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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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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判第三天。

    岑今觉得该换一身衣服,早上起来就在行李包里翻检,左手拿起来,右手放下去,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件。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她抱起那套在海水里泡过、洗了晾干、陪她度过了前两轮谈判的白t和牛仔裤。

    都已经穿地皱皱巴巴。

    说:“将来,虎鲨那头如果撰写天狼星号谈判回忆录,提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写:那个女谈判代表,几天不换一身衣服,还穿双拖鞋……”

    卫来接下去:“把谈判赎金从2000万谈到300万,相信我,这功劳比你一次性穿五套晚礼服跟虎鲨谈判来的耀眼。”

    岑今笑,大概也觉得无计可施,只得抱起衣服,准备去浴帘里换。

    卫来说:“等等。”

    他从行李包里捡出自己的那件牛仔衬衫:“穿这个吧。”

    岑今瞥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穿的,我囫囵穿着当睡衣可以,穿去谈判,不怕人笑话吗?”

    卫来拿掉她手里的衣服,硬把衬衫塞进她怀里:“听话,穿这个,我有办法。”

    岑今看了他一会,半信半疑着接受。

    出来的时候,她把牛仔衬衫穿的板板整整,纽扣一颗不漏,直扣到领口,整个人像是罩了个面口袋。

    卫来坐在床上,盯着她看了半天:“你有点审美没有?过来。”

    再给你扣个黑框眼镜,你就是港片里最讨人厌的女教导主任了好吗。

    岑今没好气站过来:“你有!”

    卫来笑:“我有男人最朴实的审美,我只知道你怎么样穿我最喜欢。”

    他把她拉近,抬手给她解扣子。

    解了两颗,看了会皱眉,似乎觉得不满意,又往下解一颗,领口往边上斜拉,眼底映上让人喉头发紧的画面:凌乱的衣衫拥一片半遮半掩的起伏有致。

    岑今低头看自己:“你就让我在虎鲨面前穿这样是吗?”

    卫来色变:“想什么呢?虎鲨面前只准开一粒扣子懂吗?”

    那你给我解这么多?

    岑今气地伸手去拧他嘴,卫来坏笑着偏头避过,手臂把她身体往自己这里一带,轻轻吻住她微露的隆起,水湿和灼热激地岑今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骂他:“不准闹……我还要……谈判……”

    后面的话,忽然颠破成沙哑的一字一字,身子软地避不开。

    好一会儿,卫来才松开她,伸手滑进她衣衫,把她因挣扎而滑落的一侧肩带慢慢送回肩上,说:“看见没有,在别有用心的人面前,不要解三颗扣子,不然后果很难预料。”

    岑今咬牙:“滚蛋!不要你帮我弄衣服。”

    卫来大笑,哄她:“别,我接下来保证规矩,真的。”

    他俯身从行李包里拿出匕首,低头咬拽开皮套,在她衬衫下沿缀边的地方割了道口子、横切,然后拽住角边,向着旁侧撕了一圈到底。

    衬衫下摆处因着撕拽,生出许多白色的线头布屑,岑今猜到几分:“给我束个腰带吗?”

    虽然显腰身,但是腰上横缠这么一条,也挺傻的。

    卫来没吭声,把布条一切两断,伸手束拢她一侧腰边富余的衣服,刀子钻了个对穿洞。

    岑今想明白了,自己从他手里抽了跟布条,沿着那个洞穿过,捻了褶皱扎起,然后把扎口蹭挪到衣服内面。

    这一边扎好,他已经帮她扎好了另一侧。

    很男人的方式,刀钻绳扎,潦草、直白粗糙、乍看像回事、经不起推敲,但似乎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性-感。

    岑今笑起来,她觉得喜欢。

    胜过她所有精心缝制、缀满华丽亮钻和繁复花边的晚礼服。

    卫来伸手捏捏她下巴,说:“不要再去惹怒虎鲨,他脾气太差。”

    岑今不以为然:“是要小心,但如果他有事求我,在我面前,就会越来越小心翼翼——昨天我给了他选择,如果是你,会选哪一个?”

