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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后花园。
清风将遮住烈阳的阴云吹的有些不安定,将那明黄色龙泡上的九爪腾龙映的忽明忽暗。
徐子盈怔然的站在那人面前,袖中指尖若有若无的攥动,却忍不住的发了颤,尽管她凝了眸没有将这种心情印在脸上,可是那下意识想要闪躲的视线,却又生生落入了眼前之人那双深入渊底的眸中。
夏侯靖一言不发的望着他,视线扫过周围的一片狼藉,身后随之而来的张保一片惊慌,急忙差了其他小太监来收拾后花园锎。
“怎么回事?”夏侯靖开口,视线始终落在子盈白净的脸上,“皇贵妃不是在后花园赏花?”片刻前,听了人报赵青莲在此处邀了慕云若来赏花,是故走来看看,却没想到先是飞过一群蜜蜂,嗡嗡乱吵,舞过皇城一片。而这根源之处,看样就是在这后花园了。
子盈低垂着头,脑中不停闪动着所有的思绪。
她该怎么做,该怎么反应,该如何是好。
慕云若对皇上,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心境?虽然自家姐姐偶尔有提过,但大多都是只字片语,再说如今慕云若的心智只有七岁,七岁的孩童……七岁孩童该是对皇上撒娇,还是就这样杵在这里怯生生,若是情感,尚且还不到年纪,便是连记忆当也是不甚齐全。
子盈就像僵在那里一样,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这时夏侯靖却眯了眼睛,见徐子盈半天没有回答,蓦地低喊了她的名字:“慕云若!”
子盈恍然惊醒,身子冷不丁一抖。
夏侯靖又向她靠近了一步,那种天子天生的威严冷慑渐渐席上。
虽然从小跟着爹爹见惯了官宦,然当今圣上,却还是第一次见,而且是如此近距离的,再而且……总觉得皇上在看慕云若的眼神里,有着一种让她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的情绪。
这个男人,比赵青莲,要难懂的太多,太多。
读不懂,读不懂,该如何,该如何……
不知不觉有些慌了阵脚,子盈脚尖稍稍向后挪退了半步。
恰好夏侯靖视线落在了她的挪后的那半步,黑眸悄然眯动了一下,便是连右手,也缓缓放于身后,似乎在深思这什么,且那冷漠的视线始终都没有从她身上挪开,仿佛要将她的一切望穿。
姜凤贞忽而感到不对,于是紧忙小跑几步感到了子盈身边,故意撞了下她的手臂,想让她冷静下来,而自己则深吸口气,笑吟吟的对着夏侯靖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子盈也是一愣,这才恍然,琢磨了下云若的性子,遂稍稍颔首:“云若,给皇上请安。”
深瞳蓦然一动,而后归为了一种无法估量的沉寂。
半响,夏侯靖一言未发的转了身离开,卷走了来时的那阵冷漠,谁也无法猜透此时在他心中究竟是在想着什么,张保匆匆跟上,时不时会回头看两眼姜凤贞与徐子盈,许是也在琢磨着什么。
待人离开,徐子盈才像得了救一样,长舒一口气。
姜凤贞更是吓的一脸惨白,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后脊的一片寒凉。
只是这一刻,无论是姜凤贞还是徐子盈都没有把握,谁也看不清方才皇上究竟是否看出她是不是慕云若。
子盈陷入沉思,方才的她并没有说太多的话,想来皇上也不会因为一个神情就看出是或不是,而且话说回来,要是皇上看出来了,又岂会这般轻易就走,还不得将她扣下一查到底。
应该,勉强算是渡过这关吧。
落了这个结论,徐子盈这才真的松了口气,拉上仍然在那里顺气的姜凤贞道:“走吧,姜姐姐。”
姜凤贞气得挥开了她的手,愤愤起身,“早晚被你害死!”
徐子盈耸肩,作了无辜状。
而这一面赶来的高旬见似乎并没有出什么大事,这也稍稍松口气,想着待会儿还是递个信儿去徐府告知慕云若,已做好应对之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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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信儿,很快就传到了云若的手上,指腹划过“皇上”二字,云若的心里仍是有些平静。
是了,她万分提防着赵青莲,却忘记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要如何应对,连自己都无法演得透彻的角色——慕云若,与夏侯靖在一起的慕云若。
果然,还是碰到了,只是没曾想,竟是如此之快。
她已经做好要被拆穿的准备,更是已经做了第二个备选方案,一方保全徐子盈,一方又不至让事情败露,打草惊蛇,可是却没想徐子盈在面对夏侯靖时,夏侯靖竟什么都没说的离开,心中前日的疑惑,愈发有些明朗。
夏侯靖好像是在替她隐瞒,若是如此,那在翎祥宫时的种种迹象,便也说得过去了。
可,为什么?
