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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宝钗愣住了。
若这话是姚静说的,她或许还会质疑一下其中的真实性。但是这话是她的师父孙穆说的。据宝钗所知,孙穆在她面前从来不打诳语。
若是黛玉果然有意等宝钗另起炉灶时凑份子入伙,宝钗自然没有要辜负她的道理。更何况宝钗知道前世里贾家的遭遇,她先前同意黛玉凑份子分红利,原也是为了将来入不敷出之时考虑。
“既是如此,少不得我先把铺子开起来,若是他日回金陵时,便转交给师父好了。”宝钗想了想道。
姚静笑了:“眼下你虽没什么本钱,但单凭了这生意经营一道的本事,也该算一个技术入股,便算你一成的股份吧。”
这是姚静事先和孙穆商量过的。收留宝钗之后,她本欲将装作蛮不讲理从薛家分得的万两白银直接交还宝钗,却被经验老道的孙穆阻止了。孙穆说薛家薛姨妈甚是糊涂,只怕是反复无常的人,这般匆匆将宝钗的财物交还,只怕薛姨妈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又恐宝钗是太过老实厚道,不忍薛家人受难,意气用事补贴娘家,反而白费姚静一番苦心。姚静听说后也深以为然,故而此番不提交还万两白银的事情,只说给她一成的技术入股。
对于宝钗而言,技术入股的说法自是新鲜。不过中华文化一脉相承,望文生义并非什么难事,不过稍作适应后,宝钗欣然相从。
于是宝钗、孙穆、姚静、香菱、刘姥姥等人围坐一堂,孙穆又下帖子请来了赵芳,到了后头莺儿、茜雪、小红等人也被拉进门来,一起讨论。
按照姚静和香菱的意思,莫过于将那食肆的生意继续下去,刘姥姥尝尽了棉布店的甜头,言说棉布是城里的贫苦人家和乡下人都用得着的,经济实惠,小本生意便可赚不菲的收益;赵芳是京城中出名的绣娘,一心想继续老本行,却苦于和众人不熟,没有立场说话。
众说纷纭,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了。姚静的所谓民主议论大会宣告失败,自己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中烦躁,遂将所有事务推给宝钗:“宝钗是经营者,大伙莫过于听听她的想法。”
姚静这么一说话,众人都不言语了。大家齐齐向宝钗看过去。在座诸人要么是受过宝钗恩惠的,要么常年在宝钗麾下当差,又或者是赵芳那般亲眼目睹过宝钗发号施令的人。她们对宝钗的话自是信服非常。
宝钗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据我从公说来,香菱于烹饪确有几分天赋,但那黄金丝的生意,不过是小本生意,京城又有多少人家,能天天靠吃黄金丝过活的?余者猪手、卤肉之类,味道虽美,但只是路菜,一般人家也不是做不来,利润到底有限。”
她这般说得香菱频频点头,便是提出黄金丝、为此自傲不已的姚静,也不得不承认宝钗所言极是。黄金丝就是薯条,后来经香菱改良,又有油炸山芋等物,皆是高油高盐的东西,油盐在这个年代却是稀罕物,盐政是国家税收的重要组成部分,便是不顾朝廷禁令、贩卖私盐的盐帮,也从中获利颇丰,赚了个盆满钵满。穷苦大众尚未温饱,每日为了果腹奔波,怎有闲钱去买这些成本不菲的风味小吃?至于高门大户人家,食不厌精,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有的时候菜的味道未必绝佳,但是其中的花样却是多得很,炸什么螃蟹馅儿的面果子,煮什么荷叶汤,吃一点茄子都要拿许多只鸡来配。说白了,高门大户的设宴时候的吃食,绝对不是香菱凭了天赋能做得出来的,日常吃食自有世仆去做,黄金丝和猪手等物,或许能博他们一时新鲜,不过若要拿这个来赚钱,只恐难得长久。
“不过我倒是想着,以姚先生眼下在京城里的名气,倒可以同香菱联手,鼓捣出什么药膳来。配方不求奇险,但求无功无过,凭着皇太妃娘娘对姚先生的信赖,只怕富贵人家的夫人肯出银子的不少。”宝钗见姚静有几分郁郁不乐,微笑着提议道。
姚静闻言顿时眼前一亮:“正是。常言道药补不如食补。”然而细想片刻,却又踌躇道:“只是若论药膳,我知道的也不过是宫廷里口口相传的古方,只怕大户人家也知道不少,不足为奇。”
宝钗道:“然而有皇太妃娘娘眷顾,必然有所不同。”
姚静恍然大悟。说白了,宝钗的意思不过是走朝廷营销路线,拉着皇太妃娘娘打广告而已。“只是这样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姚静道。
宝钗很高兴姚静能自己领悟到这个道理,微笑点头:“故而药膳堪为一时辅助,并非主业。”
她这番话说来,有理有据,连一向最为刺头的姚静都大为叹服,更不用说别人了。
