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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东海扬波可平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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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重负手立在堪舆旁,听刘二杆躬身说道:“闻香教亦称白莲教,乃是滦州皮工王森所创。万历二十四年,王森为弟子出卖入狱而死,闻香教遂分为两支。一支是王森之子王好贤、弟子于弘志,一支就是刚刚攻陷郓城的徐鸿儒。”

    沈重点点头,然后问道:“这两支可有来往?”

    刘二杆笑道:“分分合合,藕断丝连,只争主次,实为一体。就是此次造反,他们原本计划联合发动,一是咱们忽然插手打草惊蛇,二是徐鸿儒要争个先后,便于郓城仓促起兵,引得其他各路人马纷纷不平。”

    沈重笑道:“王好贤压得住吗?”

    刘二杆笑道:“好歹是王森的儿子,群雄名义上的共主,王好贤虽未明着参与造反,但尚能调和矛盾。如今于弘志于景州,康傅夫在泽县,李恩贤在固始县,沈智﹑夏仲进﹑张柬白﹑侯五﹑周念庵﹑孟先汉在滕县﹑邹县﹑峄县、夏镇、枣庄,皆准备发动在即。”

    沈重点头笑道:“这就好,声势要大,时间要长,山东越乱越好。”

    刘二杆笑道:“错不了,侯王和魏七降了咱们,正领着周浩的两千人马纵横齐鲁大地,杜小山、石头入了徐鸿儒兄弟徐和宇的眼,正帮着他们训练士卒,教授游击作战。徐鸿儒、于洪志麾下好歹也聚了数万兵马,又有咱们的兵器支持,山东地方的那些烂兵没那个本事。”

    沈重点点头,忽然问道:“威海卫没有动作吗?”

    刘二杆扫了一眼沈重,然后肃容道:“马成先是以避袁可立为名,入刘公岛练兵,放任威海卫不稳,幸亏潘林出手,才没让后方出事。自重哥入狱,天子入军营。马成又重新返回威海卫主持大局,不仅逼的闻香教无缝可钻,还利诱他们仓促发动,结果一举擒之。周浩领兵外出。他既不询问,也不阻拦,似乎不想插手。”

    沈重叹道:“他已是堂堂总兵,如今跟着我没了身份,还要去海外为寇。自然也能理解。总算不曾耽误正事,也没有泄露机密,到底不曾撕破了脸面。”

    刘二杆劝道:“重哥,不可不防啊。马成虽然知道不多,但若有心探查,再传到有心人耳里,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到时候就是致人死地的破绽。”

    沈重摇头道:“在这种情况下,仅仅是有所动摇,甚至还帮着做了一半儿的事情。已经非常难得了。他毕竟不是良乡村人,也不是低贱悲苦的武夫,而是一名出身京营的高品武官。”

    刘二杆见沈重坚持,便不再劝说,转移话题笑道:“蒋海山来信,说王福他们几个,起初有些浮躁,可是自横行东海后,反倒士气高涨,信心十足。”

    沈重笑道:“他们在京营混吃等死。如今过了几年风光的日子,再看到大海上的富贵和无拘无束,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刘二杆一笑,然后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说道:“重哥,关键是骑兵营。除了亲兵营,其他三营将领可都见了孙承宗。”

    沈重摇头叹道:“孙承宗可没要他们。”

    刘二杆冷笑道:“那是天子用辽东方略交换的,您真信孙承宗不想要他们?即便孙承宗没要,可是也不代表他们没有动摇。重哥,咱们远赴海外。若是不能上下一心,倾覆只在早晚之间。”

    沈重默然半晌,悠悠说道:“他们不是马成,想的不仅仅是功名富贵,也是一片为国征战的抱负。这次京师风雨,便算作一次磨刀石吧,若是最终不能一心,也随他们去。”

    刘二杆恶狠狠说道:“他们的一切,皆是重哥所赐,若敢背义反叛,我绝不放过他们。千余骑兵子营的老兵,被五千多川兵稀释,还有胡大柱麾下的亲兵营,他们真以为能动摇骑兵营么?”

    沈重忽然回头,看着刘二杆冷声问道:“你可是出手了?”

