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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姐带见龚千担面有难色,就道:“管事你尽管放心,我今晚就陪我表哥在这里值夜,包管这些戏服行头万无一失。”
龚千担倒想不到这个小孩这么有义气,现在总算有个人陪他作伴,不由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管事看了他们二人一会儿,道:“好,那我就放心交给你们了。那些戏服行头箱子都放在二厅,你们晚上就可以在二厅后面的尾房阁楼上面睡觉。”说完见天色已晚就吩咐众人离开。临走的时候,管事轻声对龚千担道:“这栋是古旧大屋,两旁又有青云巷过道,夜晚有风的时候难免有些声音。所以不用大惊小怪,只要看好那些行头戏服箱子就可以的了。”说完就急匆匆锁上大门而去。
龚千担打了个突,越想越是心寒。
汤姐带在旁边看他如此害怕,忍不住得意道:“看你个子不小,怎么这么没胆子呀?我夏天的时候晚上太热睡不着经常一个人跑来塘鱼栏玩,也没碰过什么怪事呀。”
龚千担道:“那你试过晚上在这间大屋过夜吗?”汤姐带搔搔头,道:“这倒也没有试过,一到天黑这里就大门紧锁,怎么进得来?”
“那些学戏的女学员呢?她们住在哪里?”
“哦,她们都住在旁边的浆木栏街,晚上这里通常都没人留宿的,今晚上就只有你跟我了。”
龚千担奇怪道:“你这么小年纪晚上跑出来不回去,你家人不会找你吗?”
汤姐带笑道:“我父母今日回去我母亲外家省亲,我的那四个姐姐都不敢管我的。千担哥,你是洪门弟子,这么厉害,不如我介绍我的姐姐给你认识吧?你应该还未成亲吧?”
龚千担啐了他一口,就朝二厅尾房而去,边走边道:“我们还是去看看那些戏服箱子吧,今晚可要看好了,不然有什么损坏,明天我就不能混进广利舞台了。”
两个人穿过门厅,就入到了大厅,只见大厅十分宽敞,装饰精致,古色古香,果然有大户人家的风范,正中靠墙上还供着戏班祖师爷兼保护神华光祖师神像。两人欣赏了一会,就走出大厅,过了头房,来到了二厅和大厅中的天井,这个天井似乎特意整理过了一番,成了那些大戏学员的练功场,两旁还摆满了演戏时用的刀枪剑戟兵器道具。
汤姐带突然道:“千担哥,我听我那个做小武龙套的朋友说,半夜三更这个练功场老是听到有把女声在吊嗓子和唱戏,等有人出来看的时候又鬼影也看不到一个。真是邪门,今晚我也要仔细听听有没有。”
龚千担打了一下他的头,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你方才说这里晚上都没人留宿,谁又知道这里夜晚有把女声在吊嗓子?”
汤姐带被驳斥一番,心生不忿,暗想今晚半夜一定要出来看个究竟。
过了练功场天井就来到最后一进的二厅,也就是饭厅,一般只是学员吃饭的地方,而教戏的老师一般就在三进厅两旁的偏房休息和进膳。现在的二厅则是摆满了庆和班明晚演出要用的行头箱子,足足有二十余箱,全部加了封条,上好了锁。
龚千担按照管事的吩咐,仔细查看了所有箱子,验证无误,就对汤姐带道:“我们去尾房阁楼看看晚上睡的地方吧。”哪知道回头一看,居然不见了汤姐带,正惊讶间,就听到汤姐带在二厅旁边的一间偏房叫道:“千担哥,你快来这里看看。”
这三进大厅两旁有很多偏房,有的是书房,有的是教戏老师休息的房间,一时间龚千担也找不到汤姐带究竟在哪一间房,只好循声找去。好不容易才在二厅尽头的那间偏房听到他的声音。
龚千担十分生气,一面走进去,一面骂道:“你个短命种,怎么随便乱跑呀!”
