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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字一处,老师傅和怜香都是惊得瞪圆了眼睛。
云若安静扬了下唇,转过身,将束带拿至面前,用力的咬住,而后紧紧闭上了眼眸。
老师傅难以置信的看着云若,而后侧头又看了看皇甫骁。
皇甫骁无奈一笑,斜下眸看向那老师傅,点了下头锎。
老师傅见状,长叹口气,重声道:“果然是……慕家之人呐。那好……老夫,一定会给将军纹上最完美的慕家纹!”
老师傅言罢,便也凝了神,打开了罐子向着云若走去。
屋外,已经替云若打点好一切加封承袭仪式的夏侯伊,独自站在海边的一处木台前,看到皇甫骁已经从房里出来,唇角便稍稍沁了笑。
岚在一旁看了看夏侯伊,而后转过视线看向那已经集结的所有的东卫百姓兵将,不由低声问道:“王爷,待会儿我们……”
岚这个问题没有问完,但是却另有所指,他想问三爷究竟是站在台上替慕云若加封,还是在侧面以南雪国国主的身份,旁观这场东卫西陵之战。
夏侯伊是明白的,附着了一层淡雾的双眸微动,将视线落在了云若此时所在之地,微微一笑,道:“我们,旁侧所观便好。”
这一句,虽然岚已经想到,但是当真的自夏侯伊口中道出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讶异,随即也跟着点点头,“属下明白了。”言罢,他又望了眼夏侯伊,“三爷,近来的笑容比过去多了许多。”
“是吗。”夏侯伊道,向来无温的脸上,却透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在之后,夏侯伊便没有多说,而是一个人看向那漫无边际的海,又看向那天上飘渺不定的云,温声轻笑,而后拂袖离开。
总觉得,三爷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冷了。岚望着夏侯伊的背影,浅银色双眸中流露出一抹暖意,又将视线落回了云若那方,见到大门恰好开了,拿出自己碎开的笛子,惋惜的把玩了一下,“可惜,这么重要的日子,却没法吹上一曲。”
蜕变后的慕云若,究竟有着怎样的光辉,想来很快便能见到了。
这一瞬,他的视线与在外张罗的皇甫晓对上,两方颔首礼貌示意,而骁的眼中亦是包含一丝轻笑,似是欲让岚拭目以待。
打过招呼,两人纷纷随着自己主子而去。
皇甫晓拿着两套全新的衣裳进到房间里,见云若身后的将军纹刚好已经纹完,便将衣裳放在旁边,等着老师傅最后的收尾。
此时云若静坐在长凳上,双眸镇定,可双手却紧紧抓着双膝上的衣摆,指尖的皮几乎被她用力而抓破,额上的汗珠一颗一颗顺颊落下,将鬓角的长发粘腻在脸庞。
忽而想起那老师傅先前所言,纹“荆棘缠日”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那种痛,如锥心,如断骨,想来即使到现在老师傅都不知为何慕云若会宁可选择让自己如此痛苦的方式。
但是他似乎有些明白的,明白慕云若是想将这份锥心之痛,深深的记在心里,不允自己忘记哪怕片刻。
那片自由的翔云,自此,终于是要撑起那片残败的天空了。
他,亦有所期待。
就在他想的有些出神的时候,老师傅已经完美的收了最后一笔,然后向后退了一步说道:“皇甫将军,‘荆棘缠日’已经完成了,请您过目。”
他说着,也赶忙转身拿来了两个小铜镜,亦让云若自己看清。
皇甫骁自是见过那图的,所以桀骜一笑,道:“云若,纹的过程虽然极为痛苦,但是‘荆棘缠日’却是一张极为炫美的图,待你看了便会知晓。”
云若许是因为那痛,确实是刻骨难忍,一时还有些恍惚,待皇甫骁说完,她才松开了似乎已经发僵的双齿,用发沉的右手先擦拭了下额上的汗,而后接过那铜镜,看了半晌,以为是自己痛到眼花,遂摇摇头再是看了一下,可结果仍是没变,于是云若有些疑惑的侧过头问:“为甚我什么也看不到?”
