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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黛绮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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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公司报名参赛不在别处,就在前台那里,流程也不麻烦,自己录了视频,分公司统一将视频报给总公司即可。

    程昆填了报名表后,每日里会吊嗓,咿咿呀呀的,公司里的人越发不爱理她了。

    这日吃午饭,程昆喝了宇文姿从家里带的汤,小姑娘一下眼圈就红了,宇文姿连忙递纸巾给她,“哭什么,怎么了?”

    前台以为是程昆吃了宇文姿的饭食不好意思,连忙安慰她,“没事,我也经常吃姿姐的东西,以后你有好吃的也给她吃,不用哭,姿姐人很好的。”

    程昆眼眶有点红,“嗯,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以后会报答你们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喝一口汤,实在谈不上结草衔环,涌泉相报。宇文姿笑,“不用你报答,你就好好唱,拿了奖金寄回家。”

    前台也点头,“我也好想去啊,可惜我没什么才艺,我小时候跳了半年舞,后来实在太辛苦了,我爸就跟我妈说,要不别跳了。”

    “然后你就放弃了?”程昆道。

    前台点头,“是啊,上了学还要去跳舞,玩的时间都没有了,谁要跳舞啊。”

    程昆说:“都是这样的,你要会这个,又要会那个,学习差了被批评,跳舞又不受表扬,考试也不考跳舞,确实坚持不了。”

    “对对对,我又不考艺校,我妈还指望我考重点大学出人头地呢,哪有那闲工夫跳舞。我们老师说了,你现在去跳舞,恐怕将来要去跳楼,什么跳五跳六的。”小前台也自有一本血泪经,说起往事,简直字字泣血。

    前台问宇文姿,“姿姐,报名不限才艺,吹拉弹唱样样都行,你要不要报名,我帮你填资料?”

    宇文姿给她们二人一人带了一只鸡腿,她将鸡腿夹到对方饭盒里,“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们自己上,我给你们加油。”

    前台道:“时间快截止了,下周二就不能报了。”她嘟嘟嘴,“姿姐,要不你随便唱首歌,这也算的,搞不好就被选上了呢?”

    程昆跟着点头,“是啊,唱歌也是才艺,反正唱的好不好,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前台戳她,又眨眨眼,“你说错了,姿姐不一般,她唱的好不好不重要,有人觉得好就行了。”

    程昆恍然大悟,她作势拍自己一下,“看我这死脑子,蠢得,啧啧,我错了,我说错了啊。姿姐唱的好不好,就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两个小姑娘挤眉弄眼,然后笑作一团,宇文姿也笑,“鸡腿别吃了,以后都别吃了。”

    “呦呦呦,说中了吧。”

    “你看,你看,不好意思了。”

    天真的姑娘们宁愿相信霸道总裁爱上我,也不愿意相信,世间事,都有因果,都有目的。

    程昆咬一口鸡腿,“哎呀,好好吃啊,姿姐,你做的吗?”

    前台点头,“是啊,姿姐手艺好吧,我经常沾光的。”

    程昆目露向往,“姿姐,你一个人住吗?我能不能......”她话说一半,又不说了。

    宇文姿看她,“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程昆抿着嘴,似乎不知怎么开口,半晌,她才说:“我想录个视频,但我住的地方太小,我室友和她男朋友都嫌我吵,我能不能......?”

    宇文姿点头,“那去我那儿录,周六好吗?”

    前台眼巴巴的,“有饭吃吗?”

    宇文姿笑,“你也来,你们一起来。”

    周六那日,天气晴好,微风中带着和煦的暖阳,一点也不似冬日的枯寒。

    程昆与小前台韩紫衫是一道来的,宇文姿知道前台英文名是‘樱桃’,并不知道她全名叫韩紫衫。韩小姐穿得像个熊宝宝一样,走路吭哧吭哧的,“哎,又被骗了,被天气预报骗了,说今天刮大风的,怎么这个样子,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宇文姿也笑,“我高中的时候,班上的英语老师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她每日都穿新衣服,衣服也很漂亮,但总是穿不对时候。外头刮风下雨,她就穿裙子,外头热死人,她就穿皮草。我们都开玩笑说,看今日天气,请观看英语老师穿什么,切记,与她反着来。”

    韩紫衫扒了身上的熊皮,又拉下毛线帽子,“那个老师肯定被天气预报祸害了,啧啧,这电视还能有一天好?”

