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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日总来的早些,春分刚过,园中的桃树早已被沉甸甸的嫣红妆满枝头。伴着嫩绿新色,远远望去好似一片彩霞眼晕,分外饶人。
似乎每次来,她总是那样,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热闹的桃花林中出神。吕瑶踏着满地落英缓缓踱来,站在她背后许久她才有点反应。她蓦然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不露声色的欣喜,转瞬之间却又化作了失落。
之后,她只是抱歉地苦笑了一声,轻声唤了一句:“原来是姐姐你来了。”
“不然你以为是谁?”吕瑶调侃一声,可眉宇间也有化不开的哀愁,似乎也并不轻松。
地处江南与长安相距千里,是吕瑶告诉她,她才知晓卫青又北上匈奴的消息。吕瑶说韩说此次也跟着去了,这是他们重聚后,她第一次送他出征去。为他系上盔甲之时,她忽然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用一根丝线将千钧的重量,悬在心间,左右摇晃,像是虽是要砸落下来。
“或许我不该来告诉你这些,要你知道,也只是陪着我一同担忧。”吕瑶苦笑一声侧眼望她:“这样的感觉,如芒刺在背。让我想起父亲走的那日,是我亲手送他上的路……”
李鸾沉默着,回想她孤枕难眠的那些夜里。想起他突然回来,却要她还来不及欣喜,又再送他离去。
“我一个人在长安,心绪难平,却也找不到一个人来与我分担,便就想到了你。”
“他们走了几日了?”
“快十日了,至今还没有音讯。”吕瑶望着风中摇曳的桃花轻笑:“想要他是立地顶天的旷世英雄,却又想要与他相濡以沫、白首不离。世间事,本就难两全。我母亲曾是如此,所以她并没有得到幸福。我虽然嘴硬,可那时候确实有些恨我父亲,可与他相认以后,看着他做的那些事,我才真的理解。天降大任于某些人时,幸福对于他们,本就是奢侈。”
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身边的李鸾:“你的卫将军,是否也是这种人。”
“我不知道……”李鸾说完便低垂着眼眸,沉默了许久,才又轻声补了一句:“但我知道,你所谓的幸福,我始终给不了他。”
“你为何变得如此自怨自艾,一个孩子而已。”吕瑶疑惑地望着她:“你们还如此恩爱,总还是会有的。何故至你躲他躲到千里之外去,你可知他心中的苦吗?”
李鸾俯身抱住膝盖,轻声道:“我一生,身边太多人因我枉死。我实在是个不祥之人,不配在他身边……”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早已有了李先生的消息……”身边的人沉吟一声,像是回忆着上辈子的事情:“我想卫将军也早就有了他的消息吧,只是不忍心相告。”
李鸾微怔,转过头来,望着她脸上无可奈何的苦笑,像是有千言万语,可半晌却只挤出一句:“他……不好吗?”
吕瑶没有直接回答,只轻笑一声:“我开始在想,命运深不可测,到底谁又会知明日有几何。是否只有眼前须臾的快乐,才是真的。原来我不明白这个道理,心中还有着许多执念,可直到送他离开我才明白……”
说着她忽然站起身来,伸手折了一枝嫣然的桃花来,蓦然笑道:“我现在想通了……若是他能活着回来,若他还要我的话,我便再不离开他了。”
李鸾抬眼望着她逆光而立的背影,不知是因为欣慰还是艳羡,眼眶就骤然红了。
“他很傻,也很平凡。我以为再好不过了。”
长安,未央宫椒房殿。
霍去病一整个下午都百无聊赖地躲在椒房殿里卧着看书,卫子夫在一旁缝制着给太子刘据的锦衫,时不时抬眼望着身边的侄儿,抿嘴浅笑。
“这两日建章里不忙吗?”
霍去病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却不想撞落了案头的茶杯,还好他眼疾手快,一把稳稳地接在了掌中,杯中的茶水竟一点也没撒出来。
卫子夫抬眼望着他,无奈地笑了:“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你舅舅那样的稳重。”
“去病也想学的,只是天性使然,怎么也都学不来舅舅半分。”他将茶杯安稳地放回于案几之上:“小姨,舅舅他还未有消息传来吗?”
卫子夫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问我只怕也是白问,陛下待你那样亲厚,你不如直接去问他。”
“我才不敢问他……”霍去病想起昨日将卫子夫吩咐好的羹汤送去给刘彻,未想到平日里在宫中见他定要拉着他好生絮叨上一番的刘彻,那日却一直阴翳着面庞,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上他一眼。
去病机敏,便也没有像平日一样与他亲昵,只将卫子夫吩咐的羹汤放在桌上,便退出了清凉殿去。
“陛下他近几日焦头烂额,一则因为北方外敌,二则因南方内患,去病才不会去讨那个没趣。”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抬起头来望着卫子夫:“小姨,这淮南王可是有什么猫腻?”
卫子夫闻后没有即刻回答,只是沉默着抬手给他的杯中续好了茶水:“为什么这样问?”