皇甫晓笑,“这也是慕家将军印所阐述的意义之一。好好看着。”言罢,皇甫晓走到大帐旁,倏而将所有可以透亮的地方全部封死。
就在那一片漆黑霎时降临的一瞬,忽自那明明先前还什么都看不到的背上,印出了一幅泛着盈蓝之光的,绝美的画。
晴日幽玄,荆棘轻缠,但每条荆棘之上,却有着一道道撕裂的割痕,仿佛是有什么将其粉碎殆尽。
云若双瞳狠缩,也即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果然,是慕家之纹。”她静默而笑,想起了慕老哪怕到最后一刻,都要为王朝披荆斩棘的决心。
王为晴日,慕家为臣,用尽一生为自己选中的王披荆斩棘,而隐在肉中,却要承受锥心之痛,则是表示慕家将军对王朝的忠心,君痛,我必更痛,慕家之忠,不需挂于人前,慕家之忠,是要铭刻心中,子子孙孙传代下去。
而就在这时,一抹另外的光芒忽而泛起,与那慕家之印相互呼应,老师傅一惊,也随着看去,原是云若脖颈下挂着的“玉璃”,而它也是在极暗之时便会泛出光亮的宝物。
老师傅一见此物,霎时惊呆,“这……这莫不是东卫帝王夏侯靖所佩的‘玉璃’?!”
云若眸子即刻一动,没有发问,仅是看向老师傅。
老师傅怅然望着那玉璃,然后说道:“我家世代研究那种特别的质料,‘玉璃’是老夫的父亲所造,用尽天下贵材,玉璃如人,也有心,所以才会在夜中有那样的光芒,而那璃之心,便是与慕家将军纹一样,都是产自东卫雪山之巅,最难寻的蓝萧,玉璃与慕家纹,本该是君臣之谐,却在一人身上……”
老师傅又重新看了眼慕云若,似是当真对此人要重新估量。
云若依旧不语,垂眸轻轻握住玉璃,闭上眼,唇角轻扬,而后洒脱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
“还有衣裳,妆容!”怜香紧忙提醒,是觉得自家主子自从变了,怎是连人都变得不那么在乎小节了,不过……这也不能忒不在乎了不是?
经怜香一提醒,云若恍然,看了看镜中自己,而后斜过视线看向皇甫骁手上拿着的两叠衣服,眉心微动,明显是在等皇甫骁解答。
皇甫骁上前一步,点了点,道:“是王爷为您准备的,一件雪纱流裙,会让您惊艳四方。一件蓝雪轻袍,如羽轻盈,也气势无穷,两者选一,看云之喜好。”
“这还用说吗?”云若轻语,直接拿起了那个袍子,抻开,霎时套在了自己身上,“当然是,方便的最好。”
莞尔一笑,淡漠如风,怜香望着眼前的她,也是感慨万千,而后低头指尖滑过所有的妆粉,最终捻过一盒,端在手上,也坚定的看着云若道:“剩下的交给奴婢了!”
云若因着怜香那一瞬眼神的变化感到讶异,遂轻轻一笑,点了头。
皇甫骁与老师傅也不再多留,将最后的时光交给了怜香,然后一同出了大帐。
外面,朝阳高悬,皇甫骁先是用手遮了下烈阳,然后说道:“今日,会是个好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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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卫、越合交界处,最大空地,众人云集。
所有人虽知道对于东卫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保住了,且有新的将军来前来加封,但是因为同样也知道新将军是一名女子,且还是皇后娘娘,所以心中皆是忧虑,各个忧心忡忡。
徐夙瑛、子盈还有姜家人,还有各路带着亲属的大臣也都站在下面,等待着新将军的入席,
终于到了辰时,一些皇甫骁旗下的兵卫纷纷来此,分别站于一条通往高台的路的两侧,声势浩大,顿时引去了众人注意。
总管大太监张保穿着正装从另一方迈入,拂尘扬在臂弯,一派庄重,只是在他的脸上,虽也有着澎湃之心,也同样有着一缕淡淡忧伤。
众人见了张保,尤其是大臣们见到,都知接下来的加封,一定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因为张保最为忠心,但凡是从张保口中念出的圣旨,一定是圣上亲自下的圣旨,绝对不会有半点虚假,皇上将他提前送出宫,便是要替新将军立威。
新将军,新将军究竟会是何等之人?
