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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一套深宅大院里,曲碧宁双脚并拢,身子弯起,恭敬地站着,旁边站着一脸沉默的常迪夫。在他们前面,坐着一个严肃冷峻的老人,手柱着一根龙头权杖,满脸的皱纹也掩饰不了眼里的精光。
“爸爸,求您再帮我一次吧。”曲碧宁低低地说。
“网上那些有关北宇的不利消息真是你发的?”老人正是常迪夫的父亲常万里,此时,他冷声问儿媳妇。之前,他从来不过问也不关注媳妇公司的事,却没想到一旦过问起来却是这些烂事。
由于警方查出金佳妮帐户里的二百万来自原正天集团,而曲碧宁正是原正天集团的总裁,所以警方将目前集中在她身上,结果在她的电脑里查出已被删除的有关北宇内部秘密消息。证据确凿,曲碧宁无法抵赖,只得承认网上消息是她发布的,而消息是一个神秘人发给她的,警方顺着她的说法查找那个所谓的神秘人,却发现发信人正是金佳妮。
尽管曲碧宁死都不承认她给过金佳妮二百万,更不承认她有和金佳妮有过私底下的接触,但仅凭网上散布这一事实立即让曲靖天从拘留所里释放。
“是我发的,但北宇不仁在先,我正天的负面消息是金燕子发到网上的,正天倒闭,北宇要负大部分责任。”曲碧宁说出她的愤怒。
“你如何确定是金燕子发的?”
曲碧宁说起了事情最初情况,从曲靖昆进入她正天集团到北宏大桥的投标案到她和金燕子翻脸。
“蠢!”常万里哼一声,他一直以为这个媳妇精明,可没想这一次却走入了死葫芦,更可气的是她以前并没有向他和盘托出这些事。
他看向常迪夫,“你怎么看?”
“应该是有人坐山观虎斗,然后再收渔翁之利。”常迪夫想了一下。
曲碧宁一惊,瞬间发冷。
“你们是当局者迷啊。就为了北宏投标案这个蝇头小利就让两家生出嫌疑,不惜翻脸,如今悔已晚矣。”常万里摇头,“事已至此,再去揪出是谁已没有意义,毕竟,以前网上发出的东西没有凭空捏造,人家将北宇资料透露给你,也没有强迫你公布,是你自己发出去的,所以,今天的法律责任你应该承担。”
“我承担北宇的损失,可谁承担我正天的损失?”曲碧宁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她没想到公公分析出的情况竟然是这样,她只是一颗棋子,被利用得相当彻底,而后再被人毁掉!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碧宁,事业家庭两头失败,你该检讨了!”曲万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起常笑,他心头一痛,当初那事闹得沸沸扬扬,行凶视频到处传播,并贴上了常氏标贴,民愤太大,他无法出手相救,眼睁睁看着他的孙女判刑五年,以致他对曲碧宁暗中内疚。
所以后来正天事发,他还是尽能力让媳妇退财消灾,只要人不进去,公司没了就没了,只是他没想到,如今公司没了,可事还没有完。
“爸爸,我不能进去,笑笑已在里面了,若我再进去,常家还抬得起头吗?”曲碧宁冷静下来,现在想什么都无用,只有请常万里保她。
常万里拿起桌上的烟斗吸了一口,陷入沉思。
曲碧宁忐忑不安,常迪夫不声不响。
好一会儿,常万里抬起头,看向曲碧宁,“你先下去,我再想想。”
曲碧宁迟疑了一下,最终下去,常迪夫也打算离去,却被常万里喊住了,“你等一下。”
常迪夫反回来,站到了原来的位置,淡然地看着父亲。
“那个孩子,你想认回来吗?现在正好可以跟碧宁谈条件。”
常迪夫脸上流过一丝痛苦,随即消失,缓缓摇头,“她不会回来。我也不能认。”
“你问过她?”常万里看向儿子。
“她结婚时,我派人送了礼物,她看都没看就拒绝了。”常迪夫眼睛看向常万里身后一对青花瓷瓶,婉约的青花在他眼变得恍惚起来。
“她知道?”
