧,田垄之事应能轻易学会。”双眸专注于手中倾斜的木桶,看着水花四溅,我刻意将自己装作不经意提及此事。
身后,儒衣染尘的孔明,不紧不慢地唤我:“阿硕。”我心虚,只是轻声:“嗯?”却未回首。我深怕一回首,他便就全然洞察了我的心思。
然而,事实验证,我不回首并不代表他不会上前。几声清然的脚步声之后,他立于我面前,身姿挺拔,望着我眉眼含笑,温暖和煦。我悄然抬眸瞥了他一眼,见他双眸深邃便急速低首,顾左言他,“水差不多了,你先沐浴,我去准备晚食,不需多久就是可以用饭了。”
随后,落荒而逃,想帮他春耕之事也因此不了了之。此后想来,他身为男子纵使淡泊宁静,但是亦有他的尊严,不能为人践踏的尊严,即便那人是好心。因而,我再未寻过机会同他言说这类事情,只能默默地盼着宋达快些归来为他分担。
盼了将近二月,宋达才翩然归来。他入篱落间的时候,颇为潇洒恣肆。我却是坐在屋室前的石阶之上,盯着他,很是不悦。
他望见我,言语戏谑,“你不伴在先生身旁,在此枯坐是为何?”我似笑非笑,反问他:“若是你,你可会让你的妻子忙碌于田垄之中?”
“田垄?”他微微沉吟,然后抬眸望望天色,看着和煦的日光,深意一笑,“此今倒是极好的春耕之时。你是在恼我归来太晚,让先生一人劳累?”
我轻哼,算他还有自知之明。他却是再度发挥他跳跃的思维,随意地坐到我身旁,询问:“你说这天底下是有才学的女子难得还是敢杀人的女子难得?”
我蹙眉看向他的侧脸,见他细长的眸此时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便不耐烦地答:“都不难得。”
转眸看我,他眼角眉梢微扬,“我倒还是第一次听得此种言论。”
“自古不乏有才识的女子,古有卓文君、班昭,今有蔡琰、甄宓。而敢杀人的女子亦是不少,那些后妃谁的手中还不攥着几抹冤魂,其中以吕后为最。”我淡漠地同他举例,心下一直惦念着让他去田垄间帮孔明,“你……”
然而还不待我说完,他就是出言打断,“话虽不假,但比于千万寻常女子,此些女子已是分外难得。另外,你还忘记加上有才识的女子此今还有黄月英,敢杀人的女子如今更有张春华。”
“张春华?”我反复默念,直觉这个名姓极为熟悉,但是一时间委实想不起。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亦是三国中不多的留下名姓的女子之一,而且身份地位不同寻常。此外,她似乎不是日后蜀汉的人。
在我努力思索“张春华”身份的时候,宋达微为奇怪地问:“你这般神情莫非是认得张姬春华不成”
我摆手,坦言:“我哪里认得她,只是觉得她的名姓分外熟悉罢了。”自小除了待在深闺就是出入酒肆的我本就没有什么女子友人,如此更别提张春华这类名女子了。
“张氏春华,河内张汪之女,前些年嫁予河内司马氏第二子为妻。”宋达替我解疑,“此女子年少扬名,见识过人。”
河内司马氏第二子?我思虑片刻,恍然大悟。司马氏,河内之世家大族,家有二子颇为名胜。长子司马朗,此今归于曹操麾下。而其第二子便是三国中闻名遐迩的司马懿,孔明日后的劲敌。
“原来是司马懿的妻子。”说来,张春华倒是个颇为悲剧性的人物。嫁予司马懿为妻的她先几年还是极受司马懿敬重的,但是及到侍妾柏夫人的出现,她便失了恩宠,多年难见司马懿。后来,她病重想见司马懿,司马懿竟言她面目可憎,对她极为嫌弃。怜悯地摇首,我叹道:“可悲的女子。”
“可悲?”宋达凝目,好笑,“在我看来这司马懿必不是个简单人物,日后定能一展雄才伟略,如此张氏又怎会可悲?”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这世上三心二意的男子太多。再者对你们来说娶妻纳妾本是天经地义,有了美貌娇妾你们又怎还会记得糟糠之妻?”我没好气,甚是鄙夷此种男子。我若是张春华,决然抵死不嫁司马懿。不过,恰因为我不是张春华,所以我能预见的张春华不能。
“胡说!”宋达反驳,略为不满,“张春华这等贤妻,司马懿定是不会弃她于不顾。”
“你如此不满做什么?”我上下打量他片刻,然后冷笑着反问,“张春华贤良与否你如何会知晓?司马懿会不会弃她于不顾,你又如何知晓?”
“河内有秘闻,司马懿之妻张春华为司马懿亲自动手诛杀一名婢女,此等性情女子委实难得,司马懿如何会不明白?”瞋目望着我,宋达问。
“人心难测,你信不信都罢。”据说,司马懿为躲避曹操的任用,装作风痹,一日因下雨他急忙出外收回晒出的书册却不慎为一婢女所察,张春华以防婢女泄言便亲自动手杀了那名婢女。司马懿因此甚为敬重张春华,可惜此些不过都只是暂时的罢了。
“可惜张春华白白为了司马懿而手染鲜血,此今你既已知晓张春华杀人的事,那势必也知晓她为何动手。如此,张春华一心想阻止外扬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司马懿假装风痹的事,曹操应该很快就会知晓。”我接着道,忍不住地言:“最好曹操知晓后勃然大怒,好生责罚司马懿一番。”
“阿硕你似乎极为不喜司马懿。”听罢我的种种言论,宋达断定,“不知这司马懿是于何时得罪了你?”
我撇嘴,自是不会将史实告知于他,因而只随性地答:“他没得罪我,只是我莫名地看他不悦而已。”客观地说,司马懿这人是个极为出色的政治家,日后更能一手操纵曹氏天下。但是,我到底是个主观的人,本能地抵制一切不易于孔明的人和事,而司马懿首当其冲。
“你倒是随性。”携着嘲弄地话语由宋达口中而出,“这莫名的不悦难得是因为你担忧终有一日先生会名位司马懿之下?”
我双手微微发颤,瞪着他道:“想名位孔明之上也要看他司马懿有没有这个本事。若不是蜀汉积贫积弱,孔明操劳过度,你以为司马懿能活那么久?”
“蜀汉?”宋达并未因我突然动怒而震惊,反是抓住我言语中的异言,“阿硕,你似乎知晓些什么。”
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我紧抿双唇,警惕地看着宋达而不答话。
往我身边靠了靠,宋达盯着我躲闪的双眸,笑语:“一言既出,你便收不回。如此,你倒不如好好思虑个值得相信的答案,不然待我真的知晓答案,那你怕是要麻烦了。”
我笑,欲反客为主,“我若是说我有预知后事之能,你可信?”
“阿硕。”宋达唤我,言:“我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所谓的预知后事你觉得可以用来糊弄我吗?”
放下心来,我笑得肆意,“还是那话,你信不信都罢。”说完,我得意地起身,对着他言:“你放下包袱之后就赶忙去田垄上吧,书童自是要担书童之责。”
“谁告知你书童要帮先生春耕的?”出言反讥,宋达笑得更为得意。
我无言以对,与他大眼瞪小眼。良久,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威胁他道:“你若是不去帮农,今日晚食便不用食了。”
“女子终究是女子。”笑着同我插肩而过,他摇摇首,“即使名声在外还是难免露出小女儿的姿态,可惜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