    刘二杆低头说道:“我知道分寸,没有到最后一刻,没有重哥的允许,我不敢对自己兄弟动手。”

    沈重点点头说道:“我信你,只是你也要记住,他们不欠我的,扔下抱负和功名,带着老婆孩子跟我去海外,这个决心没那么容易下。只要他们不曾突破底线,便任由他们来去自如。”

    刘二杆点头问道:“重哥,你说他们会走吗?”

    沈重若有所思笑道:“无论他们走不走,我都会将山东的辉煌拱手相送,走了的立功升官,留下的封妻荫子,总不枉白白跟我一场。”

    看着刘二杆不甘,沈重笑道:“他们是定边军的一员,却不是定边军的全部。蒋海山麾下的水师,威海卫内外的工坊,骑兵营的铁甲勇士,刘公岛上的一万辽兵,还有铁山、山东的几十万百姓,那才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通知下去,搅乱山东但不许杀戮百姓,还有,数日之内给我阻断运河!”

    “拎着脑袋杀官造反,首要的便是稳定军心!陛下,王爷,丞相,属下建议,将麾下士卒的家小,尽数迁往水泊梁山。一是此处易守难攻,可以彻底解决咱们的后顾之忧,二是便于集中管理,杜绝士卒三心二意出卖反叛的可能,从而牢牢控制军队,一心随着万岁爷打天下!”

    徐和宇拍手赞道:“小杜此言有理!大哥,不,皇兄,丞相,自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众教众自然铁心支持,可是附从的百姓却不好说。所以我觉得小杜的建议,应当从速安排。”

    徐鸿儒点点头,对杜小山笑道:“开山啊,还有什么建议,不妨直言说来,就是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化名“杜开山”的杜小山拱手笑道:“是,定不负万岁的期望。万岁,丞相,王爷,如今虽是起兵造反。可是敌强我弱终是事实。要想安身立命,与朝堂抗衡,咱们唯一的屏障就是一条,那便是将声势做大。快速积蓄实力,才能面对朝堂的讨伐。”

    右丞相陈灿笑道:“那你说,当如何把声势做大?”

    杜小山笑道:“一是严明军纪,开仓放粮。如今天子昏庸,朝堂昏暗。官员盘剥,大户欺凌,百姓日子难熬,个个激愤不平,若非惧怕王法,早就造反干他娘的了。若是咱们打出不当差,不纳粮,严令秋毫无犯,不许奸淫掳掠,百姓必然死心塌地。闻风而从。万岁,短时间便可轰动齐鲁,挑动百万百姓造反,届时再编选十万士卒,以此占据山东,横行天下,就是朝廷大军来了,咱们还怕他个鸟?”

    陈灿哈哈笑道:“说得好!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咱白莲教崛起,凭得就是民心所向。”

    徐鸿儒兴奋地点点头。对杜小山笑道:“有一必有二,开山兄弟还有什么良策?”

    杜小山笑道:“如今我军攻陷郓城、钜野两地,看起来声势赫赫,其实已经自陷死地。其一。这两处地方不过是县城,不足以惊动天下,如何压得服四海豪杰归心。其二,这两处地方只有民力,却无粮食物资,何以养军安民。长此以往必坐吃山空。其三,朝廷大军短期必至,咱们力量不足,弃之可惜,据守消耗,死守不动,早晚必为朝廷剿灭。”

    徐鸿儒皱着眉头点头道:“开山兄弟的意思是咱们要动起来,那你可有好的建议?”

    杜小山傲然笑道:“余部留守,大军东进,攻克邹县、藤县。此二县北邻济宁,南接徐州,是运河漕运的重要地段,更是朝廷的命脉所在。只要咱们断了他们的漕运,必可震动天下动摇京师和整个北方,而且运河上面数不清的物资粮食,自可取之用以自足。”

    徐和宇哈哈笑道:“正是如此,侯王和魏七不就是劫掠了运河,弄到了几十船兵器盔甲么?”

    陈灿点头道:“朝廷北方所需,大多依赖运河,若是断掉此处,只要坚持半年,朝廷必然崩溃。”

    化名“石广义”的石头拍着桌子喊道:“等万岁搅动了大势,又坐收运河地利,再一统教中四方豪杰,从此便是真命天子。先据有齐鲁之地,统御百万黎庶,训练十万虎狼,出山东北上可攻北京,顺运河南下能占金陵,无论万岁如何选择,从此立足不败进退自如,最起码也能与朝廷划江而治,徐图天下!”

