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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尽冬初的某日,王熙凤这里莫名来了一对祖孙,原是周瑞家的领着过来的,说是王家的远亲刘姥姥带着孙子王板儿前来拜访太太,却因王夫人此时不得闲,便叫王熙凤招待他们便可。
王熙凤细细打量那两人,这一老一小的衣着虽然朴素,却倒也算得上齐整,刘姥姥拉着王板儿对王熙凤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王熙凤笑盈盈地要她起身说话,刘姥姥应对时极为小心客气,只是老人家再怎么脸皮厚,在道明来意之时也免不了一阵羞涩。
刘姥姥话好不容易把话说完,外头又是几个婆子媳妇吵吵嚷嚷地来请示、回话,王熙凤只得一脸抱歉地对刘姥姥说道:“您老且不必跟我客气,这谁家没有个艰难的时候?甭说咱们有亲有旧,就是个素不相识的路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想来您和侄儿大约也还没吃饭吧,不如先坐会儿,吃点东西,等我这儿的事忙完了再说。”
王熙凤说着就示意平儿领刘姥姥祖孙到侧厅去,又叫传了饭来给他们吃,然后才忙着一一打发外头的那些人。
刘姥姥和王板儿吃完饭后,依然僵直地坐在那里,只是心里难免有些扭捏不安,刘姥姥瞧着屋里的富丽堂皇,再想着自家那漏着风的墙,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这种日子看着好像不错,却不是她能过得了的,瞧瞧这些婆子丫鬟们,个个走路都像用飘得似的,还有吃饭的规矩也不少,唉唷喃要天天这么过,可不得累坏她这把老骨头?
“姥姥和侄儿吃饱了?你们来得巧,我刚去了老太太那里回来,那些人就连个清闲功夫也不给我一点儿,连太太也是没得闲的,若是招呼不周,还请不要介意。”王熙凤忙完了一阵后,亲自来到侧厅同刘姥姥说话。
“不敢,不敢,奶奶事儿忙,要不是真不行了,我也不敢来求奶奶。”刘姥姥连连摇手说道。
“这我明白,不过这一时半刻也挪不出什么东西来,好在昨儿个准备了些要下发的例银还没发下去,倒可以先给你们应应急,左右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理。”王熙凤已经深知与人为善的好处,便是像刘姥姥这样的人家,他们也未必没有求救于对方的一日,所以她很是愿意大方一回。
刘姥姥这一路从乡下到城里,一直是绷着既紧张又担忧的情绪,如今听得王熙凤总算露了点口风,她才暗暗松一口气,也没敢计较能求得多少。
王熙凤叫平儿拿了一包银子过来,粗估一下约莫有二十两上下,外加了一吊钱,又包了好些茶果给王板儿,才让周瑞家的把人送到门口去。
平儿陪着他们到院门口便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王熙凤轻吁一口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奶奶真是越来越慈悲为怀了,他们那样的人家上门打秋风,若能得个几两银子就是大造化了,没想到奶奶一出手就给那么多。”
“我这是散财积福呢,总比拿去放印子钱好,再说妳别看那老人家粗鄙,可好歹是个有些骨气的,若非日子真过不下去,她也未必肯上门来。”王熙凤轻声笑道。
“奶奶说的是,他们祖孙俩看着也算懂点规矩,比起那些一上门就嚎哭喊穷的人好多了。”平儿也不是没见过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却许多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摆着若不给他就是对不起他似的态度,没得叫人膈应。
王熙凤主仆接着这个话题又闲聊了几句,没多久,另一拨请示的管家媳妇过来,王熙凤便再次忙碌起来。
宁国公府自秦可卿进门之后,贾珍就越过尤氏,直接把内宅事务都交给秦可卿打理,又因着秦可卿的缘故,宁国公府与各府内宅的交流也渐渐频密起来,宁国公府每个月总有些名目设宴请客,有时办个赏花宴,有时又来个午后茶宴。
这一日,宁国公府又派了婆子过来,说是春日将近,会芳园内百花齐放,于是蓉大奶奶作东,敬邀荣国公府几位太太姑娘过府赏花。
贾母惯爱热闹的人,立刻忙不迭地点头应下,约定隔日下午到宁国公府赴宴,邢夫人与贾迎春自也接到这个消息。
“宁国公府的花都看过不知几回了,蓉哥儿媳妇倒是雅致,成天价费这些心思。”贾迎春侧着头,懒懒地对邢夫人说道。
“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不是这么过日子的?前儿个才去的锦田侯府,他们家也是年年都要办什么赏梅宴、赏菊宴的,我一年到头光那一家就得去个两三回,熟到只怕闭着眼儿都能走到他们家了。”邢夫人无奈地笑道。
