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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就在“鬼仔谭”带领下来到了陈塘南的迪隆里。迪隆里在今天依然还在,乃是历史久远的巷道,与陈塘南隔着新填地和三角市巷。
而这新填地和三角市巷就是今天很有名气的珠玑路,当年省城沙基与珠江的边界经过多年向南扩展,在今天珠玑路尾出现了一块新填地,正对着沙面的西桥。新填地
的北面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烟花之地陈塘南。小小河道环绕,所有风流大寨和花厅酒家依着西关小河,每晚吸引众多寻花之客,犹比秦淮。而迪隆里就隔着三角市巷,
对着陈塘大寨。
龚千担一来看到,忍不住埋怨“鬼仔谭”:“你个西洋鬼子,真是好带挈。居然叫我们对着大寨,怎有安静可言?”“鬼仔谭”却笑道:“等你伤好点,我请你们二人到陈塘花席酒家喝花酒,请大寨阿姑出局应票。”
当年陈塘大寨的设置多数是由大寨阿姑聚集成群,分房而住,由鸨母带领。高等妓女“红牌阿姑”更享有单间,每当寻花之客、三五知己来到陈塘南就一定先在花席酒家的花厅“摆围”,也就是设宴,然后请酒家去大寨请几个当红“阿姑”出局,为之“出局票”。
而大寨接到局票,就会有专人前来“问票”也就是询问客人中意哪位妓女,然后再请姑娘“应票”,也就是赴约。仪式规矩十分隆重正式,等到“阿姑”应票,有钱的寻花客为显排场一般就包起整厅,多者会有十几个姑娘应票,少者也有五六人,大寨“阿姑”在花宴施展解数,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个个善解风情,弦乐文雅,乃是陈塘南最为有名之处,也是那些风流墨客、文人骚士趋之慕之的原因。
而大型的大寨更是合花席酒家而一体,像陈塘南最大最有名的“南唐夜月楼”就是一条龙经营,内里就设有花席酒家。
等到寻花客看中某个姑娘,谈好价钱,就到大寨“摆房”,上下均有打赏。而那些红牌“阿姑”更是想尽办法要从客人身上掏钱,所以花席一晚的消费如果是高档的话,绝对惊人。
这也是当年省城有名的“花税捐”的来源,这些从烟花大寨所得,不但能为三合公司带来巨大钱财,连市政建设,甚至公共教育都有一部分是从这些“花税捐”而来。民国省城的性工作者们居功至伟,实在有很大的贡献。
以前珠江水上的疍家人因为身份低微被视为贱民,受尽歧视,所以按规矩只有他们要尊称大寨妓女为“姑姑”,后来因为“花税捐”的税款实在贡献良多,当年省城就有好事者说“从来水上称阿姑,今日捐税靠妓扶”。
龚千担受家教所学,向来最为讨厌这些烟花之地,视为乌烟瘴气之地,现在迪隆里看到陈塘南那里深夜之时到处纸醉金迷、凭栏卖笑,想到救过自己的小红棉落在这等之地,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动手救人。
“鬼仔谭”和陈久如连忙安慰他,让他暂且忍耐,待去探访“猪油顺”,再想办法。
“鬼仔谭”玩笑说要请龚千担到陈塘花席酒家包厅、出局喝花酒,岂不知这三个人没一时消停,为了解救小红棉,很快就真的闯入陈塘南,大闹陈塘南风月大寨,又搞出一番风雨。
三人就在迪隆里“鬼仔谭”叔父的空屋过夜,“鬼仔谭”晓得些简单的西洋外科包扎,他和龚千担都是皮外伤,检查之下发觉都是些抓伤的伤痕,也不算太过严重。但是这些抓伤浑似是野兽所为,龚千担百思不得其解,那个怪人似乎真是像野兽多过像人。
他们讨论了一整晚都不得要领,思量着休息过后第二天再去仓前直街拜会“猪油顺”。第二天一早,陈久如去了方便医院一趟,为二人买了些外敷伤药回来,顺便去莲香大茶楼为龚千担告假。
他一回到迪隆里龚千担忙问究竟,陈久如道:“现在整个西关的所有茶楼都在讨论一件大事,沸沸扬扬呀!”
西关茶楼向来都是消息传言最大的来源,龚千担和“鬼仔谭”自然十分关心,忙追问究竟。陈久如道:“就是‘聯興顺’和‘義合興’准备的‘生死片’!”