“我第一次碰见她时,问她的名字和她母亲的名字,她说的全部是假的,说明她心里已有警惕,后来去见她,她开口就提起她的父亲,言语间充满敬爱,她是在告诉我,她的态度。”常迪夫觉得一定是下雨了,不然那些青花为什么模糊成一片青墨。
“倒是有几分骨气。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她。”常万里想了想。
“不要去打搅她了。”常迪夫拒绝。
常万里皱眉,眯起了眼睛,锐利地盯着儿子,“你还在怪我当初强迫你和碧宁订婚?”
“你若不把我关起来,我还可以见她最后一面,你让我负了一个人,她走时已有身孕,我能想象,她当时是多么无助,多么的恨我。”常迪夫开始声音里有怨气,可说到后面,已成了自语。
“各人有各人的责任,你作为常家的子孙,活在世上不只能为了你一时的爱情。”常万里不悦。
“常家的子孙就不能有自己的幸福?”常迪夫失望地看着父亲,二十多年前他这么说,二十多年后,他还没有改变说词,“爸,你知道我和她过的什么日子吗?”
他无法说出真相,人前扮恩爱夫妻,人后是客气的陌生人或者相互指责的仇人,十年前同床异梦,十年后异床异梦。他一生的幸福早在二十年前他怀着喜悦的心情向父亲报告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要和她结婚那一刻开始就彻底失去。
他永远记得那天,父亲大怒,将他关起来,派人看守。他心急如梵,消息送不出,家人不听他的恳求,一个月之后,家里迅速选了一门当户对的亲事,并架他上了订婚礼堂。
当他恢复自由已是半年的事了,他喜欢的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后来他去查她的消息,才知道她已结婚。
从此,她成为他夜里的一个梦,心上的一个缺,眉心间暗藏的红痣,后来,他开始追求那些相似的梦和相似的痣。
常万里手杖一顿,欲大怒,却终是长叹一声,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车子一上京容高速,叶果果想起了很多。
那两年前那个夏天,她开着从雷小米手里赢来的牧马人上了高速,那时高速才能车,像在行走专车道,而现在,这条高速车来车往,络绎不绝。也就是在这条路上,她一次邂逅了曲靖天,她帮他修好了车,如果她知道日后的结果,她绝对会像其它的车辆那样一驶而过。
而两年后的今天,又是夏天,叶果果开着曲靖天送她的那辆兰博基尼,像放出笼的鸟一样,冲向外面。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树是绿的,水是清的,此刻,她是自由的。
当两边视野变得开阔,无尽的黄色的稻浪在风里尽情起伏时,叶果果知道,容城不远了。
可是,越接近容城,她的心越沉,近乡情更痛。此去容城,已不同于往日,如今她已无家可归。
车子下了高速,进入容城,透过车窗,叶果果贪婪地看着熟悉的城市,每一条街每一栋楼每一棵都那么亲切。她直接开车去了民生街,满目尘烟,还正在修建中,据说正天倒闭后,此工程被迫停了几个月,后被其它公司接手。
叶果果没有下车,透过车窗,她看见了以前的老街坊们,她们的身材没有改变,笑容也没有改变,看着令人舒服、亲切。她慢慢将车开走,见见就够了,她不知道下车后,该说些什么,那些悲伤的往事她不愿意被当面提起,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去揭她表面已结疤的伤口,痛,惨,鲜血淋淋。
而她已从她们自然的笑容里面看出了安稳,这就足够。
她去了公墓山,走过重重叠叠的石碑,她在一块写着“慈父叶进慈母赵如景”的石碑前停下来。让她奇怪的是,旁边的石碑旁边都满了草,而父母的石碑旁边不仅没长草,还被种了一圈一叶兰,格外青葱,茂盛。
石碑前还插有已失去原来颜色的两串纸吊,虽然被风雨洗去了它的色泽,但还可以想见它当初的鲜艳。
叶果果认出,这是清明节的专用品,显然,当她远在国外没能回来时,有人在她父母坟前祭拜过了。
叶果果在石碑旁边坐下来,手抱住石碑,像抱着爸爸的肩膀和妈妈的腰。
爸,妈,你们好吗?有没有想我?
