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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自决心在林氏宗族中寻一子弟为嗣子之后,便令林忠回乡好生打听几个年轻后生的品性才学,可惜林氏宗族数十年来仅仅林如海这支出人头地,其余旁支子弟有稍为出息的也不过一方县令,甚至有许多后辈根本就看不出什么读书进仕的能力。
林忠费了两三个月功夫,才寻到几个品行端正、读书上进的孩子,他立刻把这几个孩子的数据飞快送到林如海手上。
林如海本想让林忠挑选出来的几个孩子都到他身边生活一段时间,可是后来又考虑到这些孩子之中有许多是父母兄弟均在,即使孩子本身是好的,却耐不住其亲属中出一两个坏的,万一将来对方凭血缘之亲拿捏住孩子,他的女儿不也同样要遭到祸害?
思来想去之后,林如海才决心直接挑选其中一个父母已然双亡,又无兄弟姐妹,如今不过依赖亲戚怜悯才得以过活的孩子,先接到身边观察一阵子,而他所挑中的这个孩子名叫林珩,年方十岁,父亲与林如海已是关系很遥远的堂兄弟,林珩于去岁刚考过县、府两试,只因家中贫困,故已打算放弃州试,另寻一手艺师傅,拜师为生。
林如海虽不在苏州多年,却明了林氏族学里能教给孩子们的学问有限,许多家里过得去的也不会去那里读书,自然也不能满足林珩对学问的渴求,而林如海看得出来林珩既能凭苦读之力考上童生,可见得是个聪明的孩子,若能得一名师更加细心的指导,来日未必不能飞黄腾达,可惜这看似举手之小事,对家无资产的林珩来说却是无能为力的大事。
林如海虽有能力满足林珩的一切所需,不过在还未确定林珩的品性为人是否合乎心意之前,林如海也不急着替林珩打算将来的路子,他再一次看过林忠送来的消息之后,随后令林忠将人带回扬州。
而当林忠与林珩回到扬州之后,林如海也仅是在头一日考校过林珩一番,然后吩咐林全打扫一处院子,安排林珩暂且住下读书,又允许林珩在研读学问时若有不懂之处可以找他请教,如此而已,至于为何接林珩前来扬州,又为何指点林珩学问之事,林如海在这个孩子面前均一字未提。
林珩从小就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心思总比旁人细腻一些,只可惜凭他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未经多少世事的无知小儿,也没有谁会特地教导他关于人情世故里的曲折,再者,林忠寻访这些孩子时,从没有表明自己有什么目的,因此当林珩从被林忠带到扬州许多日之后,林珩依旧想不明白这位素不曾谋面的族伯父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林珩以为自己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孩子,这位族伯父从他身上又得不到任何什么好处,反倒自己因为族伯父这些日子的细心指导,如今在学问上已然增进许多,而且族伯父从不觉得他提出的问题太过浅薄或偏颇,便是真的问错了也会不吝指正,就是亲生父子怕亦不过如此。
林珩突然觉得他可以明白当初林忠叔说要带他来扬州时,为何族长会深感欣慰,而某些同伴又面露羡慕之色的缘由了,须知族伯父本为前科探花出身,眼下又是受皇帝重用的当朝三品大官,能得到这样大人物的亲自指点,任谁得此机缘都要觉得光荣不已,只是…为什么族伯父要对他这么好呢?!