知道者忧心,不知道者迷惑。
便是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终于从那最郑重之路的另一头,渐渐传来。
然,安静之下,却没人能唤出什么封号,娘娘?非也,将军,此时却还不是。
是啊,这个女人,满朝文武皆有耳闻,却谁也叫不出她的称谓,是这东卫王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无衔之将!
因此在她进来之处,周围一片静寂,静到落发可辨。
那人一身雪白,两缕鬓发束于脑后,被冰蓝发箍所扣,双眸凌厉,坚定不移,两缕海蓝晕角透着冷静与震慑,再不是那除夕夜一舞时的点缀,身着锦缎身袍,衣襟高起,被三道软扣所结,里衬呈蓝,亦如那晕角般不易让人接近。外披长袖短衫,衫后上袖连身,扬手时如披风在后,却不累赘,其余直到靴底皆是无染之白,唯腰间两个交叠环绕的环圈束腰,有些慵懒的挂在她的腰际,偶尔阳光扫过,会将其染过一层流光。
然,饶是女子,饶是步履仍然安静如落羽,可那每每落在地上的一步,都是稳而不摇。
终于,她的双脚稳稳站在了最高之地,没再向前,也没急于转身,似在感受着最后属于过去的她的那份宁静。
她闭了双眼,紧抿的唇角微微饶起了一丝弧度,今日特别从脖颈摘下的玉璃,则被她挂于腰际,带着那冰蓝的穗,往向那天下之人,便是犹如与心中那人共同俯瞰,俯瞰着原本便属于他的天下。
一阵幽风轻轻吹起,将腰间的玉璃,吹得左右轻摆,乖巧如铃。
众人也屏息不语,似在紧张的等待着那一瞬的回眸。
便是在那阵风终是停下的瞬间,且见云若倏而将双眸抬开,转身面向了众人,轻甩飞袖,狂风下双脚分立,气势如虹。而那缱绻身后的青丝,也在她回头的瞬间猎猎飞舞,那清澈的眼眸,此时不再淡漠如风,也有了望过一切黑暗却也绝不会熄灭期盼的碧色流光。
那一瞬,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并非因为眼前这女子相貌倾国倾城,并非因为这女子竟有如此之气势,而是因为在她的身上,有着一种无法敛住的光辉,伴着那斜在天上的阳,足以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而在她身后,则恭敬的跟着中山穆王皇甫将军,以及传闻才智无双的公子珏。
将军身后,文臣武将,皆是对她毕恭毕敬的颔首而战。
她傲然,安静,却再不会在人后安逸,而是站在众人之巅,而后轻吸口气,面向东卫而言道:“今日云若,不言虚词,只道几句,盼众人听之。”
众人皆惑,尽管方才被那一瞬所惊艳,但他们却仍旧这东卫唯一的一位女将军,又将如何能扛起东卫之责,尤其是那些身处绝望的兵将,几乎都不敢抬头去看她,仿佛是注定了不想与西陵那群可怕的人对峙。
云若明白他们所想,上前一步,大声言道:“皇上看得起我慕云若,亲自下旨让我慕云若承袭慕家将军位,但上战场便是玩儿命,慕云若绝不会用将军之命逼你们送死。所以慕云若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只说些今后之事。若是你们觉得我慕云若有资格承袭这个将军之责,便将你们的全部交给我,从此便听我慕云若的话,不得有二心。若是你们不服慕云若,认为慕云若没有资格当这个将军,便摊开来说,慕云若认定能者居上,甘拜下风,这抗旨之事,便由我慕云若一人承担,绝不拖累他人!如何?”
此话一落,众人面面相觑,似是从未见过这样训话的将军,她明明知道女子为将,本就是让人极为不安之事,若是如此,她岂不是自掘坟墓,更何况,她还让他们绝无二心。
众人半信半疑,将视线投向眼前那依旧负手岿然不动的女子,这时一个小兵头站起,大喊:“大家都是从东卫京城逃出来的,兵力,人数,军饷都不足,也没有信得过的大将,请问慕……姑娘要允我们什么?”