但是他一走进偏房的门口,抬头一看,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间偏房大概十步长宽左右,看似不大,但是迎面所见密密麻麻都挂满了大戏的戏服,所有戏服都是从房顶上垂下绳索所系住,挂在半空。透过练功场天井的些微光亮,仿佛间就像无数个人吊在半空一样。这个偏房没有丝微风透入,这些戏服吊在那里一动不动,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龚千担再仔细打量这些戏服,竟然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有花旦的服饰,有武将战袍,也有老生袍服。
这个时候从房间的深处传来汤姐带的声音:“千担哥,这里还有很多大戏服,很好看呀。”
龚千担看着这些挂在半空的戏服已经浑身不舒服,听得汤姐带叫道,只好皱着眉头向前走去,一路上特意避开头上这些戏服,但是因为整个房间都挂得满满的,还是不小心会碰到额角。他一路走一路骂这个学堂的管事,为什么把这么多戏服放在一个房间还挂在半空。走过几重衣服之后,见到偏房的最里面空出一块地来,倒并没有在半空挂着戏服,但是却是摆放着两排木架,上面放着一个个花旦的头套,武生的帽子,做工十分精致。而汤姐带则是站在第一排木架的最左面,正看得饶有兴致。
龚千担走了过去,骂了一句:“你个小子,这么大间屋子为什么四处乱跑,害得我一顿好找。”
汤姐带指着木架上的几件衣服道:“千担哥,这几件戏服似乎跟外面那些不太一样,好看很多。”
龚千担顺着他手指看去,果然木架上挂着四五件大戏服,做工精致,而且边上还绣的是金丝,明显价值不菲。正中一件显然是武生的战袍,戏行所说的“靠”,银色袍甲,凛凛生威,显然是出自名师之手。
汤姐带忍不住用手上去摸了一下,吃惊道:“这几件戏衫好像是摆了好久的了,都沾满灰尘了。”
龚千担倒觉得有些眼熟,再仔细打量,发现战袍下摆处绣着几个小字,靠近一看,写着“飞虎班”三字。汤姐带也凑了上来,问道:“千担哥,这‘飞虎班’是什么东西?”龚千担摇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
两人再看看四周,见没什么特别,就向房门走去。
突然汤姐带惊叫一声,也吓了龚千担一跳,忙问:“怎么了?”
汤姐带指着那两排木架旁边道:“那里好像有个人,还在看着我们。”
龚千担打了个突,道:“这里只是放戏服的杂物房,哪有什么人?”也向汤姐带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木架右边影影绰绰竟真是有个人站在那里,身材不高,看不清面目,只是一动不动,似乎就在看着他们。
汤姐带虽然自称胆大,此时也紧张道:“那个究竟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
龚千担笑道:“你不是说你很胆大的吗?怎么现在就吓成这个样子。你再仔细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汤姐带定神看去,才发觉木架那边居然是一面一人高的家居常见的试身镜子,而那个所谓的“人”就是镜子反射到的自己,只是光线阴暗之下,看不到镜子的镜框,虚惊一场。
龚千担道:“这块镜子应该是让这个戏堂里的学生换装时用的,你看镜子旁还有个梳妆台,应该是让他们上妆和画面的。”果然两人走进一看,镜子旁真的还有一张小梳妆台,只是上面也是布满了灰尘。
汤姐带道:“但是这里明明就是放戏衫的杂物房,谁会在这里换装呀?难道就在镜子前换?可是这里都是些女学生呀,她们难道不害羞吗?”