    程昆背着一个大背包,宇文姿帮她把包卸下来,“昆昆,你这里面是什么,好重啊。”

    “里头是她的装备,过一会表演用的。”韩紫衫已经深入了解情况。

    宇文姿端上茶水点心,“喏,先吃点东西,午饭也快好了,咱们吃完再拍?”

    程昆不如韩紫衫放得开,她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一下。韩紫衫钻进厨房,“姿姐,我能参观一下吗?”

    宇文姿在厨房熬汤,没空管外头的两个小丫头,“你们自便。”

    韩紫衫从背包里掏出个名牌相机,程昆问她:“这个是你的啊,很贵吧?”

    “当然......”韩紫衫卖关子,“当然不是我的啦,是我借的,找何玉珏借的,就姿姐他们部门的,我说我录个节目,他就借给我了。”

    程昆点头,“那他人挺好的。我也借了一个,不过没你的好。”

    前台韩乐悠悠的,“是啊,大家都很好,何玉珏很好,姿姐也很好啊!”

    程昆点头,“嗯,他们都是好人。”

    韩紫衫凑过去,“那我呢?”

    程昆盯着她,冲她一笑,“你也是好人。”

    韩紫衫不动了,她盯着程昆,程昆道:“你看什么?”

    前台韩拿相机咔擦一下,她语气里充满了惊叹:“我才发现,你长得好好看啊!倾国倾城色,力压后宫三千人,说的就是你啊!哎呀,我心跳得好快,我不行了,我跟你说,你别笑,千万别笑,太勾魂了。”

    宇文姿端了汤出来,“两位美女,过来用餐,请入座。”

    饭菜就摆在红色吧台上,原先的饭桌被宇文姿拿去当了书桌,三个人堪堪往吧台上一挤,韩紫衫道:“姿姐,我觉得你一个人也挺快活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程昆也点头,“是啊,不结婚就不结婚,姿姐你可以找好多男朋友,就是不结婚。”

    宇文姿笑,“你们婚礼的时候,给我请柬,我一定出席。”

    韩紫衫问程昆:“你有男朋友吗?我反正没有,我妈妈让我离开这里回老家相亲,我说我很忙,暂时不能回去相亲。”

    程昆摇头,“我也没有,我家里说让我自己找一个合心意的,要不然以后也不开心。”

    宇文姿给她们盛饭,“多吃点,吃饱了好找对象。”

    几人‘吃吃’地笑,韩紫衫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姿姐,我肚子好像比你的还大。”程昆低头看一眼,“不是好像,是真的。”

    韩紫衫嘟囔几句以后,继续吃,完全不为所动。程昆要唱戏,吃得不多,宇文姿也吃得不如韩紫衫多,待韩紫衫吃完,程昆戏服都已经换好了。这厢人一出来,那头韩紫衫嘴都呲着,“你......你这衣裳好漂亮啊!”

    程昆穿着一身大红大金的缎面旗袍,耳上是足金的牡丹花耳环,手上戴着金手钏,她头发盘起,耳后簪着一朵粉白牡丹,整个人站在那里,盈盈峭立,周身似生了水光。韩紫衫咽了咽口水,“我的妈,你这是唱啥,花旦吗?”

    美人在骨不在皮,程昆还没有上妆,她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光影将她的脸照得半暗半明,手只需这么一抬,手势一起,韩紫衫就觉得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宇文姿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把二胡,她说:“你唱哪一段,我给你帮衬帮衬。”

    韩紫衫刚刚闭上的嘴又张开了,“姿、姿姐,你会拉二胡啊?”

    “嗯,学了八年,后来就不拉了。现在快忘光了,让我先调个音,别到时候给昆昆帮倒忙。”

    宇文姿真的坐下了,手指灵活的去拨弄二胡上的线,韩紫衫反正也看不懂,连忙去翻了相机出来,准备摄像。

    程昆大抵是找到了感觉,她前后走了几步,说:“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带戏服,头面也都没有,这旗袍是我妈给我装上的,她说恐怕用得着。这次就凑合凑合,以后你们去我家,我弄个整套的头面给你们看,都是旧物件,很漂亮的。”

    宇文姿低头调弦,她手指拨弄几番,然后拉出了音,韩紫衫不通音律,听着听着也反应过来了,《化蝶》,梁祝之化蝶。宇文姿双腿并拢,并不坐满椅子,腰板挺得笔直,二胡搁在大腿根上,化蝶凄美悠扬,韩紫衫对着宇文姿拍了三分钟,等她结束时,才道:“姿姐,再来一首?”

