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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常日里说的那个柳家的小姑娘?”黛玉挑起车子的帘子,含笑将柳依依打量了一番,问道。
此时官兵刚刚离去,宝钗带着张嬷嬷、莺儿等一干人围成一圈,沉默地柳依依奋力从集市的一只菜筐中探出头来。——若非先前一群人围在这里,明摆着一副大家小姐出游,路遇官兵搜查,临时躲避的情景,柳依依藏匿之处早被翻出来了。
但是宝钗心中更多的是惊疑不定——这般草率的搜查,说明柳依依犯下的事不大,最多不过是偷窃财物之类的鸡鸣狗盗,若是她惹了什么贵人、窃取了什么机密事,断然没有这么草草了事的份儿。
众人将柳依依夹带其中,带回了孙穆姚静的家中,仔细问时,柳依依抢先说道:“放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断然连累不到你头上。”
黛玉仔细看柳依依,见她俊眉修眼,十足的美人胚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隐隐蕴着宝光,不觉暗暗叹息。姚静却是和柳依依从前就打过交道的,熟知她家的事情,忙问道:“既说连累不到这里,莫不是你被家里人发现了?”
柳依依眼睛里立即涌出泪花:“你怎知道?我离开这几年,家里每况愈下,平日里也没想过我,前几日我倒心善,往家堂屋里丢了块碎银子,不想就被发现了,买通了官兵来捉我,真真可恶。”
姚静原也是胡乱一猜,想不到竟猜着了,忙不迭安慰她。宝钗亲自与她端了碗茶,缓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家里如何,可见仍旧是个顾念旧情的,何必平日里那般决绝?”想了想又道:“你既说家中每况愈下,连你都忍不住丢了块银子救急,却能买通官兵,可见仍旧是关心你的……”
柳依依抹了一把眼泪道:“你这么个人,平日里说话是极清楚的,怎么偏就在这个时候糊涂起来。是家里想巴结那官老爷,才想起有我这么个女儿在,不过想捉了我换钱罢了。”
宝钗见她说得笃定,心中想起薛姨妈欲要把自己卖到忠顺王爷府当妾之事,不觉红了眼圈,微微叹息。然而心中却也明白,若是柳依依先前对家里还存了几分眷恋之心,时常挂念的话,经此一役,只怕从此寒了心吧。
只是柳依依年轻时候尚可凭了一时意气,行走无忌,等到年华渐老之时,又该如何?宝钗这般想着,不觉说了出来。
柳依依讶然道:“年老之时自有年老之时的活法。姓柳的一家人不把我当人看,难道我为了年老之时有人照应,如今就该卑躬屈膝,任他们打骂不成?更何况我看他们家的日子早晚过不下去——溺子如杀子,早晚惹出祸端来。”又道:“难道世间女子都得嫁人不成?我难道不能寻个情投意合的姐妹,一起互相扶持?我见孙嬷嬷和姚先生,还有你跟这位姑娘,就过得极好。你为人太过谨慎内敛,平日里心苦,又有什么意思,直到这些日子,才从心里带出些笑容来。”
众人听了她的话,起初尚在发愣,黛玉先反应过来,立时红了脸,宝钗尴尬道:“你胡说些什么?这位是钟鼎之家出来的大小姐,只不过在此处暂住,调养身体罢了,什么情投意合,互相扶持?若是传了出去,岂不坏了她的声誉?”
柳依依看看众人脸色,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身来道:“此处不能久留。我和你们不是一类人,来往过密到底不好。”一边说一边走出门去:“这次算你们救了我,我欠你们一条命,其后必有回报。”一个闪身,已是不见人影了。
宝钗回头看着黛玉,见她羞涩之意尽去,一双眼睛瞧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忐忑和欢喜,突然之间长叹了一口气,问:“你几时回去?”
黛玉低头不答。孙穆、姚静等人原本是坐在屋子里的,此时悄悄彼此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慢慢退了出去。
黛玉一面低头摆弄着衣角,一面道:“连柳家的小姑娘都看出来,你又何必欲盖弥彰?你……难道你到了如今,还要同我说该嫁与宝玉这等生分的话?”