众女凝神静气,却又听宝钗说道:“棉布铺子的法子,实乃小本钱的经营之道。刘姥姥对此驾轻就熟,再寻一家人合伙便是了。只是京城之中对棉布等物的需求再多,也有一个限度,若是大本钱,单做这个,只恐利润太薄。此外,也恐遭其余铺子打压。”
她这一番说,真个深入浅出,姚静立即就又明白了。棉布对于京城之中的大部分人家来说,是必需品,而非奢侈品,必需品总有一个限度,除非朝廷对外用兵的特殊年度,市场总归是有限的。本钱太多的话,规模铺得太大,很容易供大于求,利润越发微薄。此外,规模铺得太大,有垄断的嫌疑,势必遭到京城其余诸家的联手封杀。
“故而我思来想去,以咱们几万两的大本钱,莫过于分成两拨,一拨继续依附长公主殿下,做出海的营生,这部分风险大,然而一趟海运下来,利润也丰,十钱之货,足以换来百钱千钱。另一拨呢,则是做薛家的老本行,绸缎庄的生意。一来做生不如做熟,来投奔我的人,大多是从薛家绸缎铺里过来的,对其中的细微之处清楚得很,是市面上的老行尊,不至被人糊弄了去。二来也好借着绸缎庄的生意,揽些刺绣的活计,咱们姐妹们闲来无事,也好练练手。”
众人听她如是说来,正是言辞恳切,句句皆是道理,无不轰然应诺。于是刘姥姥同小红、林之孝一家商议停当,一起做那棉布铺的生意,香菱悄声说近日身子沉了,有了喜脉,对药膳的主意不甚热衷,姚静闻言,也就冷了下来,再不提此事。
一干人欢欢喜喜,开始凑绸缎庄和出海贸易的份子。林黛玉有一万两的银票守在孙穆手中,姚静有为宝钗讨来的一万两,另有皇太妃娘娘赏赐若干,除此之外,刘姥姥、陈义一家、莺儿一家、林之孝一家,也不甘人后,纷纷解囊,几家零零总总,拿出了足有四百多两银子,虽不算甚多,但考虑到刘姥姥和林之孝一家还要做棉布铺的买卖,两相兼顾之下,已是难得的了。赵芳见众人踊跃,心中不免跃跃欲试,思忖良久,竟将原本攒了打算买门口的二十两银子奉了出来,笑着说道:“我亦是倾尽所有了。”
宝钗看了她一眼,情知她孤身一人,攒钱不易,却不说破,只道:“即使如此,先前贾家送来的几百两银子,是不是也该算一份子?”
旁人不解宝钗的用意,只当她为人迂腐,烂好人,独姚静知道此后这些人各自的遭遇,知道宝钗是打算滴水之恩,涌泉以报,替她们留个后路了,于是抢先笑着点头道:“是极。咱们又不缺这几两银子,难道还能真的摆一场酒宴,就把她们给打发了。少不得给她们尝尝甜头,也好显得咱们大方。”
宝钗笑着说道:“只是做生意这种事情,有赚就有赔的。细论起来,海运风险最大,途中若遇风浪,一船货物顷刻化作乌有,不用说,这本钱自是打了水漂了。绸缎庄的风险小了许多,收益比海运却也小了许多,但也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说别的,朝廷一纸征召,就难说得很了。诸位既是凑份子,可想过往哪边投?”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愣住了。她们只晓得宝钗这几年将薛家的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在京城地界都是大名鼎鼎的薛大小姐,又怎么会知道生意场上的辛酸?当下赵芳就陪着笑脸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个,宝姑娘说哪里,就是哪里吧。我信得过宝姑娘,便是血本无归,心中也是情愿的。”
小红听了便笑着说道:“嬷嬷这话说的。宝姑娘自是想让大家赚钱的,只是这生意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嬷嬷这话咱们都听着呢,也都记下了,宝姑娘替咱们赚了钱,固然是大家的福气,若是一时不慎,果真失了手,咱们也该认命,断然不能怨天尤人。”原来在场诸人,独赵芳是个外人,从前没怎么和宝钗打过交道的,小红心思伶俐,担心日后出了什么幺蛾子,故抢先这么说道。
小红确实是一片赤诚之心,谁知赵芳也是个最实诚不过的人,越发诚惶诚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小红看了倒有几分过意不去了。
陈义家的忙站起来打圆场,笑道:“我家一向跟着宝姑娘做绸缎庄的生意。这银子就投在绸缎庄里,就算利钱少些,到底是安心的。”她家小三子担任绸缎庄的掌柜多时,对其中的利润风险自是熟稔无比。
莺儿的娘道:“所谓富贵险中求,我家倒想把钱投到海运上,说到底不过是些闲钱,便是血本无归,也是一时之命,没什么妨碍的。”
众人纷纷表态,到了最后,等到赵芳时,宝钗见赵芳唯唯诺诺,实在可怜,就好心给她出主意道:“嬷嬷若不嫌弃时,我倒有个主意,不若将嬷嬷的二十两银子一分为二,十两银子投海运,十两银子放在绸缎庄,不知如何?”