如果,如果假设……假设夏侯靖许是什么都知道,那么或许疑团就更加的无法让她琢磨。
比如,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她刚开始来的时候,夏侯靖还在深恨着慕家,是不可能知道的,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不,他不一定知道,但是……
慕云若捏着信纸的指愈发的用力,几乎将其捏出了褶皱,乃至快要碎裂。
这盘棋,站于王者席位的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唯一看不透彻的一环,唯一让她无法去预测应对的一环。
是敌,是友?
或许,是应了那老人家的话,他们二人,注定了一生的相爱相杀。
“最后一步,成也宏嘉,败也宏嘉。也好,也好。”云若倏而喃喃笑了,又将那信摊平,以手滑过,撑开,“若是成了,我慕云若救了你,救了天下,你亦救了我。从此你便坐这天下之主,我便云游四海,再是互不相欠。若是败了,你将我打下地狱,天下也将是一片火海,同将你我淹没,从此你便是孤魂野鬼,我以可以在你身边掌灯,地狱路上携手相伴,倒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结局。”
云若调侃而笑,目光虽冷,却也有着淡淡的沉寂。
但也说不定,当这个男人真的没入地狱深处,即使与他在地狱相见,她又如何会愉悦。
不过,到头来,就是慕云若的无能,连心爱之人都无法得以保全。
那么夏侯靖,一定会是十八层下,生生世世折磨她的浩劫。
“浩劫……吗?”云若哼笑,不再去想那些多余的,而后将那纸折好,点了烛火,将其燃尽,复又扇了扇,散去那飘渺的烟尘。
而后起身去了门口,一把推开大门,招来双乐及文柏,道:“去临城找来一位懂得调药的大夫,要医术精湛一些的,不要有家人,将他带来府里,且不要惊动任何人。而后,再一人陪我雅墨坊,我要去找一个人。”
文柏双乐面面相觑,神情颇为凝重,且等着云若接下来的话。
云若除了下神,略微觉得麻烦,而后轻吸口气,念道:“我在宫里打听到的一个人,欧阳珏。”
听闻此人,文柏与双乐均是一怔。
“此人,公子珏可是监国府的第一才子,其人温文尔雅,十大老臣的头号门生,本是被提名了右丞相,却婉言拒绝,不愿入朝为官,只留监国府提携新秀。”文柏言道,“娘娘是想通过他,进入到十大老臣下榻的监国府吗?”
云若轻轻笑了下,指尖在身边的门框上稳稳的点了三下,然后说道:“混进监国府,于事无补。找寻欧阳珏,不仅是因为立后之事,而是因为慕云若也是人,也有疏忽看不清之时,更是自知一人之力不能独成大事。慕云若,也需要齐头并进之人。且左相右相均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缺一如断臂,东卫,也需要这个人。只是最怕,欧阳公子看不上慕云若这等小辈了。”
双乐凝眸,不由也低声问了句:“传闻欧阳珏向来独来独往,虽然在监国府,也与十大老臣私交甚好,却已不再沾染国事。若是如此,与其碰壁,为何不游说朝中掌握实权的大员,如果利益相合,兴许要比游说欧阳珏容易的多。”
对于这个问题,云若并没有即刻回答,清眸略微蒙上了一层淡漠。
半响,她低声而道:“大员好找,但,却还有几个人得以信任?”