    “这还用问吗?是人都会想安稳活到老吧。只不过……”

    岑今挑眉:“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给你赎金、给你金盆洗手的机会、给你政-府的特赦、给你外交身份、给你安稳的后半生……

    这不是机会,也不是单纯某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做得到的,诱人是诱人,但近乎飘渺。

    虎鲨又不是傻子,谁会相信你啊小姑娘。

    ***

    这一天的谈判,从早餐就开始了。

    吃的都是罐头,金枪鱼和茄豆,难得有咖啡,小袋速溶的,加了无数白砂糖,一口下去,舌尖上好多半融的糖粒。

    岑今没料错,虎鲨心事重重,但比昨天更加收敛和小心翼翼。

    他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几次欲言又止,末了觑了个时机,一副很轻松的口气:“今,昨天你跟我说的,都是开玩笑吧?”

    岑今低着头,手里的勺子圈刮起罐头里剩的最后几颗豆子:“我跨洲过来,还差点被人炸死——就为了给你开玩笑?我这么喜欢讲笑话?”

    虎鲨清了清嗓子,似乎不想表现地很在意:“今,我劫了很多船,也杀过……不少人。政-府想抓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放过我。”

    他干笑,不安地舔嘴唇,但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希冀。

    卫来看地分明,想笑,又觉得有点悲凉。

    海盗也是人,被逼到枪口和海上,大抵是因为没选择,忽然告诉他有条路,他哪怕装着不动心,也会长时间盯着看、去闻、去嗅、去踩地面是不是坚实。

    岑今吃完了,扯过纸巾擦擦嘴角,空罐头往边上一推:“你杀过多少人?两百个有吗?”

    虎鲨吓了一跳:“没,绝对没那么多。”

    他现在只恨自己当初杀人的时候欠考虑、身家不那么清白——那时候觉得反正要死在海上,多杀一个就多一个人陪葬。

    岑今说:“给你讲个故事。知道二战和德国纳-粹吗?”

    虎鲨点头。

    知道就好说了。

    “二战后期,德军节节败退,寄希望于最新武器研制。领头的科学家叫冯布劳恩,是党-卫军少校,由于当时的劳力已经严重短缺,他使用了集中-营的奴-隶工,死于武器研制的劳工总数,大约有两万人。”

    “武器研制成功之后,主要用于对付英国,前后炸死的,也有好几千。”

    “再然后,盟军攻进德国。冯布劳恩偷偷找到美国人,私下达成了协议,以自己掌握的技术做交换,要求美国人帮他逃离战-犯的审判。”

    “他成功了,被安全送去美国,隐藏不光彩的历史,开始为美国人效力。又过了很多年,他参与和促成了美国的一桩大事件,阿波罗登月计划。”

    “他赢得了很多荣誉,拿到了美国国家科学奖章,被人称为现代航天之父,最后安稳病逝在医院里。”

    虎鲨听的很不耐烦,岑今讲完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恼怒。

    “这能一样吗?那是科学家,他帮美国人把人送到月亮上去!人家是科学家,有学问!我是什么?我汽车都不会造一辆!”

    岑今笑起来,她凑近虎鲨,一字一顿:“你搞清楚,冯布劳恩逃脱审判,最关键的不是因为他是科学家,而是因为,在这个以‘交易’作为法则的世界上,他有美国人需要的价值。”

    “索马里政-府不需要你造汽车……你想想看,你对他们有什么价值。”

    有吗?他有价值吗?虎鲨张了张嘴,居然想不出任何一条。

    顿了顿,他说:“今,你告诉我吧,我们是朋友。”

    “你最大的价值在于,你在声名最显赫的时候,主动向政-府低头,你去投诚的时候,要有火力、有属下、有威慑力、有声势。”