这儿的邢夫人可不是原著里那个随贾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邢夫人,先前说过的,她现在有身份又有银两,出门自然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再加上有贾迎春点拨,说起话来还知道拐几个弯,京城里倒也有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夫人时不时地邀她过府作客。
而且那些夫人都知道贾家的某些情况,所以从没人不识趣地提起要她回请的事儿,邢夫人再贪财也还知道感激,是以上门作客时总不忘备些薄礼以表赔罪之意,如此直白的作派,使她在上流贵妇的圈子里,名声比王夫人好上不止一点两点,可怜王夫人犹不自觉地至今仍以自己在府里能压邢夫人一头而深感骄傲不已。
“所以说,以后没事儿别再找我陪妳去了,妳们几位夫人聚在一起还能喝点小酒、抹抹骨牌,可我和那些小姐妹除了聊些刺绣上的事,比比谁的衣着首饰漂亮,别的竟也无话可说。”贾迎春觉得女孩子能玩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先前去第一次下帖子请她们过府作客的临川伯府,她还特地带着几套七巧板去,这才打发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其实七巧板在这时候也算不上什么时兴的玩意儿,它和九连环一样,都是在此时很流行的小玩意儿,只是贾迎春自认智商不足,能玩玩七巧板就顶够费脑力了,当然不会自虐地去玩九连环。
“我听说三丫头她们平日都喜欢聚在一起写诗,妳若不想出门,也可以同她们一块作作诗词什么的。”邢夫人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
“我?!算了吧…太太这是在埋汰我呢,明知道我能拿出手的总共也没几样,偏偏作诗是最不成的了。”贾迎春惊恐地瞪大双眼,随即摆手自嘲道。
“再这么懒散怎可使得?再两年也要嫁人了…。”邢夫人说到这里时,心中微微有些无力感。
在邢夫人心里,贾迎春是在她跟前养大的,虽非亲生母女,却更胜亲生母女,她自然怎么看怎么优秀,只是这样好的姑娘却被那些不好的名声带累了…。
邢夫人明白贾家在外头的名声实在说不上好,她自己的人脉关系还是经营了好些年才有点基础,可惜若想替贾迎春找个好人家,依旧非常勉强,邢夫人无奈地暗叹一声,幸亏他们这房只有一个姑娘要担心而已,假使再多来几个小的,她还不得愁死了?!
“那就别嫁了呗!我和二哥二嫂一起在家里陪老爷太太养老。”贾迎春笑瞇瞇地回道。
“真是胡说八道!哪有姑娘家大了不嫁人的?传出去叫人听了,妳那几个妹妹难道也不嫁人?还有大姐儿呢?”邢夫人闻言,没好气地嗔了贾迎春一句。
贾迎春只能心虚地吐吐舌头,却不敢再说什么浑话来刺激邢夫人,她明白这些年,邢夫人对她真心待如己出,可也知道有些事不是邢夫人一个人就能作得了主的。
隔日,荣国公府众人刚用过早膳,就由贾母带头,坐着小车经往会芳园临街的大门,一路到了设宴的天香楼。
贾迎春对于天香楼这个地方有些惴栗之感,就因为它是传说中贾珍与秦可卿的偷情之地、秦可卿最后自尽而亡的地方,不过她也知道那些传说…可能真的并非传说,只是她没那胆子去一探究竟,再者,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那是秦可卿自己选的路,她与她不过数面之缘,两人也没那般交情叫她能舍命进言劝诫秦可卿离贾珍远一点。
众人上了二楼,已先来此处等候的尢氏与秦可卿便上前与众人一一行礼问安,又听得尢氏道:“今日蓉哥儿媳妇原只想请老祖宗和两位太太、奶奶过来吃茶赏花的,没想到老爷和蓉哥儿也跟着凑热闹,请了好些人在凝曦轩那里吃酒玩耍,唯恐有一时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老祖宗宽容一二。”
“原来如此,我说呢,怎么觉着好像挺热闹的样儿。”贾母早已隐约听见花园另一头有些吵闹声传来,此时再听得尤氏一说,自然就明了了。
“宝玉要不要也过去瞧瞧?”王夫人看着跟在贾母身旁的贾宝玉,问道。
“我才不要和那些臭哄哄的男子混在一块儿,还是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们玩耍的好。”贾宝玉皱着鼻子,一脸嫌弃地应道。
“不去就别勉强他,那些人又是酒又是肉的,没得带坏了宝玉。”贾母笑盈盈地道。
贾迎春在一旁听着对话,忍不住默默地翻了翻白眼,她分明感到有种某件事将发生的节奏,只是…管它呢!袭人要真是个好的,又怎会顺着贾宝玉的心意,与他苟且?左右日后坏了身子、倒了大楣的又不是她,她何苦去破坏人家小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