云若突然道出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回眸间有些凄楚,有些黯然,也有些冷漠与残酷,双乐微怔,却并不似文柏那般惊讶,而是垂了眸,脸上亦是一片黯淡。
薄唇轻轻扬动,不经意喃语:“或许,真的是……”
“你说什么?”云若倏而转头看向双乐,许是没听清那细细碎语,然双乐却很为恭谨从容的抬起头看向云若,难得的微微淡笑,“娘娘,让奴才陪您去雅墨坊拜会公子珏吧。”
云若眸子轻动,看进双乐眼中。
文柏也有一瞬的讶异,讶异这从来都不是那般主动的双乐,连在浣衣局都如此少言寡语的他竟主动要求与主子随行,而后他亦点点头,看向云若,“奴才也可以去找大夫,刚好奴才也稍稍懂些医术。”
见两人倒是自己分了工,云若不免有些失笑,而后看向双乐,“那,我们尽快启程吧。你快些收拾收拾。”
双乐应了,转身离开。
云若望着他单薄的身影许久,清眸微眯,或是在思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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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借口,出了徐府,云若坐上马车与双乐一同向着京城东街外的雅墨坊赶去。文柏也已经出发去寻了大夫,分开两拨,算是一刻不敢耽搁。
马车上,云若一言不发,双乐亦是陪着云若沉默,直到几经颠簸,不久后就要到雅墨坊了,云若才淡淡开口,“双乐非你本名吧,入宫前,你叫什么?”
双乐没想到云若会主动与他聊上几句,有些干涩的启了唇,再道:“双乐是穷人家的孩子,自小被卖入宫中,记不得叫什么。”
他说的冷清,眸中有些凉薄,一闪而过的寂寞,却被瞬间掩藏。
云若却是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神情,遂又接了一句:“凭你资历,不似一直呆在浣衣局,过去在何处,侍奉哪位主子?”
双乐转头看向云若,淡淡动了下唇角,“奴才侍奉的小主只是后宫一隅,即便提了,娘娘也不会知道,且是陈年旧事,宫里过日子罢了。提了,也只能让娘娘感到乏味。”
双乐恭谨一笑,不再多言。
而这短短的几句对话,云若便听出了双乐的守口如瓶,于是也不再多问,点点头,垂了眸,却径自执起双乐的手。
双乐一怔,想要收回,可是又像在顾及什么一样,最终还是有些僵硬的任着云若将手摊开。
掌心上处处伤痕,还是旧痕,并且还有许多的磨茧。
“没少干体力活吧。”云若静语,松开了双乐的手,也恢复了先前的漠然。
双乐弯了弯指尖,将手拿回,眸子却看向了他处,“小主一生没见着皇上,和在民间过日子无差,万事都要自己动手替小主张罗,难免有时要做些粗重的活。”
“原来如此。”云若笑而不语,继续闭了眼眸歇息,双乐也不多加打扰,只是望了一会儿如此安静的云若,解了外袍,替云若披上,再然后便安心陪同。而那袍中,带着些被阳光晒后的味道,很清新,且是暖暖的,还有些莫名的熟悉。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
双乐先一步下来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见并无异事,这才掀了车帘来请云若。
他先是用丝绢拭过手,然后恭谨的轻执云若的指尖,将其搀下。
下车,踏稳,云若昂首看向面前之处,古韵雅致提笔大气的墨匾悬挂一座六角古建之上,其字“雅墨坊”。
雅墨坊,盛传是文人墨客最喜欢待的地方,可是也不像酒楼那般什么人都可以来,而且仅是晚上才会开始进人,白日大多休息,也就是说,像现在这个时刻,不会有人在里面,除了雅墨坊的主人——欧阳珏。
不知为何,还没踏入,云若心里就沉了一下,总觉得有种寒凉之感袭入心间。
这种感觉倒是当真似曾相识,就像是……
千乐宫。
云若左右看看,见周围有些冬树,这才稍稍明了,许是这些千乐宫也有的寒凉之物才使得这里显得如此冰冷。
稍稍舒口气,云若便踏入了坊中。
前堂无人,一片幽静。陈设简洁,看不出任何的繁复。
一眼望去,雅墨坊果然与普通的酒楼截然不同。
“当真一个人没有吗?”云若自语,以为是算错了时辰。
然就此时,忽而一抹幽静的琴声传来,是在内堂。琴声弦音瑟瑟,好若流水,充满了宁静之感,优雅怡人,竟是让人能听得入了迷。偶尔,琴声会断,一缕笛音接衔而起,好若步入另一个宁静的世界里,隔断了外面一切的喧嚣,可是宁静的背后,却有一种淡淡的殇情,使得闻着心中难免会泛起一阵无法平静的酸涩。
听得出,鸣乐之人,音律天赋极高。
可惜的是,虽是琴瑟和鸣,却是一人独奏,宛如失去了子期的伯牙,再也无法寻得那相伴合曲的那人。
不知不觉,云若寻着那音色,渐渐来到了内堂。
那一瞬,宛如步入了一个从未遇见多的地方,竟是丝丝轻扯住了云若沉寂已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