云若昂首,轻笑,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和闪躲的说:“离开东卫期间,没有军饷,只有活命之食;兵力不足,死斗在所难免,战场生死,无人可以保证,不,死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众兵一听,一片哗然,许多人的脸上都出现了轻蔑的神色。
“那凭什么让我们跟随与你,明明知道是送死!!”
“就是的!若是命令便罢,若是问我们真心,谁会去送死!而且,我们又凭什么会赢那些西陵之人!”
“再说了,为什么我们又要追随于你?”
岚凑近夏侯伊看看他的意思,夏侯伊则仍旧平静的望着,轻扬手示意岚莫急。
果不其然,便在一片混乱之际,云若却倏而抿住唇,突然间便从那高台上跳下,单手伏地稳了身子,而后缓缓站起向着众人方向走去。
当她与众人平视之际,云若再一次的开口,“问我为甚送死,因为在我心中,在你们心中,有比自己性命还要更加重要的东西。问我凭什么取胜,就凭,‘哀兵必胜’四个字!”
最后那几个字,云若念的铿锵有力,便是连夏侯伊也即刻抬了双眸。
哀兵必胜。
是啊,失去了所居之地,隔断了与亲人相聚的权力,被每日都会被追杀的恐惧所笼罩的他们,在心底深处,有除了比死去,更加重要的事情。
一语之后,那些先前还愣住的兵士,似是忽而回忆起了在京城梦魇的那日,那明明片刻之前还在与自己谈笑的友人,亲人突然间便横尸于自己面前,那明明每日都会走过的街角,已经变成可悲的断壁残垣,那些西陵人对他们凌.虐与羞.辱的话语依旧萦绕在耳边。
还有那些京城以外的,依旧是被西陵人控制的东卫百姓……
还有……
“还有,为了让你们活命,放弃自己的你们的皇上,将军……”云若仿佛是明白了他们此刻心中所想,第一次没有任何遮掩的落下了一滴眼泪。
然这一滴,却不是那柔弱女子眼中所流的哀婉之泪,而是带着比任何一个人还要悔恨,还要痛苦,还要悲愤的泪水。
“若问为何要选择慕云若……”云若说到此,一字一顿狠狠言道,“因为,慕云若,比你们任何一个人,还要痛恨自己的无能!尽管慕云若不能承诺军饷,也不能保证你们活命,但是却有一件事是慕云若可以承诺的……”
说到此,云若紧紧咬了牙,而后将右手缓缓伸向面前的所有人,那悲痛的神情,亦化为了一抹温暖的笑,“慕云若……即使粉身碎骨,也会带你们回家,回到那个,你们所深爱着的,家。”
最后的一句,倏而让许多人都怔住。
兵卫虽没马上回话,可是那些原本紧紧抱在一起的京城百姓,却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一个一个的望着眼前那温暖笑着的女子,然后一个个失声痛哭。
哭声瞬间吞没了先前的争执,兵卫们已然开始动摇。
是啊,这世上,远有许多事,要比军饷重要的多。
兵士里大多的人,都是想赚了军饷寄给家里的亲人活命,然而如今,连亲人都无法见到,生死未卜,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突然自人群里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徒手拨开了所有挡路怕死的人,铮铮向前走去。
随着这个声音,另一人也急忙追上:“不可以!!回来,你可是一个女人,你不能去啊!”
且见那人倏而停了步子,冷冷一笑,便是在身后人欲抓住她衣角的瞬间,倏而抽出了一个兵卫的佩剑,就在转瞬之间,蓦然割掉了自己及腰长发,毫不犹豫的向着右面狠狠一扔,伴着那飞散开来的青丝逐渐落下,只见那人一步一步的走到云若面前,一把回握住了她伸出的手,一字一顿道:“我,跟你了!”
当那带着炙热的温度,还有微微颤抖的指尖落在云若掌心的一霎,云若双眸蓦然一动,因讶异微启了的双唇,随后渐渐抿住,化为了一抹更为坚定的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
那人道:“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