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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凉风轻送,纱幔中间灯火熄灭,朦胧暧昧的人影便再难窥见,只剩下画舫四面角落下垂挂的灯笼,迎着秦淮河两岸缥缈的丝竹声与月色起舞。
王述之不由分说,将司马嵘紧紧揽在怀中,与他额头相抵,满足地低叹一声,又似有似无地唤着“晏清”二字,抬起唇印在他鼻尖上,透着几分纵容:“我可以等。”
司马嵘闭上眼,未再挣扎,只是心神如同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颠簸起伏得厉害,随时都有可能因一个浪头彻底倾覆,浑浑噩噩间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似乎又回到荒草没膝的停云殿,却不再是孱弱之躯。
他一身锦衣华服,立在高高的殿门口,看着底下一众宫女内侍大汗淋漓地清理杂草,看着殿外逐渐恢复清净,心里却变得空落落的,正不知所措间,隐约听到有人在身后轻唤“晏清”,一转头却只看到冰冷空洞的大殿。
他失魂落魄地走进去,寻遍每一个角落,却始终看不到那个人,不由面色苍白,双脚不受控制地继续往里走,只是这麻雀大的停云殿竟成了无底洞一般,越走越深,越走越暗,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他停下来左右四顾,连来时的路都看不见了。
王述之半夜醒过来,感觉怀中的人睡得极不安稳,垂眼认真地看着他,一手在他后背轻抚。
司马嵘紧蹙的眉峰逐渐舒展开来,下意识抬手搭在他腰际,又往他靠了靠,低声呓语:“丞相……”
王述之手一颤,猛地怔住。
司马嵘搭在他腰际的手紧了紧,僵硬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绵长舒缓,眉眼间透着几分心安,睡得十分宁静。
一只流萤从纱幔的缝隙中钻进来,悄无声息地在他们二人之间飞过,细微的流光在王述之深沉的黑眸中一闪而逝,他收紧手臂,在司马嵘额间亲了亲,无声而笑。
翌日,一缕晨曦投射在画舫上,纱幔中的两个人毫无动静,似乎睡得极沉。
王亭在岸边犹豫半晌,几次蹑手蹑脚踏上船尾,又咬着牙退到岸边,急得抓耳挠腮。
如此又等了半晌,秦淮河两岸已是人来人往,画舫中却依然一派宁静,那两人也不知是一直不曾醒来,还是醒了不愿起,始终毫无动静。守在边上的亭台楼阁全都急出满头大汗,面面相觑一番,眼中是同样的坚定:不能打搅!会被扔进河里淹死!
纱幔中,司马嵘早已醒来,只是一直未睁开眼,脑中记起迷糊时做的梦,一阵莫名的后怕,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躺在身边的人。
王述之却是直直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眼角流转着浅浅笑意,颇有耐心的模样。
眼看着都快日上三竿,王亭抹抹额角的汗,转头对府中赶过来的奴仆低声耳语:“就说丞相昨夜多喝了些酒,正睡着呢。”
那奴仆一脸苦相地点了点头,正打算回去答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柔中带笑的声音:“这是几夜没有好觉睡了?”
亭台楼阁统统僵硬了脸色,齐齐转身,毕恭毕敬地行礼:“见过夫人!”
紧接着,守在岸边不起眼处的护卫也纷纷走出来,同样抱拳行礼,且一个个中气十足:“见过夫人!”
这动静连河对岸的百姓都惊动了,画舫中那两人再装睡自然是不可能了,王述之诧异之余又有些惊喜,见司马嵘睁开眼,急忙抱着他在额角亲了一口,笑道:“想不到我母亲竟过来了。”
司马嵘本有些尴尬,抬眼却见他眸中含笑,并无半分遮遮掩掩的不自在,心弦忽地被拨动一下,心窝处也莫名软了几分。
二人匆忙起身,整了整微乱的衣衫与发髻,刚掀开纱幔,就见王夫人提着裙摆踏上船尾,王述之急忙迎上去扶她:“母亲慢些,你怎么来京城也不提前捎个话?我也好派人去接。”
王夫人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反倒是不着痕迹地打量司马嵘,笑道:“若提前捎话,我哪还有机会见到堂堂一国之相睡到晌午都不愿起来?”
王述之笑得毫无愧疚:“休沐日还不让人歇一歇么?母亲,这是晏清,你可还记得?”
司马嵘抬袖拱手:“晏清见过夫人!”
“记得,晏清上回替你挡刀,听说这回又在咱们王氏危急关头出手相助,我怎会不记得?”王夫人含笑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王述之在她面前毫无丞相的架子,笑道:“肚子饿了,我们回府再说。”
“肚子饿?”王夫人斜睨他一眼,“我一大早就入了城,在府中等了半日都没见你回去,还当你不知饥饿呢,若不是我寻过来,你可是打算逍遥到明日再回去?”
