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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东只觉得浑身发软,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想动也动不了,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东西在嘴里翻动,然后就开始呕吐,吐完之后,意识也渐渐恢复。陈文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难不成这是在梦中吗?
“大哥醒了!”一个扎着两个小朝天辫,满脸泥水的小包子脸立刻放大在陈文东面前,一脸的无措和担忧。看着这张脸,陈文东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既陌生又熟悉的画面,那是这个身体的记忆,有些幼稚,又带着十分的执着。
“举儿?”陈文东试探的叫着眼前的孩子,这是“他”的三弟。
“大哥,哇……我以为你死了!”
“说什么呢?你别咒大哥!”另一个大一点的小包子红着眼睛瞪着抽噎的小号包子,又担心的看着陈文东。
“东儿,现在感觉怎么样?”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清瘦男人,长得还算周正,只是眼角眉梢满是倦意和哀伤,浑身透着一股书生的呆气,这便是父亲了。
“好多了,我没事,爹爹不要担心。”说完,陈文东也愣了一下,刚才的话,他说的如此自然,没有丝毫障碍,或许是这个身体遗留的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你好好歇一下吧,现在时候尚早,我们晚一两个时辰走也没事。”父亲说完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闭上了眼睛。陈文东看看天色,大概也就四五点钟的样子,天还没有全亮,脑海却中不断流转着这个身体的记忆,一时间心乱如麻。
陈文东不是无神论者,但也从来没有想过会碰到借尸还魂的事儿,尤其是主角还是自己,想想都觉得有点惊悚,可事实摆在这里,由不得他不信。这个身体原主也叫陈文东,还是个刚刚八岁的孩子,就在刚才他还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
陈文东家住在云河附近的陈家村,由于连日的大雨,导致河水决堤改道,陈家村以及附近的几十个村庄几瞬间被大水冲毁。陈文东一家五口人跑出来了四个,母亲却被大水冲走了,她在被水冲走前,拼尽了全力把陈文东推到高处,陈文东是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水淹没的。当时一家五口,急慌慌往高处跑,母亲抱着小号包子,不小心摔倒,小包子直接就被卷进了水里,陈文东眼疾手快抓着小包子的胳膊把人甩了出去,自己却被卷了进去,母亲救子心切,直接跳进水中,把陈文东推了出去,自己却被一股激流卷走了,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陈文东在泥水里呛了水,嘴鼻里进了东西,堵住了呼吸道,父亲又不懂急救要领,等有人过来帮忙时,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那孩子竟这么给活活憋死了。也就是这个时候,陈文东进入了这个身体,如果母亲和那孩子有灵,不知道会不会怪陈文东鸠占鹊巢,也许黄泉路上有母亲的陪伴,那孩子也不会孤单。其实,陈文东一家还是幸运的,那些地势低的人家,大部分都没逃出来,陈文东大伯一家包括爷爷奶奶全都没有逃脱厄运。
现在,陈文东成了一个八岁的孩子,父亲陈立德是个秀才,考了多年的举人都没有得中,在村里做教书先生,母亲和父亲同村,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二弟陈文广今年六岁,长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圆脸、杏眼、翘鼻子、菱角嘴,论长相在陈家三个孩子中算是最出色的了,更可贵的是小包子资质聪慧,人又勤勉,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因此也最合父母心意。三弟陈文举今年四岁,一张黝黑的小国字脸上,也是杏眼,翘鼻子,菱角嘴,只是搭配起来,怎么看都是皮猴一个。陈文东是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不出彩的一个,他性情敦厚,不善言谈,再想想“自己”的尊容,虽然生就一双丹凤眼,可配上陈家人的鼻子、嘴,愣是显出几分憨傻来。父亲曾说他在学问方面资质平平,因此只教授了一些常用字,就让他帮助母亲操持家务了,依现在的陈文东看,父亲说他资质平平都是抬举了。
陈文东躺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感觉身体有了力气,胸口也不难受了,就打算叫着父亲出发了。现在村庄被毁,房屋和田地都没了,活下来的人,没吃没喝,总不能坐着等死,乡亲们商量以后决定去云门县。云门县在陈家村西北方向百十余里处,地势较高,离这里也比较近,虽然陈家村不在云门县管辖内,可身为朝廷命官,那云门县令应该不会坐视不管。陈文东一家也是要去云门县的,由于刚才的落水事件,他们一家已经走在最后了,为了不落单,只能尽快赶上人群。话虽如此,可陈文东一家一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想走快点谈何容易。
两个小包子岁数太小,父亲只能轮流背着他们走,陈文东则牵着另一个小包子跟在父亲后边自己走,这一路走得是苦不堪言。通往云门县的路大多是田间小道,经过连日的大雨,路面湿滑泥泞,再加上当地土质发粘,走起路来格外艰难。陈文东几人走了大半天,才走出七八里地,却是实在走不动了。一家人在睡梦中爬起来逃命,途中惊险连连不说,还失去了亲人,撑着走到现在早已是身心疲惫,饥肠辘辘了,更要命的是他们没有东西充饥。陈文东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经过半日的步行,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泥,再看看父亲和小包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荒山野地的,连户人家都没有,你们几个且忍一忍吧,再走个几里地,就是王家庄了,到那找户好人家要点吃的应该不成问题。”父亲安慰着陈文东三人。
“爹爹,我饿,走不动了,脚疼……”文举眼巴巴瞅着父亲,说到最后都带着哭音了。
陈文东瞅着两个小包子的泥脚丫和小腿上被长草割破的血口子,那一颗苍老的心都碎了。上一世,他的小孙子都六岁了,比文广还大上两个月,那过得是什么日子,再瞅瞅这俩小豆丁,这又是什么日子?