这个问题在林珩住下半年多之后,终于有了答案,一日,小厮来请林珩至林如海的书房,待他战战兢兢地随小厮来到时,只见林如海正站在窗边赏景。
这两年来,由于林如海惦记女儿在荣国公府的生活,心里对未来有了目标,故而并未走上原著中因身心交病,以致抛下独女,撒手归天之路,年近半百的他,如今依然是精神奕奕、英风盎然。
林珩恭谨地向林如海行过礼,便侧立一旁等林如海开口,林如海也没叫他久等,待得小厮送上茶果之后,随即听到他温声招呼林珩坐下的声音。
“这些日子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林如海亲切温和地问起林珩的起居情况。
“回伯父的话,小侄觉得很好、很习惯。”林珩紧张地连声回道。
“咱们家里没什么人,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耐得住这些。”林如海心以为孩子都是爱热闹的,这一点光看女儿每每来信提到与姐妹相处之时的欢乐,他便能明白一二,所以对于林珩的回答,他也只当是客气罢了。
“小侄、小侄其实…早习惯了。”林珩羞怯地低头应道。
林如海起先一愣,随即了然,这话说得也是,林珩自小无父无母又无兄弟姐妹,住的一间小屋子还是他父亲留下的最后遗产,亏得那间屋子才让他这些年来有个勉强栖身之所,只不过林如海彷佛记得林忠回来时同他说过那间屋子因年久失修,如今也不过堪堪尚能住人而已。
“如你这般年纪的孩子,哪有不爱玩乐,况且我见你日日于房中苦读,要知道求学闻道,并非死记硬背就可以的。”林如海暗叹一声后,又道。
“小侄谨记伯父教诲。”林珩听得林如海指点,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坐吧,坐吧,你在我这儿也住不少时日了,我观你规行距止、知礼自重,不仅是个不可多得之才,且甚合我心意,所以我有个念头,想问问你的意思如何。”林如海缓缓地说道。
“伯、伯父?”林珩突时一脸的惊慌惶惑,他不知道林如海心里有什么打算,只是有种恐惧围绕在心头,总想着是不是他表现得不好,所以族伯父这会儿才说这么多好听话,指不定等等就要叫人送他回苏州了,他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
“我如今已近半百,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早年虽有个儿子,可惜并未养下来,且不说我这支血脉到我这里就要绝断了,便是女儿也要无人依靠,唉!”林如海语气悲戚,脸上亦微露愁色。
“怎么会呢?我听说堂妹的外祖家是京城里的荣国公府,这样显贵的人家自不可能让堂妹受委屈的。”林珩赶紧体贴地劝慰道。
“你不明白,当初我也是这样以为,哪知道玉儿她每次写信回来,总会同我说一些事,教我心里对她在外祖家的处境深感不安,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的荣国公府不过比一般官宦人家好一点罢了,可惜往日再怎么兴盛,若没有成材的子弟,败落也是早晚之事。”林如海无奈地叹道。
“这么说…堂妹在她外祖家显然不是过得很好…要不然伯父也不会这样忧心忡忡的了,可惜小侄帮不上什么忙,唯有替堂妹盼着伯父能长命百岁,好叫堂妹日后有依有靠。”林珩满心担忧地看向林如海,那一瞬间似乎领悟到万一哪日林如海不在了,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堂妹肯定会跟他一样可怜,所以他就当是做一件好事,务必替堂妹照顾好伯父的身子。
“只我一人又能看顾她几年?珩哥儿,若我说我想让你做我的孩子,将来也替我做玉儿的依靠,你可愿意?”林如海暗暗挥去心头的酸涩,认真地看向林珩。
“小侄!?可是小侄、小侄父母也仅剩小侄一子,这事不妥!不妥!”林珩震惊无比地瞪大双眼,他未料到林如海原是如此打算的,可是他却不敢应承,因为他家也只剩他一人了,如果他做了林如海的儿子,那他父母的香火怎么办?!
“我明白你的孝心,然而有些事若不如此,却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况且我认了你到名下,又没说不许你再把你的儿孙过回你父母那头,更不会阻止你继续供奉你的亲生父母,我只求将来女儿有难时,你一个做哥哥的能替她出几口气罢了。”林如海抬手压下慌乱的林珩,又接着说道。
“小侄是伯父的侄子,自然也是堂妹的兄长,又何必多此一举?”林珩急得眼眶红了一圈,想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轻重。
“唉!你难道还不懂荣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那般权贵之家,惯会捧高踩低,如果你只是我林海的侄子,他们岂会高看你一眼?可你若是我的嗣子就不同了,谁不知嗣子如同亲子?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他们就是不看在玉儿的份上,也得看在…你可明白?”林如海想着林珩虽说聪颖,可惜年岁尚幼,不明白的事还很多,好在只要点拨几句也能转眼间就通透了。
“伯父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林珩低头想了又想,许久后,他抬起头来,严肃又认真地问道。
“是的,林海又何须欺瞒你一个小儿?况且你心怀孝思,我岂能无情无义。”林如海义正词严地点头应道。
“那小侄愿意,愿意日后能替伯父继续照顾堂妹。”林珩涨红着小脸,极其慎重地跪在林如海面前,磕头答应了这件对他两人来说都将是意义重大的事情。
“好好好,那么待明年我回京述职之前,便先领你回苏州开祠堂,将你正式过于我名下,然后咱们父子再一道回京去见你妹妹。”林如海听到林珩的话,心中大喜,忍不住大笑数声,盘旋心头多时的阴霾剎那间散去无踪。
不多时,远在京城的林黛玉便收到父亲的家书,言明来年将返京述职及已确定认林珩为嗣子一事,林黛玉闻讯之余,也心生与父亲一般的期盼与欢喜,当晚便缠着贾迎春说了一夜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