    宇文姿叹气,“我凑合拉,你主要拍昆昆,不要拍我。”

    程昆要唱《游园惊梦》,宇文姿问她:“哪一段?”

    程昆做了个开扇的动作,“《步步娇》”,宇文姿点头,“好。”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逦的彩云偏。

    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程昆唱腔周正,身段极美,手上种种昆曲动作,配着这韶秀唱词,真是撩人掌声喝彩。程昆含笑点头,宇文姿也停了最后一个音符,美人美景美腔调,韩紫衫来一句:“我要献给你们我所有的掌声,和我所有的爱!”

    宇文姿收起二胡,程昆去换衣服,韩紫衫连连赞叹,“卧虎藏龙,我司卧虎藏龙啊,请问霸王在哪里,这里有比虞姬还美的妖姬。”

    里头程昆插一句,“虞姬有什么美,我改天让我妹妹给你唱《贵妃醉酒》,那声音,那身段,美死你。”

    韩紫衫显然还沦陷程昆的美貌里,“你为什么不唱?”

    程昆脱下旗袍,换了自己的毛衣,她将头发一甩,笑道:“听好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皓月当空,这是一句长腔,空字拉得老长,过了一瞬,程昆才接道:“恰便是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韩紫衫连连鼓掌,“这是杨贵妃唱的?”

    那头宇文姿夸赞,“唱作俱佳。”

    程昆摊手,“不行,我师傅说我唱的不好,嗓子不够甜,他说听我唱这段《醉酒》就醉了,简直荒腔走板。”

    宇文姿笑,“娘娘,人生在世,人生在世如春、梦。”

    程昆接,“且自开怀。”

    戏词里也有那样多的道理,古人早已明白的,咱们虚行千年,依然犹自迷惘。

    方才还说天空晴色好,此刻就变了天,午间的白芒骤然散去,一声惊雷响。

    宇文姿蓦然一惊,她想起那个台风夜晚来。

    冬日里的雨不比那时,这刺骨的凉雨淋在身上,绝会冻出病来。

    闪电接踵而至,一个瞬间,白天就昏成了黑夜。宇文姿端了一壶热茶出来,“雨太大了,等雨停了你们再走。”

    韩紫衫又把她的厚外套穿起来,“还是穿多点,我妈说穿少不如穿多。”

    程昆站在门边,一直看着外头,宇文姿问她:“昆昆,你有急事吗?”

    程昆摇头,“这惊雷这么响,应该是春雨吧?”

    韩紫衫掏出她粉红壳子套着的手机,“来,本大仙看一看,什么节气了。”翻了一会儿,她说:“我还以为冬天没过完,欸,今天就立春了。”

    宇文姿心中微动,谁说光阴不似箭,时光就似白驹过隙,快得你连伸手去抓的可能都没有。

    两个女孩子坐在沙发上吃点心,宇文姿在窗边站着,雨水拍在木窗上,似要惊涛拍岸,拍散窗棂上陈旧的痕迹,和空中密密的尘埃。

    ‘呲’,手机在桌上震一下,宇文姿接起来,“喂。”

    那头是袁安的声音,“她生了。”

    大概空气都静默了,宇文姿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雨水敲窗也好,流光抛过也好,她当时什么都听不见了,唯独只有电话里头两人的沉默,隔着海角天涯。

    “恭喜你......”宇文姿话还没说完,那头就打断了她,“是女儿。”

    宇文姿不说话了,袁安母亲是如何渴望一个孙子,她也曾亲身感受过,此刻袁安有多沉默,那他母亲就有多失落。

    长长久久的低沉,袁安低落的气息似乎已经透过电话自那端弥漫而来,宇文姿脑中莫名想到,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当然,这话她说了不算,袁安说了才算。宇文姿握着电话,终于吐出一句:“女孩也好,以后......”

    袁安回了一句:“没有以后。”

    说完就挂了电话,宇文姿不知他是个甚么意思,怎么就没有以后了。

    袁安语调凉得让人不安,宇文姿抬头一看,雨势竟然小了。

    没过一刻钟,雨就停了,除了满地的枯枝和没有散去的水渍,天空晴朗得简直看不出来刚刚下过雨。韩紫衫拿自己的包,“姿姐,那个,我们走了,今天谢谢你啊。”

    韩姑娘刚起身,就瞧见了沙发上的抱枕,“哎呀,温总,温总啊,我的天,温总好帅啊!”