    徐鸿儒闻听,不由哈哈大笑,握着杜小山和石头的手高兴笑道:“你们两位兄弟,真是我的孔明啊,这不就是天下三分的隆中对吗?”

    杜小山和石头连忙谦虚称谢,徐鸿儒亲热挽着二人,对徐和宇笑道:“兄弟眼光不错,这是给哥哥招来了及时雨啊!丞相,便让开山兄弟做你的副手,广义兄弟帮着英烈王练兵,咱们兵出郓城东进,阻断朝廷的运河命脉!”

    陈灿拱手笑道:“尊万岁的旨意,微臣这就给侯王和魏七传令,命他们为三军锋锐,横扫邹、滕二县!”

    被沈重教坏的朱由校,回到皇城第二天,便开始玩起了失联。廷议取消,朝会不赴,奏疏不批,人影全无。司礼监倒是忙忙碌碌,魏忠贤更是从内书房调来了十几个小太监,将百官的奏疏分门别类,标注节略。

    凡是委婉劝谏或是善意直谏的,一律登记后扔进留中的箱子里。凡是出言不逊牵强附会的,也是登记后扔进廷杖的箱子里。而对于那些污言秽语、造谣生事、指桑骂槐、没完没了的,则登记整理后便自动转入东厂锦衣卫,开始了鸡蛋里挑骨头、追根究底的身世调查。

    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少时顽劣,青年冲动,中年中庸,老年糊涂,即便不曾大奸大恶,也曾偶有不端放纵,再加上《东林点将录》的指导,东厂很快便掌握了一大批“罪恶”的证据。东厂番子素质很高,做事非常讲理,杜绝弄虚作假,摒弃无中生有,最多以小见大,提高问题等级而已。

    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不断上疏要求客氏出宫的毕佐周。毕佐周大人倒是没什么恶行,也就是任职地方时脾气不好,没事喜欢训斥部下,打打麾下官员的屁股。可是身为朝廷命官,即便作为上级可以作威作福,那你也不能随便打人屁股不是。训斥可以,弹劾可以,打人屁股既显得没有修养,也不容于朝堂法度啊。于是,毕佐周便入狱了。

    第二个倒霉的,还是不断上疏要求客氏出宫的刘兰。刘大人立身极正,为人又谦和有礼,向为清流言官,也没什么作奸犯科、收受贿赂的机会。可是刘兰名士气度,喜欢呼朋唤友,领着他们在青楼诗词相合,也算是个非常风雅的爱好。可是,大明律上不许官员逛青楼虽然早就名存实亡,但毕竟没有明着废除。于是,悲催的刘大人在青楼被抓了现行,没干什么的刘兰,也无辜却依法入狱了。

    朝中群情激愤,却是无话可说,最后内阁无奈,叶向高出头要求觐见,被朱由校推了无数次,眼见叶阁老就要累死在这往返的几步路上,朱由校终于露头了。

    朱由校今日非常有耐心,任由叶向高和内阁诸大学士胡扯,居然连三皇五帝、孔孟朱子,都听得津津有味,毫无往常碰茶碗、假咳嗽、拍桌子、乱走神、装生病的态度。

    看到朱由校今天的表现,内阁诸人不由心中一凛,不对头,这小子如此老实,必然憋着坏水,务必小心,别老奸巨猾了一辈子,倒在了这毛头小子的手里。

    刘一燝看着叶向高的眼色,便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陛下,请问因何将毕佐周和刘兰下狱?须知太祖明言,许言官风闻奏事,不得以言论罪。”

    朱由校起身,对着南方太祖陵墓方向深施一礼,然后感叹道:“太祖爷英明,朕自当谨遵!”

    刘一燝一愣,不由脱嘴问道:“那为何要治罪毕佐周和刘兰?”

    朱由校坏笑道:“朕何时以言论罪了,乃是此二人不端,故下狱调查而已。难道依刘学士的理解,这御史倒成了免罪金牌,哪怕杀人放火,都不得治罪乎?不过既是大学士存疑,尽可上疏为其辱官、好色鸣不平,朕自当许大学士主审,依会审合议,为公是举。”

    刘一燝大怒,放尼玛狗屁!老夫堂堂大学士,为两个言官打人屁股、游戏青楼的屁事上疏,还公审合议,当老夫吃饱撑的啊?他们有罪为何不早说,偏偏人家直谏你就治罪,明明是个无耻昏君,你装什么明君犊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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