宝钗摇头道:“并非生分。你是林家的姑娘,从小你父母对你极尽心意,贵妃娘娘赐婚,更是光耀门楣之事,也好让苏州的那群远亲好好看着,扬眉吐气一番。我……我却已经离开薛家,和你身份云泥之别。这些日子能和你朝夕相伴,已是心满意足。如今只怕贵妃娘娘的赐婚旨意将近颁下,若你还不回去,只怕老太太那边就要撕破脸,命人过来抢人了。”
黛玉也知宝钗所言句句在理。她是林家的姑娘,林如海和贾敏从小视她为掌上明珠,视作男儿教养,聘请了进士老爷为西席,令她读书习字,如今爹娘相继仙逝,若她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岂不是令爹娘在九泉之下蒙羞?更何况贵妃指婚,除了接受,更无他法。否则的话,抛却林家的脸面不谈,便是一向疼爱黛玉的贾母以及对黛玉敬爱有加的宝玉脸上也无光彩。
宝钗见黛玉面上一派凄然,心中虽是万分的割舍不下,却知这是劝黛玉回去的最好机会:“眼下筹备婚事要紧。若是将来觉得闷了,大可以到园子里住上几日散散心。这契书就算是我与你的添箱礼了。”宝钗一面说,一面将为林黛玉购置的那个园子的契书奉上。
黛玉一时无法,只得接了契书,又道:“宝姐姐若是嫁了冯公子,千万莫要回金陵城去。便在京城里住,咱们姐妹之间还能有个照应,闲暇时候,也好走动走动。”
宝钗为了劝黛玉回去,含笑一一应了。心中却清清楚楚,将来嫁了冯渊之后,早晚是要离开京城回金陵的。只是眼下实在顾及不了许多,更兼姚静处和长公主处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交割,急切间回不得金陵,也不算是虚应了黛玉。
一番长谈,黛玉这才委委屈屈地答应回去了。刚传了消息去贾府,自有紫鹃忙前忙后为她打理,贾母一连遣了几个二等仆妇过来接黛玉。不久后元妃娘娘赐婚的消息已是传下,整个贾府欢天喜地筹备婚事,自是不提。
却说宝玉自从因被指拐带忠顺王爷府上戏子琪官以来,被贾政一番痛打,皆因贾政觉得宝玉纨绔不上进,在外私结优伶,惹了不该惹的人,累及亲族的缘故。宝玉一向被贾母呵护得如珠似玉,蓦然遭此毒打,身上十分禁受不住。他本是一个在意女儿家想法的人,一向觉得天底下女儿皆会为他流泪,不想此番毒打养伤期间,恰逢宝钗摆宴,连房中的晴雯等人都去凑热闹,黛玉更是在宝钗处一连逗留十数日方归。他既知道钗黛二人心意,越发觉得气苦,不恨自己对内私通大丫鬟袭人,对外和优伶一路下九流的人有染,只怨黛玉这个未婚妻子不能爱护丈夫。
故而元妃指婚的懿旨既下,倒是宝玉唧唧歪歪了一阵子,先说要与袭人扶正,被王夫人大骂了一通驳回,又说要抬举晴雯做姨娘,就想着打情骂俏,谁知晴雯模样虽生得风流,却是一个为人最正派不过的,心中虽然知道贾母想把她指给宝玉当姨娘,料得也是同黛玉成婚数年之后,故而不肯应承。宝玉自讨没趣,也只得讪讪住了手。
这些事情都是怡红院里的内务,关起门来本无人知,更兼黛玉的心思越发不在宝玉身上,贾府忙着筹备嫁妆,贾母都要拉了她去过目的,每日里应接不暇,哪里有心思去安抚宝玉?只是于夜里闲暇之时,想起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从柳依依的遭遇又想起宝钗的遭遇,正感叹间,突然听见紫鹃走过来说宝二爷如何如何,一脸千肯万肯被宝玉收了去当通房的样子,黛玉心中膈应,对紫鹃越发疏远。
薛姨妈自逼了女儿离家之后,起初觉得虽损失了一个女儿,但趁机逐走了张嬷嬷、莺儿一家、陈义一家眼中钉、肉中刺,又讨回了宝钗那两个得利颇丰的铺子,以为抢到了两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心中自鸣得意不已。然而贾母、王夫人等人赶着同宝钗做面子,纷纷凑了银子出来,薛姨妈大略听一听,也知道宝钗有百两银子的进账,银钱虽不多,到底心中有些不自在,其后长公主殿下亲至,宝钗这个宴席居然办得热闹无比,连贾母等人都不得不扔掉伤重卧床的宝玉不理,赶去一个破落狭小的园子里捧场凑热闹,薛姨妈越发心中有气起来,觉得宝钗简直是自己命中的克星,便是连净身出户,也要同自己抢风头。
因了宝钗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薛家和夏家联姻之事,看起来就没那么风光了,颇为灰头土脸。明明薛姨妈收了宝钗的嫁妆后,凑了一万两的聘礼去夏家,原本也是豪绰的,然而和长公主殿下亲临的风光相比,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更兼京城里有一帮人不学好,捧高踩低,流言说薛家主母如何如何嫉贤妒能,连自家女儿都容不下,要卖到青楼当妓.女,逼得薛家大小姐与其三击掌,净身离家。谣言编的有鼻子有眼睛,薛姨妈听说都要气破肚肠了,连正在做亲的夏家,也不停旁敲侧击打探有无此事,影影绰绰传过来消息,说夏家的夏金桂姑娘自幼娇生惯养,若是薛家的婆婆如此凶悍,姑娘是受不得磋磨的。气得薛姨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亲自赶去夏家说项,说宝钗如此这般令人失望,此事绝非京城流言所说,其实另有内情云云,又跟夏金桂那寡母再三保证,说姑娘进了门,必定疼她如眼珠子一般,夏家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姨妈一意将宝钗手中的那两间铺子夺了过来,原本是看在铺子得利颇丰的份儿上,又自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恐昔日宝钗用惯了的老人心生不满,故而嘱咐薛蟠使出雷霆手段,一并撤换了去。也因为这个,铺子里不少人主动辞别,正是人心惶惶,人手青黄不接之时,突然忠顺王爷府上来人,又想趁机勒索,薛姨妈闻讯,肠子都要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