    “如果你是走投无路、或者是被打成了一条死狗再去投诚,那你一点价值都没有。”

    虎鲨喉结滚了一下:“你让我投降?这不是主动把自己送到狼的嘴里吗?他们会抓我去坐牢的。”

    岑今笑笑:“会吗?我觉得不会。”

    “这一届索马里临时政-府,完全是个幌子,国内战-争不断,各地军-阀割-据,没人买它的账,外-交不行,内-政不行,海盗猖獗,颜面扫地。”

    “这个时候,有一个把红海搅地翻天覆地的海盗,明明可以让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他就是那么谦恭,忽然向它投诚了。你觉得,它会把这海盗送去坐牢呢,还是欣喜若狂,把这当成是一桩政-绩,喜气洋洋向全社会公告呢?”

    “多有面子的一件事啊,甚至可以乘胜追击。给你特赦、给你外交身份、给你名利,让其它海盗都眼红:原来跟政-府合作,有这么多好处。”

    虎鲨咽了口唾沫,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仰起脖子咕噜噜一口喝干。

    然后用衣袖抹了抹嘴唇,脸膛发红,明显有点亢奋:“今,你继续说。”

    “送你去坐牢有什么意思呢?这只会封了其它海盗想投诚的路,而且你进了牢门,再无声息,很快就会被忘记,红海上也马上会窜出第二、第三头虎鲨。”

    她压低声音:“现在是不是觉得,跟政-府修好,并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虎鲨嘿嘿笑起来。

    他说:“如果有这个机会,当然想试一试。但是今,你认识政府的人吗?我记得你为国际组织工作,你是不是已经……升职了?”

    岑今大笑:“你太高看我了,我退出国际组织很久了。现在我就是个偶尔动笔写写文章的。我不认识政-府的人,他们也不认识我,他们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虎鲨的笑僵在了脸上。

    卫来叹气,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岑今。

    虎鲨的变脸不是个好征兆,谁知道呢,他也许又会像昨天那样大吼、暴跳、向着她冲过来,或者拔-枪。

    果然,他口气里有愠怒。

    “今,你讲了这么多,说得这么好,结果你不认识政府的人,有什么用!”

    岑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可以派你的手下,去跟政-府的人搭线啊。”

    虎鲨面色渐转狰狞,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一个海盗,可以见到政-府的人吗?谁会相信他的话?刚一露面就会被抓起来、毒打、甚至坐牢!只有说话足够有分量的人,才可以去搭线!”

    “你跟我扯了这么多,听起来很好,其实都是狗屎!狗屎!”

    他站起来,双手握拳,重重捶桌,桌子上的杯碟颠扑起来,又落下。

    卫来有点安慰:还好,虎鲨今天表现的还算克制,没有威胁岑今,有点进步。

    岑今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说:“可以去搭线的、说话足够有分量的人,眼下也有啊,你也不陌生。”

    虎鲨慢慢冷静下来。

    他有点琢磨出岑今的套路了:女人就是这么狡猾,她总会故意让他着急、发怒,然后抛出解决之道。

    他问:“谁?”

    狐疑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到卫来身上:“他?”

    卫来觉得压力很大:不要胡猜好吗,老子认识的唯一一个非洲人是可可树,他虽然来历确实不明,但一定不是索马里流落在民间的王子。

    岑今说:“沙特船东啊。”

    卫来笑起来。

    就好像一盏灯霍然打开,一切一览无余。

    无数的铺垫、跑题、设套、激怒、引导、规劝,看似不成章法的东拉西扯天马行空,这一刻终于散去迷雾,亮出底牌。

    他长吁一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快感。

    虎鲨茫然:“我劫-持了他们的船,他们恨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帮我呢……”

    岑今打断他。

    “你是劫-持了他们的船,但船不是还完好无损吗?船上的25名人-质,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吗?现在船在你手里,该怎么用,拿去换钱还是换钱和前程,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