    程昆不认识温疏桐,她才来公司不久,还没见识过温总真面目,韩紫衫将抱枕往程昆面前一丢,“看,这就是皇风扛把子,温疏桐,总裁先生。”

    宇文姿纠正她,“温疏桐是副总裁,皇风总裁是温青青先生。”

    韩紫衫摇头,“都是一样的,上阵父子兵,他们是父子啊,都是一样的。”

    程昆看了抱枕上的温疏桐几眼,又将抱枕放下了,她说:“想不到温总这么年轻,姿姐,你要珍惜。”

    宇文姿轻轻咳一咳,“你们该回家看电视剧了,争取早日取得最佳编剧奖。”

    程昆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她说得很认真,“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珍惜的。”

    韩紫衫在旁边捂嘴笑,“我开玩笑的,温总有老婆的。”

    少女脸上万种表情都动人,程昆眼眸一瞥,“那又怎么样?”

    谁内心里没点*,谁本性里没点杀气,程昆就这么一瞥,韩紫衫就不笑了,“天呐,你说真的?”

    程昆也不回答她,她伸手拿了自己的背包,同宇文姿告别,“姿姐,多谢你的款待,我们走了。”

    两个姑娘刚要出门,门口就停了一辆白车,宇文姿朝那边看,谢逊从车上下来了,他摸出个车钥匙,“宇文小姐,这是......”

    宇文姿低着头,“易凤寻给的。”

    谢逊点头,“嗯,老爷说......”

    老爷说,老爷说,又是老爷说,易凤寻有那么多话要说,为什么他不自己来说。

    宇文姿指着院子里的那辆两座小车,“看见没,我那有车,你们又弄一辆过来,我这里放不下,你开回去吧。”

    谢逊道:“那我把车停到那边公寓去?”

    啧啧,想得真周到啊,香车美人,金屋娇宠,真让人受宠若惊。

    宇文姿低声道:“告诉易凤寻,我不喜欢车,我也不喜欢开车,你转达一下,如果他非要送,不如送我一点钱,我更领他的情。”

    谢逊终于收起车钥匙,“那好吧。”

    那头两个姑娘还在门口站着,空中滴滴答答开始下小雨,宇文姿望着自己的车,两个座位,坐不下三个人啊。

    谢逊要走,宇文姿喊一声:“谢大侠,帮我送个人?”

    其实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两个姑娘跟着谢逊上了车,宇文姿看看天空,这淅沥沥的小雨,不知天公在悲些甚么。

    那头韩紫衫问谢逊,“你是姿姐的朋友吗?”

    “我们老爷是宇文小姐的朋友。”谢逊总是实话实说。

    韩姑娘疑惑,“谁是你家老爷,什么年代,还叫老爷。”

    谢逊不予回答。

    韩紫衫又问,“你送我们到哪里,是不是地铁口?”

    谢逊道:“你们住地铁口?”

    那头程昆已经笑了,她拍拍韩紫衫,“人家送你回家。”

    韩姑娘点头,“这样啊,那你找姿姐干嘛?”

    谢逊再次拒绝回答。

    程昆抱着自己的包,也不知想些什么。谢大侠终于主动说了第一句话,“你们是宇文小姐的朋友?”

    话是对着后头的程昆说的,回答是韩紫衫答的,“我们是姿姐的同事,今天来她家做客。”

    谢逊又确认了一遍,“你们都是?”

    韩紫衫笑嘻嘻的,“我们都是。你呢,你刚刚是不是和姿姐吵架了,你是不是她男朋友?”

    谢逊的嘴又闭上了。

    白色车上一个壮汉载着两个俏姑娘,一个叽叽喳喳不停,一个秀眉微蹙,似在沉思模样。大汉偶尔对着后视镜说上几句,姑娘低着头,根本没看他几眼。另一个问题不断,大汉倒是惜字如金,舍不得多说点有用的。

    宇文姿将二胡拿上了楼,楼梯上都有漫漫灰尘,易凤寻与宇文姿分了手,她便再也不肯靠近楼梯一分。

    现今可好,易凤寻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曾经一度我们都以为自己遇上了爱情,但还没来得及回味,爱情就转了身,开始伤人。

    卧室还是那个卧室,床单似乎仍是他们曾经共度*的床单,明亮的飘窗上落了灰,又刚刚下过暴雨,一面玻璃上更是水痕斑斑。宇文姿坐在床上,拿起那柄二胡又胡乱拉了几下,二胡声支离破碎,明明曾经熟记在心的曲子,都悄然变了模样。

    岁月它荒腔走板,任你百转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