爸,妈,我想你们,好想。
她脸贴上冰凉的石碑,喃喃地说,两行清泪流出来,滴落在石碑上,又顺着石碑流下来,渗进土里。一阵风来,一叶兰突然发出哗哗地声响,像两个人的私语。
叶果果伏在石碑上默默流泪,后来,她眼睛闭上,呼吸平静,像小时候躺在妈妈的怀里一样,竟然安心地睡着了。
这时叶果果的电话响起来,打破了一山的沉寂,几只鸟扑扑飞起,又在不远处的小包山上停上来,眼睛四处张望。
叶果果打开眼睛,却没去接,又闭上了眼睛。
可铃声无比固执,才停又起,良久,铃声终于停下来了。
这时从山下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黑色墨镜,他手里拿着一个电话,上前对叶果果说,“叶小姐,曲先生的电话。”
“他有什么事你先听着,回头告诉我。”叶果果说。
“他让你不要在这里呆久了,山上寒气重。”
“好了,我知道了。”叶果果说,可身子并没有动,手还是抱着石碑。
“请叶小姐下山。”墨镜男人像刚才的铃声一样执着,大有你不执行我就动手的架势。
叶果果冷眼望着此人,心里狠狠流过一句话,曲靖天,你不要把我逼急了!
这时从山下的水泥路上又来了一个人,高大,黑衣,墨镜。
“他派了多少人跟着我?”叶果果突然问。
“不知道。”
“你们听命于他,那我的话你们听不听?”
“曲先生吩咐,可以听您的话,不过......”墨镜人机械地回复。
“好了,不要说了。”叶果果冷声打断他。她已经知道后面的意思---不过,首先得听他的话。
她站起来,用手在石碑上仔细地摸擦了一遍,然后拂了拂衣服,向山下走去。
“曲先生已订了套房,请叶小姐去休息。”墨镜人紧跟在后面。
叶果果没有理他,她去见了守墓人。
守墓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面容苍桑,但精神矍铄,叶果果向他打听她父母坟前那两串纸吊,老人摇头,“清明节这里来去的人太多了,真不知道是谁。”
叶果果也没失望,她原本就没抱希望,这满山的石碑,每座石碑下都住着一个人,谁记得谁来过谁又走了。
她点点头正欲离开,老人突然问,“你说的是不是那夫妻合墓的那座石碑?”
叶果果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他。
“要真是那座墓,那我有印象,一来这里是夫妻合墓的不多,二来这个挂清明的人有点特别。”
叶果果走回来,眼睛清澈地望着老人说下去。
“来的是三个人,一男一女,好像夫妻,另外还有一个七八大的孩子,一般人挂了纸吊放了鞭炮就走了,可他们没有,三个人都跪在墓前,那个男人不停地叩头,那女人牵着孩子叩头。”老人仔细地回忆,“那男人一直在哭,后来还是那女人拖他起来的,三个人又一起离开。清明节只是一种凭吊形式,一般人都不会哭,所以这几人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叶果果点点头,她知道这三人是谁了。
也许父亲看见那个孩子会有一丝慰藉吧,活着时,他本就是一个舍身忘我的人。
叶果果离开了公墓山,她开着车向容城方向而去,冷冷暼了一眼身后跟随的车辆。天渐渐暗下来,乌云密布,如铅重压,像要下大雨了,等到车子进入城里,天空下起了雨,开始时小,后来变大,噼噼啪啪地打上车窗上,像大珠小珠乱拨。
南方的夏天,雨水多,来得急,但时间短,一般两三个小时之内就会停。叶果果看着拨水刷将车窗上的美丽晶莹的水花有力地抹去,雨花不到一秒钟又聚上来了,又被拨去,那拨水刷不厌其烦周而复始地做着同样的事,枯燥,固执,强势。
叶果果想到了某个人,一样的固执,强势。
她看看车路,正欲上立交桥。车到立交桥第一个拐口,叶果果突然将方向一拐,朝另一个口子跑去,没走相应的出口,她车速加快,朝另一个出口冲去,一出出口,她将车闪出一条僻静的街道,然后加速转入另一条街道,眼睛一暼后视镜,隐约有车跟上来,叶果果沉着加速,在容城,她从小跟叶进跑车,这些大街小巷没有人比她更熟,她像躲猫猫似的,转过一条街又一条街,熟悉的环境,良好的车况,精湛的车技,当雨水停了的时候,她已经出了容城,上了高速,车子朝南高速行驶。
