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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的是淮扬菜,精致而清淡。她心思沉重也没什么食欲,吃得这样少,叶行楚自然注意到了,“若童,你不舒服吗?”
她看着他关切的脸,心里越发难受,“只是有点累。”
“累的话就请假休息两天,别闹病了。”叶行楚挟了只蟹黄小笼到她碗里,“再吃一点。”
罗谣欢咬着筷子看着他们,似笑非笑,“哎呀呀,你们这么恩爱,看得我这单身人士真是眼红耳热。”
叶行楚一边调着姜丝醋一边揶揄她,“眼红也去找一个,非缀在这儿当灯泡是怎么回事?”
罗谣欢罕见地没有还嘴,唇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席间叶行楚离席接了个长途,包厢里就只剩下两个女人。苏若童有一下没一下地拔弄着碟里的食物,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这样心不在焉,以致于罗谣欢连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强打起精神来,“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真是厚脸皮。”明明端着张笑脸,说出的话却无比恶毒,“你的那些破事儿是不打算和二哥说清楚了吧。怎么,是不是以为他在国外你就能瞒天过海?”
苏若童像是被人迎面泼了桶雪水,全身冰冷止不住地轻颤着。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你知道什么?”
“你怕我知道什么?”罗谣欢往椅背一靠,眀艳的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骄傲,“对不住啊,我什么都知道。”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二哥很快就回来,我也不多说废话了。直接告诉我你怎么个打算吧。可我话先放在这儿:你要是还想继续瞒着他,可是不能够的。”罗谣欢盯着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说清楚?今天?明天?一周之内?你想拖多久呢?”
苏若童有了一瞬的恍神,仿佛面前坐的不是罗谣欢而是陆东跃。他们诘问时的神情是如此相似,连台词都差不多。
她意识天罗谣欢今天的出现并不是偶然,她没有约好的朋友,也不是想讨顿吃的才紧跟着他们。她有自己的盘算,甚至于她可能是那个男人的耳目与喉舌。
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无论怎么挣扎却仍然会被拖向深不见底的幽暗,再无翻身的可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罗谣欢哧地笑起来,“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对方这样尖酸刻薄,她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不是,难道你是?”
罗谣欢被她顶了一句也不生气,只是冷笑,“平常看你还挺安份的,没想到嘴巴也厉害。”
苏若童看着面前的女孩。自己与她的接触不多,每次见面她都表现得十分活泼,她们之间不能说有交情但至少是很客气的。但是今天对方的表现如此地刻薄且充满攻击性,她不得不作另外设想。
“你是不是对行楚……”
“是。”罗谣欢大方承认,“我和他打小就认识,我爱他。比你早,也比你深!”
她有些晕眩,闭上眼缓了缓后抬头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女孩的嘴巴一张一合,用轻快的口吻说着罗家与陆家的渊源,说着他们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她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眼看着对方秀幸福。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她纵是再好的脾气也抵不住这样的*裸的挑衅:“就算一切就如你所说。既然你这么爱他,为什么不表白?你不是个藏得住的人,也不怕他知道。”她停顿了几秒后继续说道:“你表白过吧。他接受了吗?如果他接受了,我又怎么可能坐在你面前?”
未料到底牌这么快被掀,罗谣欢恼羞成怒:“你少自以为是?”
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到她愿意不管不顾地豁出去继续戳对方痛处:“行楚很温柔,却也很固执。以前他不接受,现在难道就会?你爱他,可你真的不了解他。”
“你给我闭嘴!”
激怒这样一个对手实在容易,可她并不愿意这样。她其实是害怕的,害怕叶行楚经由别人知道真相。她恨自己的犹豫、懦弱,一味逃避着以致于失去一次又一次主动的机会。
忽然便心灰意懒,苏若童看着面前怒目直视自己的女孩,轻声说道:“你知道我的现在处境,我和他……再没有可能。”
罗谣欢脸上的怒色渐褪,嘴角也勾了起来:“对。你早就走投无路,何必再死拖着时间?你和东跃哥在一起这些日子,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气。”看到对座人像是被蠍子蜇了似地面色青白,心中顿时无比痛快,“他可不是那种能容忍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伎俩的男人。”
苏若童整个人都是木的。倒不是因为罗谣欢提起陆东跃,而是她突然记起今天晚上她本是与陆东跃有约的。她怎么会忘记了呢?她怎么能忘记了!下意识地,她去摸包里的手机,可是还未等她拿出来包厢的门便被推开了。
“二哥回来了,”在看到叶行楚身后的人时,罗谣欢原本清亮的声音立刻变得拘谨,“东跃哥。”
而正对着包厢门坐着的苏若童,在与陆东跃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面无血色。
叶行楚订的是小包厢,正好是四座位的桌子。叶行楚让服务生添了餐具,又另点了几道菜。
“东跃哥,我哥说你最近忙得很,连给你打电话都得掐时间。”罗谣欢拔弄着碗里的清炖狮子头,似不经意地问道,“司里有这么多事要忙么?下面不还有办事员什么的,要不要这样事必亲躬啊。”
没等陆东跃回答叶行楚便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上班就是接个电话看个文件签个字?哪那么容易。”