“我昨日去清凉殿,碰见淮南王太子妃了,和陛下哭哭啼啼的,似乎是不愿意再回淮南去了。听那位郡主的口气,想必是在淮南王府中洞察了什么。”霍去病想起昨日偶遇的有趣女子,不禁轻笑:“看她的样子,像是势在必得呢……”
卫子夫放下手中的茶壶,举起茶杯递到到霍去病的手中:“女孩子家,嫁去那种地方又被送回来,怎么说都是极大的侮辱,哪能真有你说的那样举重若轻。”
“王室宗亲女子那样的多,为何陛下偏偏选中了那位姐姐。”霍去病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不解地问道。
“既是有意拉拢,太子妃人选与陛下也不宜太过疏远。陛下亲姐姐修成君虽然是太后在宫外所生,但太后生前却十分宠爱这个女儿,所赐所赏都颇为厚重,她的女儿自然是最最合适的人选。”卫子夫说着垂眸,抬袖掩面轻呷了一口茶水:“不过却也没有人强迫与她,全然是她自愿的。”
说着,她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案上,又拾起一旁的针线:“她弟弟在长安犯了事,做姐姐的替他顶罪罢了。陛下觉得她甚是机敏,确实是不错的人选,这才答应的。如今回来了倒也好,只是嫁娶之事,若要是在长安再为她觅一个如意郎君,怕是有些难了。”
霍去病没有接话,回想着昨日在清凉殿前,中常侍春陀意味深长的话语来,不禁嘴角一撇轻笑,百无聊赖道:“那位姐姐生得漂亮,想必没有没有问题的。”
黄昏的漠南,夕阳在天边如同一团燃烧殆尽的火焰,慢慢地熄灭了。漫天星子上行,在湛晴的夜空中,须臾之间便贯穿成了银河。一望无际的星夜之下,丛丛篝火闪烁,如同开在草原漆黑的夜里那一朵又一朵璀璨的莲花。
匈奴的单于大军正蛰伏于此处。
“目前离我们最近的是汉军的先锋部队,据探子报来,卫青的大部队压后,在不足七十里的地方。明日清晨,想必我们就能与汉军的先锋部队相遇,领兵的将军是卫青的旧部苏建。汉军似乎并没有发现已经离我们的主力部队不远了。。”
“畏首畏尾,居然不敢亲自打先锋。”伊稚斜冷笑一声:“这个蠢货不愧是想空有名声,居然派一万的部队打先锋送死,我十万精兵吃掉他们,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末将已命令全军戒备,静待汉军先锋部队向前再推进五十里时,便派出两万精骑出击围剿他们。”
“好啊,你派人先吃了他的先锋部队。”伊稚斜从案前炙肉上,一把拔出那柄银晃晃的匕首来,反复摩挲于掌中,冷笑道:“他的主力部队,便由本单于亲自剿灭。”
单于王部众人跃跃欲试,殊不知在阴山山麓以北,三万人的汉军部队早已越过了右贤王最后一道天然屏障——阴山,全军士兵的口中都含着一枚木枝,马铃也尽数被摘去,用麻布包裹了马蹄,在广袤的丘陵之上,悄无声息如同一条吞噬一切的巨蟒一般,不舍昼夜地奔袭向漠北遥远之处的右贤王驻地。
人衔枝,马摘铃,远在百里之外的匈奴人,自然是听不到一点的声响,右贤王正稳坐于他奢华的毡帐中,欣赏胡姬妖娆的歌舞,与诸将饮酒消遣,若无其事。
“不知从高阙出来的汉人军队如今走到了哪里?”座下有兵帅问道。
右贤王怀中抱着美艳的胡姬正玩的欢快,听到这话仰天大笑道:“汉人出了塞,就像是瞎子摸着石头过河,我们驻地在阴山以北七百多里的地方,汉朝人要到这里来最快也要七八日。更何况,本王觉得他们根本没有那样的胆量来这样深的地方,不必慌张。”
说着,便抱着怀中的胡姬一通热吻,引得坐下众将一通热闹的大笑。
“大王说的是,听说此次汉朝人是冲着单于去的。仅单于那一路就有五位将军,还有那个车骑将军卫青。咱们的这边的将领就逊色不少了,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不足为惧。”
右贤王将战事在即,抛却于脑后,只管倒在温柔乡中大快朵颐,胡姬轻歌曼舞,妖娆的身段将他的神志也勾得逐渐迷离。酒过三巡,已是醉生梦死,全然不知坐下宾客去了哪里,只管怀抱着温香软玉耳鬓厮磨。
“大王……”身下的女子的声音如同蜜糖沁透了骨髓,引得他一口衔住女子的嘴唇,手也顺着曼妙的曲线一通摩挲。这一抚摸又引得一阵周身火热,即刻俯下身去与怀中人又亲热了起来。
他全然不知,就在此刻那漆黑无垠的深夜,三万神兵已出其不意,悄然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