王述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也不辩解,好言好语地将她哄上马车。
回到丞相府,匆匆洗漱用完早膳,司马嵘自觉回避,留了他们母子二人叙话。
王述之却追到外面,在廊檐下将他拉住,想起昨夜的情景,眸中一片涟漪,侧头在他唇边亲了亲,低声笑道:“早些回来,等你一起用饭。”
司马嵘微感诧异,垂眼道:“夫人在此,属下应谨守礼节,在自己住处用饭便是。”
“你并非旁人,我会与母亲说的。”
司马嵘心口一跳,眸中忽地闪过一丝慌乱。
王述之捏了捏他的手心:“我不是逼你,只是我自己迫不及待想要对母亲说。”
司马嵘怔怔地看着他,胸口似被攥紧,沉默片刻,发觉自己这模样有些犯傻,连忙转身一言不发地狼狈离开,浑浑噩噩走到湖边凉亭,驻足远望,想起某一夜在此处,王述之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自己,迎着月色浅笑的模样历历在目,不由深吸口气,黢黑的眸底不自觉涌出一片连绵的情意。
王述之回到屋内,屏退一旁伺候的奴婢,亲自斟茶,笑道:“母亲怎么忽然想到来京城了?”
王夫人接过茶盏,敛起笑意轻轻叹息一声:“这回遭逢大难,好在化险为夷,只是我夜里睡得不甚安稳,总要过来看看你才安心。”
王述之安抚道:“已经过去了,母亲不必过于忧虑。”
王夫人笑了笑:“身在高位,经受风浪在所难免,我也不是想不开的人,眼下见你一切安好,自然就放宽心了。”说着抿了一口差,抬眼朝他看了看,又道,“不过这一事放下,又有另一事捡起,真是操不完的心呐!”
王述之见她神色耐人寻味,摇头而笑:“我们母子之间就不必打哑谜了,母亲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王夫人放下茶盏,轻咳一声:“我问你,昨夜在画舫上,可是与那晏清胡天胡地了?”
王述之让她直说,却没料到她如此直接,不由目瞪口呆。
王夫人难得见他出神,好气又好笑:“这么说是真的了?”
“咳……”王述之笑着咳了一声,“若真如此,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王夫人只当他抵死不认,冷哼道:“少给我装蒜!原先在会稽时便觉得你对他不同寻常,这回到了京城才知晓,原来你都让他迷得晕头转向了。”
“岂止我晕头转向,晏清怕是比我还晕。”王述之急忙插言,神色颇为无辜。
“别打岔!”王夫人瞪了他一眼,“如今你都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丞相做得也未免太荒唐了些!竟然还整夜流连画舫,成什么样子!”
“难得那么一回,就让你撞见了。”王述之再次插言,神色更加无辜。
王夫人正数落得起劲,让他两次打岔,再将他的话咀嚼一番,直接破了功,“噗嗤”一声笑起来,又连忙绷着脸:“好好说话!”
王述之敛起笑意,认真道:“那母亲对此事,作何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虽说在我们王氏从未有过,可放眼整个江左,养男宠的还少么?只是你毕竟年轻,尚未娶妻,该收敛时便要收敛,别荒唐过了头,免得将来没有哪家女儿愿意嫁给你,那你就后悔也晚了。”
王述之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母亲怕是误会了,晏清并非男宠。”
王夫人吓一大跳,瞪着他:“难不成你是?!”
王述之哭笑不得:“我从不曾将他视作男宠,我盼着他接受我,与我共度此生,将来我也不会娶妻生子。”
“……”王夫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怒道,“这就擅自做主了?你都不曾与我商量!”
“这不是正在商量么?”
“瞧你这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模样,这算哪门子商量?”
王述之讨好地笑了笑:“在我心里,没人及得上他,想到将来若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各自与毫不相干的女子成亲,我就胸闷气短。母亲若是真心疼我,就待他和颜悦色一些,别将他吓跑了。”
王夫人黑着脸瞪他,气不打一处来。
王述之急忙在她后背轻抚:“母亲别气坏了身子,我也是一时心切,说得急了些。”
王夫人闷了三大口茶才缓过劲来,想了想,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他不愿意跟你?”
王述之故作苦闷地点头:“唉……”
王夫人总算重展笑颜:“我瞧着他也不像是愿意给人当男宠的。”
“并非男宠。”
王夫人无视他的纠正,高兴道:“不愿意更好,既如此,我便在京城多住几日,给你挑一挑,选个佳妻。对了,我记得你喜欢长脸的!”
“我就喜爱晏清那张脸。”
王夫人只作没听见:“你喜欢体态丰腴的?还是身姿纤瘦的?”
“我就喜爱晏清那身姿。”
王夫人瞪着他。
王述之笑起来:“母亲似乎并不如何反对,那我就放心了。”
“你这是何歪理?我几时说过……”
“母亲在此多住几日也好,相处久了,你也会喜欢晏清的。”王述之笑吟吟道,“难得来一趟,晌午小歇片刻,我带母亲去游湖,如何?”
王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安然于世的地雷!
谢谢弯豆、小wendy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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