“好好好,你们的工作都不简单,是我想岔了。”罗谣欢笑眯眯地,“今年上头的文件精神是加强作风整顿、廉洁自律什么的。我看自律是没用的,倒是一查就一个准儿。我哥这俩月也是天天加班到*点,连安排好的相亲都去不成,把我妈给气的。”
苏若童自从陆东跃出现后大脑便处于放空的状态,手脚都是冰冷的。桌上几人的交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视线也只集中在面前的汤碗里。冷掉的汤面上凝着层薄薄的油脂,令人生厌的腻味。
陆东跃忽地转向坐在右手侧的人,问道:“你吃得很少,菜不合口味吗?”她将视线缓慢地上移,头顶上的水晶灯折射出碎钻般的璀璨光芒,而他的眼里却是深不见底幽暗。
他的言谈举止仍是极有风度的,神色也泰然自若。她甚至听不出他声音里是否有一丝丝的不满,于是越发坐立难安。
她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或许是想看她窘迫的模样,或许是想以实际行动给她个难忘的教训,让她难堪到无地自容。
她愿意为爽约付出代价,但怎么也不能是在这里。她鼓足勇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向他乞求,“求你……”
似乎是为了听清她在说什么,他的身体往前侧倾了倾。男人身上淡淡的烟味与须后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已经是她熟悉的味道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垂下眼,丝毫不掩饰疲惫神色。可是就在下一秒,她似是触电般地颤了颤身体。男人的尾指正不紧不慢地从她的手背上滑过,指尖的薄茧带来令人生厌的麻痒。
她当下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叶行楚,后者正和罗谣欢聊得起劲,压根没有发现这边的暗潮汹涌。所幸陆东跃并没有继续那轻佻的小动作,只是在她撤回手时微抿起的唇泄露出一丝不快。
她味同嚼蜡地吃着食物,盼望着这顿晚餐早早结束。好不容易等叶行楚召来待者结账,她还未起身便听见陆东跃说道:“谣欢,你送小苏回去,我和行楚还有事要谈。”
罗谣欢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提议,但她知道陆家老大说一不二的性格,亦不敢与他唱反调,于是点头不迭,“好嘞。二哥,你把车钥匙给我。放心啦,我一定把苏姐安全送回家。”她是天生的演技派,明明是毫不含糊地推搡着,可在旁人看来却是女人间极其亲昵的小动作。
叶行楚本是想和女友再多相处一些时间,但既然是陆东跃要求他留下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他冲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同时不忘叮嘱罗谣欢:“慢点开,路上小心。”
从包厢到车场的路上罗谣欢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像是怕她中途反悔折回去。直到上了车,车子开出了停车场上了马路,她才放松地哼了一声,“把车窗关上,冷死了。”
副驾驶座的人恍若未闻,任由夜晚的冷风扑面。罗谣欢冷笑一声,打着转向灯将车靠边停下。她关了引擎,从小羊皮手包里摸出烟盒。细长的女士烟斜斜地叼着,衬着那张艳丽的脸庞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出于对烟味的敏感,苏若童往车门上靠了靠。到了这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也完全清醒过来了。
“是你叫陆东跃来的?”她问,“你早已经计划好了,是不是?”
罗谣欢嗤笑一声,“我说凑巧你信吗?不过你忘性还挺大的,一个晚上应了两个男人的约。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能耐应付得来。”她吐出一个烟圈,“你刚才的样子真够可笑的,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和东跃哥之间的猫腻么?”
陆东跃是个攻心的高手,今晚这场戏完全由他来主导。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左右着整桌人的情绪,苏若童就像是被他捏在手心里的一只小蚂蚁,他毫不费力就能将她困得团团转。
苏若童此时心力交瘁,她疲倦地闭上眼,说道:“你大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不过再过一会儿,行楚就会打电话来确认我是不是到家了。”
小家子出来的就是讨嫌,总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罗谣欢吃吃地笑,“你威胁我啊。”她弹了弹烟灰,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以后要扮戏的时候多了,你可得抓紧时间好好练练。”
“你走不走?”
罗谣欢索性拔下车钥匙递给她:“你能耐,你开。”
她看了她一眼,拉开车门下去。车门关上时听得到后面传来轻快的笑声,“放心吧,你那点破事我会好好给你捂着。你只要这两天找个时间和二哥说清楚,让他死了心就好。反正我签证也下来了,前后脚就跟着他出去……”
苏若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起初只是想逃离罗谣欢那尖锐的笑声,然而一路走着走着,却渐渐地盲目、迷失了方向。
夜晚的冷风刺骨,吹得她脸上一片冰凉。她裹紧衣服,到路旁的一家便利店里买了杯热奶茶。奶茶满是奶精和糖精的味道,甜腻过头,可她急需温热的饮料来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温暖。
她不知道未来会变得怎么样,可她知道明天醒来仍是要面对现实。知道自己潜意识仍是抱着一丝微乎其微的侥幸在等待着奇迹发生,所以今晚陆东跃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怜悯似地嘲讽。
她不在乎陆东跃怎么看自己,可是她在乎叶行楚。她的犹豫、怯懦,造就了今晚的局面。四个人当中只有叶行楚蒙在鼓里,兴高采烈地侃侃而谈。因为她的欺骗,他整晚的一举一动在旁人看来无异于是个笑话。
她看着便利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个卑劣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