龚千担想着在这间挂满衣服在半空的房间内,一个花旦背对着自己现在站着的位置,对着镜子上妆,确实也是十分怪异的景象,连忙道:“别管那么多了,反正你不用在这里换衣服就行。我们还是快点去尾屋阁楼看看睡觉的地方吧。”
两人就走出了偏房门口,向二厅之后的尾房而去。
尾房其实不大,倒也干净整洁,还有一个小阁楼,阁楼上已有被铺,两人稍微收拾一下,聊了会天,就各自躺下睡觉。
睡到迷迷糊糊之际,龚千担不知怎么就突然惊醒,下意识看看旁边汤姐带的铺位,发现竟然空空如也,登时睡意全消,连忙站了起来四周看去,阁楼上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哪里去了。正在暗暗叫骂之际,想起汤姐带说过要半夜去练功场的天井去看看究竟有无女子声音在吊嗓子,连忙点起一盏煤油灯走下阁楼,向那个被辟成练功场的天井走去。
经过二厅的时候,龚千担忍不住去看那间放戏服的偏房,透过手上的煤油灯从门外看进去,里面半空中的戏服斑斑驳驳,像一个个吊死鬼一样,更添几分诡异。他心中一寒,再也不敢逗留就向前走去。
将到天井之时,居然看到汤姐带伏在二厅和天井中的雕花拱门旁,向天井窥望,动作鬼祟。龚千担被他搅得没得睡觉,正是一肚子气,冲上前去,一掌就拍落他头上道:“你个短命种,怎么不睡觉跑了出来,搞什么鬼?”
汤姐带被他吓了一跳,扭转头,用手放在嘴唇“嘘”了声道:“千担哥,你想吓死我呀?不要那么大声,不然就听不到那把女声在吊嗓子的了。”
龚千担怒道:“你吓死我才是真的,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天井这里,你疯了不成?”汤姐带委屈道:“我不过是想看看人家说半夜有把女声在这里吊嗓子,是不是真的而已。”
龚千担又好气又好笑,道:“人家不过是吓唬你小孩子的。你居然当真?”汤姐带道:“那也难说,街坊都传闻这里有很多学戏被卖去大寨做琵琶仔的姑娘上吊,说不定是真的。”龚千担踢他一脚,道:“他妈的才是真的,快点滚回去睡觉吧。”
话未说完,两人都停在原地,脸色均是一变,因为从身后真的隐约传来一阵歌声,若有若无。
汤姐带兴奋道:“千担哥,我都说没错了吧!”说完就冲了过去,龚千担一把拉住他,道:“你先别急,你再仔细听听。”汤姐带半信半疑,侧耳细听。龚千担道:“这不是有人在唱戏,那是风声吹过冷巷的声音。”
汤姐带奇道:“这里哪里来的风声?”龚千担指指两旁的偏房再过去的地方道:“这些古旧大屋在偏房两旁都有条长长的过道冷巷,夏天用来通风纳凉的,称作“青云巷”。现在大门虽然关了,但是应该还是会有风从门缝中吹入,这冷巷这么长,从门厅一直到二厅,吹起来当然会有怪声了,以讹传讹就有人说是一把女声在吊嗓子了。管事临走的时候也跟我提过。”
汤姐带再仔细听去,果然似是风声多过人的歌声,十分失望,道:“原来‘鹌鹑荣’是骗我的。”龚千担奇道:“谁是鹌鹑荣?”
“鹌鹑荣是在沙基涌撑花艇买艇仔粥的蛋家崽,跟我差不大,有空就过来找我玩。他说他偷偷进来过这里,亲耳听到有人在唱戏吊嗓子。”
龚千担笑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就会乱说,你都说晚上这里锁上大门的,鹌鹑荣怎么能进来?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说完拉着汤姐带就往回去。
走了三四步,汤姐带突然拍拍龚千担,声音都变了,哆嗦道:“千担哥,我又看见一个人了。”
龚千担没好气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说什么。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偏房那边的冷巷有些房间也有很多大镜子,你经过房门的时候自然看到你自己的影像了,又在大惊小怪。”
汤姐带脸色苍白,声音哆嗦着道:“但是我方才看见那个人是穿着青色衣服,一跳一跳在冷巷那边一闪而过,绝对不是镜子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