手机响起来,急促,暴戾,叶果果按了一下免提键,曲靖天的声音带着北方冬天的寒意传进来,“果果,回来。”
“我想转一转,过几天回。”叶果果眼睛看着前面,同时警惕地看着后视镜。
“我说,回来。”曲靖天加重了语气。
叶果果不去想他此时的怒气已经攀延到了哪种程度,淡淡回应,“过几天回。”说完,她按断了电话,迅速关机。
电话那头,曲靖天再打过去的时候听到已关机的女中音,手一甩,手机成了碎片。
而此时,莫非凡,宋小北,宁远,齐国正坐在他旁边,他们在召开小型会议。
“既然放手让她出去,何必把她看得这么牢?”宋小北摇头。
“看得这么牢都让她跑了,要是不看着,早飞了。”曲靖天脸阴沉成冰。
莫非凡笑起来,“说真的,你老婆我挺佩服,这次你派了这么多人跟着,竟然还是跟丢了。”
“没想到她开车技术这么好。”宁远挺惊讶。
曲靖天开始拨打座机。
“不止开车技术好,反跟踪技术也不错,她爸当年就是侦察兵,教导有方。”宋小北说。
这时曲靖天在电话里让人打开叶果果车上的GPS定位系统和跟踪器。
莫非凡听得有趣,“你竟然还在她车上安装了跟踪器?你们是在上演跟踪与反跟踪大片吗?”
曲靖天没答话,在静等对方报告,很快,对方报告了叶果果的具体位置,曲靖天立即将位置传给正在寻找的那帮人,半小时之后,再次传来让曲靖天生气的消息,定位系统被破坏,跟踪器被卸下,丢在一个十字路口。
齐国深表折服,“这个女孩子太厉害了,幸好是曲大,换别人谁能驾驭啊!”
宁远摇头,“这跟踪器就不应该安在车里,她是修车高手,车里多一点少一点她能看出来,应该安放在手机里。”
宋小北轻轻示意,让他们别火上烧油了,某人要爆炸了!
三天后,叶果果到了云南。
路上她尽量避开收费站,尽量避走高速,她绝对相信,曲靖天已密布了眼线守在各路段监控头像前。这几天雨水比较连续,使得南方高温天气变得清凉而舒适,叶果果沿路看山看水,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躲,很快曲靖天的人就会找上来了,当她被找上时,意味着自由终结。
这天,叶果果来到一个叫德钦的地方,一路上,只见人群身着色彩斑斓的民族服饰,随时能见优美和谐的音乐舞蹈和独特的饮食风味,民风古朴剽悍,习俗别具一格,抬头处,群山挺立,景色绮丽,低头处,小桥流水,鱼水皆欢。
她将车开进一条平坦的大路,开始时,路两边都是山壁,行了一会儿,在一个下坡路口,一边山壁不见,露出下面几十米深的深谷,谷底是一条长长的流水与路平行,这段路被铁栏围起。
叶果果顿时此处的惊险,又觉此处的奇美,在这个口子处向侧望去,水流处,一切都入眼底,无尽开阔。她没有下车,开车缓行,上坡,谷口就快不见,这时,叶果果看见前方有一块不小的石头矗立在路中央,车子底盘太低,过不去,她停了车,走下来,朝石头走去,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这中间怎么会有石头,莫非是山上滚下来的?
她眼睛朝山壁一暼,顿时暗叫不好,拔腿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巨大的响声,那块山壁垮了,山洪卷还着泥石铺天盖地涌来,一时间,浊浪排空,黄浆飞泻,那一段路转瞬间被压垮,铁栏架不住泥石流也凶猛的来势,顿时断裂,跌入深谷......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一点,抱歉。
多谢土豪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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