“爹爹,我到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陈文东也不指望父亲帮忙,父亲自小读书,成年后又以教书为业,虽然说不上五谷不分,可也强不到哪里去。以前在家时,都是母亲打理一干用度,现在母亲没了,父亲又是失魂落魄的,陈文东总不能看着一家子挨饿吧!
陈文东在附件找了一通,找了几棵味道还算过得去的野菜和几个野果子,几个人分着吃了,聊胜于无吧,其实这附近还有青蛙和草蛇,烤着吃绝对可以,只可惜没有生火的东西,只能作罢了。吃完东西,几个人又开始赶路,他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王家庄,如果在野外过夜,就冲这几个人的身子骨,非病了不可。
等赶到王家庄时,天已经全黑了,父亲连着问了十几户人家,都没找到空房,全都住满了灾民,最后还是在一个老婆婆的指引下,找了一户姓李的外来人家,虽然是住柴房,睡草堆,但总比在外边强多了。陈文东一家来的时候,这家人已经睡觉了,听了父亲的解释,二话不说就把人让进门,又赶忙准备了热水,给父子四人洗刷,女主人还给他们热了几个玉米面饼子,熬了点野菜粥。陈文东一家风卷残云般吃完饭,就去休息了,几个人躺在草堆上,相互依偎着取暖,很快就睡着了。陈文东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两个小豆丁还在睡,看来昨天是累坏了,陈文东先去洗了脸,又叫醒两个小豆丁,用衣裳的下摆给俩人擦了擦脸。
“东儿,广儿,举儿都过来。”陈文东见父亲站在正房门口冲他们招手便领着两个小包子进了正房,正对门主位上坐着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妇,父亲旁边站着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男子,陈文东心下有数,依次向几个人问了好,“爷爷奶奶好!叔叔好!”两个小包子有样学样,把两位老人乐得够呛,拉过文广和文举搂在怀里,一通乱揉捏。陈文东略打量了一下,室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方桌,几个条凳,看来日子也不宽裕。
“饭做好了,我说这位大兄弟也别客气,赶快坐下,这就吃饭了。”这时一个年轻女人端着一盆野菜粥走了进来,看长相虽然普通,却透着一股子爽利劲儿。
“有劳了,实在是惭愧。”父亲被年轻男子推坐在主位左手边,陈文东挨着父亲坐下。
“这就是了,等着,我去拿干粮。”说着话,女人又风风火火的出去了,一会儿端了一盘地瓜干回来。
盛好粥,几个人略一客套,便闷头吃了起来,两位老人十分喜欢文广和文举,桌上明明有空位,非要抱着他们吃,两个小包子倒也放得开,吃的很开心。陈文东暗暗庆幸,幸亏自己长得不讨喜,这要是换成自己,那不得别扭死啊。
吃过饭,父亲又再三谢过这户人家,便要出发上路了。“爷爷奶奶,我能否跟您讨一件东西?”陈文东望着两位老人,满眼的期待。
“东儿,不得无礼!”父亲狠狠瞪了陈文东一眼,陈文东赶忙低下头,装作害怕的样子。
“大侄子,你别吓坏孩子,”老妇人拉过陈文东,乐呵呵的瞅着他“孩子,别怕啊,跟奶奶说,你要什么,奶奶给你拿去。”这是拿陈文东当孩子哄了。
“奶奶,你能不能给我一套火石,火镰?我知道我这样很不懂事,我们已经麻烦您太多了……”陈文东低下头,又低声说道“可是再往前走,总要露宿野外的,如果能有堆火取暖,弟弟们也不至于挨冻。”
“好孩子,这算什么呢,我这边正好有两套火镰,我再给你拿点火绒。”
“大婶,这万万使不得,这……”父亲赶忙摆手。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了,我这里还有两套呢,不算什么,也难为这孩子了,这么大点儿,就知道疼惜兄弟。这样吧,我再给你个陶罐和瓷碗,带着路上烧水喝,这外边的水哪有干净的,小孩子肠胃弱,要是喝出毛病来就麻烦了。”
“大婶,多谢了,我……”父亲感激的看着老人,声音哽咽,眼圈泛红。
“年轻人,不必介意,这人难免有个马高蹬短的时候,能帮一把是一把呗,这不算啥。”年长的男子上前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又摸了摸陈文东的头,陈文东囧了。
临走前,两位老人又拿了一包地瓜干给他们带上,虽然不多但也是口粮,陈文东一家又再三谢过这户人家,才开始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