龚千担听完吓了一惊,道:“你说的是真的?”陈久如点点头,说道原来他方才在莲香大茶楼去找谭司理,为龚千担告假,却听到很多上了年纪的西关老街坊茶客都在传言,“十三行”義合興因为长堤和沙基“字花档”和“番摊档”的纷争和“聯興顺”闹僵。
再加上先前火烧广利大舞台这样一件大事,从四大公司流出的消息,“打仔洪”为了向山主“火麒麟”交待,决定一力承担,“揽上身”。
山主“火麒麟”向来就是深藏不露、城府极深,决不肯因为“打仔洪”和“火麻仁”在这个风云交替、时局混乱之时而开罪“義合興”,所以这位堂堂省城洪门大老一于来了个不闻不问。而那位一直躲在背后的二路先锋官“骨精明”,“姑爷仔”的老大就提出了个狠毒的建议。
就是按古老的省城洪门规矩,由“打仔洪”用“生死签”选出一百门生,和“義合興”选出的人马来一场“生死片”、大火拼,以此输赢来勾销两大省城洪门公司的恩怨,“生死片”后无论输赢都一笔勾销,成败论英雄。
这一招确实够毒辣,若是“聯興顺”取胜“生死片”,自然就可以压过“義合興”,广利大舞台的恩怨就此了结,而沙基、长堤“番摊”、”字花”赌业,“聯興顺”都可以独占厚利;万一不能取胜,也可趁机用“義合興”来解决洪门战神“打仔洪”和他的门生势力,对于“骨精明”简直就是梦寐以求。
自从“细眼皇帝”盲昌逃亡南洋马来西亚后,“打仔洪”就是“聯興顺”内对“骨精明”最大的威胁,这一下借刀杀人说不定能将“细眼皇帝”最得力的援手连根拔起。
龚千担听完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马上就要去找“打仔洪”。“鬼仔谭”和陈久如忙将他劝住。“鬼仔谭”道:“现在省城的情况这么混乱,流言甚多,你千万不要冲动。况且‘義合興’也不一定会接受这个条件。”
陈久如也道:“鬼仔谭说的有道理。谭司理代‘缩骨全’全叔转告你,最好暂避风头,说洪执事自有安排,叫你一定记住‘万事不可强出头,胯下虽想淮阴侯’。”
龚千担一听这话,知道定“缩骨全”全叔又来提醒自己,当下就冷静下来,又问道:“那么‘火麻仁’仁哥呢?他的伤怎么样了?”
陈久如摇摇头道:“他的伤是早好了,也没有住在了第十甫。但是我也不知他的下落。”龚千担听完没有做声,“打仔洪”、“火麻仁”和“缩骨全”都去向不明,“聯興顺”内他再无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不由得十分懊恼。
“鬼仔谭”道:“我在香港也早有听闻‘打仔洪’的威名,他一定会有应付的方法。其实我这次从香港上来,拜访‘鸡康’太叔公也是为了洪门‘七山聚会’而来。”
龚千担精神大振,道:“你也知道‘七山聚会’?”“鬼仔谭”点点头,道:“省港洪门同源合水,香港很多三点水弟子都盼着‘细眼皇帝’重回省城,召开‘七山聚会’,汇合两广、香港所有洪英弟子,重振洪门声威,干一番大事业。”
“家父就是希望我能来省城请出几位德高望重、辈分尊崇的洪门元老叔父,再联络‘细眼皇帝’其昌先生,以他为召起之人,当时他摇旗号召,必定云随影从,大事可成!”
龚千担越听越兴奋,道:“听你这么说,难道令尊已经联络上了‘其昌先生’?”
“鬼仔谭”笑道:“其实在南洋马拉一样有洪门分会,还是正宗的洪顺山旗。‘其昌先生‘之所以逃去那里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我们香港这边一直有跟那边联络。”
龚千担一拍手掌,道:“太好了!当年洪门乾嘉七祖开山插旗,两广七山聚义,现在加上你们香港的洪英弟子,还有南洋的洪门,只要‘其昌先生’能挺身而出,以他的威望,这么多三点水公司连成一体,洪门大业再次兴旺,就指日可待了!”
“鬼仔谭”道:“正是,这也是‘其昌先生’一生之志,百折不回。”拍了拍龚千担的肩膀,“但是以他老人家这样的魄力和本事也这么多年不能如愿,可见兴复洪门大业非一日能成。你更加要冷静下来,切忌鲁莽行事,免得辜负了其昌先生!”
龚千担被“鬼仔谭”这一番话说得服服帖帖,和他更生知己之意,暗骂自己蠢钝,立即心悦诚服地道:“那依谭兄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鬼仔谭”道:“昨晚珠光街的事我们还有太多不明白,况且‘猪油顺’在洪门内辈分极高,只有他和‘鸡康’是最后的两位第三代元老叔父。我们应该再去找他,一面了解昨晚事情的来脉,另一面就是要请他出山,对于‘七山聚义’的大业一定大有帮助。”
龚千担叫了声“好”,道:“那就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找他。”又对陈久如道:“久如兄,麻烦你这几天帮我多去茶楼打探一下消息,特别是洪大哥的动静。”
陈久如道:“那没问题,我家就是开多如茶楼,那里最多洪门中人落脚吹水的了。”
“鬼仔谭”再检查了一下两人伤势,虽然未好,也能出行,于是三个人就出门由新填地到了沙基涌,在那里的疍家船吃了碗艇仔粥充饥。龚千担不由得留意起对面沙面的情况。
他发现沙面戒备更加森严,英租界这里还多了很多印度的雇佣兵,这些省城人俗称的“摩罗差”在西桥上摆起路障关卡,对出入沙面的华人雇工和商贩严格盘查,少不了又有欺压良民的行径。
而东桥那边的法租界也好像是如临大敌,增派了很多安南的巡捕,安南就是现在的越南,当时是法国地盘,因为省城局势紧张而法国巡捕人手不足,所以也像英租界一样增派自己殖民地的雇佣兵。
龚千担看到沙面租借这样的阵势,也忧心忡忡,看来省城当次风云交替,战事肯定不免,无论谁主浮沉,省城的居民都一定会被殃及。陈久如在一旁道:“也不知道那位雅芳小姐现在怎么样了,上次她一直要见‘其昌先生’,但是也没有再来烦我们了。”
龚千担听他这样一说,又想起沙面那晚的事情,一想起那个“水云仙”就觉得省城这里实在太多复杂秘密,日本人柳生田、英国人和法国人都有所图,到现在自己还理不出个究竟。但是他们似乎都是冲着一个人而来,就是“细眼皇帝”盲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