赵芳自己不是个有主意的,闻言如蒙大赦,感激地看着宝钗。姚静在旁看了不由得发笑,私下与宝钗说道:“海运都是大买卖,哪有这样投十两银子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生意,岂不是被人耻笑了去?”
宝钗摇头道:“不妨。不单她的钱如此,连贾老太太她们、鸳鸯、平儿、彩霞、彩云、司棋、侍书、入画还有晴雯十几个人的钱,我也打算如是处理。”
姚静闻言把宝钗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问道:“莫非你是怕我不许她们进女儿谷吗?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铁石心肠?”
宝钗笑了:“时也运也。我只不过想为她们谋些保障罢了,区区几两银子,实在微薄的很。你千万莫要多心。”
此时皇太妃娘娘的旨意已下,恰逢宝钗跟韩奇他们第一次出海的船队已经凯旋,个个分了不下数万两银子。若是薛姨妈沉得住气,等到海运银子分了之后再发难,少说也要多一万两银子入账,只可惜她太过沉不住气。这银子宝钗打定了主意要为兴建女儿谷之事救急,更何况她和薛家早已恩断义绝,是断然不会再如从前那般愚孝,不顾一切奉给薛姨妈了。
奉了皇太妃娘娘的懿旨,姚静等人大可在京城中采买一处府邸,于城外建一座别院,故而姚静同宝钗筹谋几回,于城外选址,买了几十亩地,建了一座农庄。其间探察方位,建造房屋,诸事皆交由贾芸筹办,由林之孝一家人从中代为斡旋。无论是贾芸还是林之孝一家,都是能埋头做实事的人,故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多日别院建成,姚静见了大为满意,要约着宝钗一起去小住几日,宝钗却婉言拒绝,笑言说长公主有令,说要筹谋第二次出海之事。
姚静并不以为意,只当宝钗借故推脱。想来那长公主殿下对宝钗颇为倚重,麾下韩奇等人更是对宝钗仰慕有加,理应多多照拂才是。
然而宝钗却自家人知自家事,晓得离开薛家之后,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身份同长公主、韩奇等人已有云泥之别,同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长公主殿下那个人,其实轻浮好色,颇为不妥,先前看在她是薛家小姐面上,或许还会忌惮一二。如今越发没了忌惮,上次宴会之事,那般逼迫宝钗,幸得柳依依以小石子解围,这番还不定生出什么祸端来。
韩奇从前或许有照拂宝钗的意图,然而宝钗思嫁冯渊之事惹得沸沸扬扬,早冷了心,又上次宴会中窥见宝琴,越发要撇开干系。
故宝钗料得这次必然举步维艰,只是韩奇青目宝琴之事,有碍宝琴名节,眼下韩家虽已经私下同薛蝌相谈,颇为投契,到底薛家尚未同梅家退亲成功,越发不好张扬,因了这个缘故,宝钗心中纵有烦恼,也不能说与姚静等人知晓。
姚静见宝钗不去城外庄子,便拉着孙穆等人一起去消夏,连刘姥姥都好奇去了。
京城中宝钗一人独撑大局,蒙长公主殿下相召,急急沐浴更衣,带着莺儿等人诚意十足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