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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总是这样走得无声无息,却成了李鸾心中萦绕不散得阴霾。
她一个人在卫青为她手植的桃树下烹茶,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也特别的不巧。
韩说来见她,喝了她的茶却见她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狐疑问道:“他这是去了哪儿?怎么回来几日又走了?”
李鸾摇头说,不知道,许是又去河东买马了。
她心中知道,他此行必不是去河东买马那样顺遂,怕是有大事要做。他不说或许是不想她担心,也或许是因为根本就不能告诉她。
既然她没有问,他也没有答,就当不知道或是没有察觉便好了。
韩说看着她那样子着实是孤胆,那模样倒是像一个委屈又可怜的小娘子,新婚燕尔夫君就征战在外,聚少离多,心中难免悲戚。
他不是不能理解李鸾的小女子心思,只是男人的世界有时就是这个样子。女人的心里可以只有男人,可男人的心里决不能只有女人。
说来讽刺,也有些不公。可这世间痴男怨女颇多,却也总逃不过这个道理。
“还好今年是个暖冬,北面也没怎么下雪,倏忽一下就过去了。不然那冰天雪地里行军可真是有的受的,大冬天的,有时候连甲胄都穿不上身。”韩说原想是安慰她的,笑盈盈地说着,可转眼就看着身边的人眼泪落下泪来。
他望着她坐在桃花树下默默流泪的样子,那楚楚动人模样着实扣人心弦,只怕是要见者伤心,闻者流泪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他也是无可奈何,你不要怨他……”
李鸾抬袖一把抹掉眼角的泪水,想要笑示意自己没有怨他,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走得时候甚至没有叫醒她,她甚至都没有能亲手帮他穿上那沉重又冰冷的戎衣,为他理平眉宇,梳好发冠。塞外环境恶劣不比关中,经常是飞沙走石,刺骨寒风。即便不是如此,那雷鸣战鼓、刀光剑影中,那红缨银甲、玄铁寒衣下的,依然是温热又脆弱的血肉之躯。
他此次从雁门回来,身上并非是没有伤的。看着那怀抱着她的身体上的累累伤痕,她又有哪一次不是心悸难平,却又被他匆匆敷衍了过去。
可这次不一样,他疾疾回来,却又疾疾离去,实在是让她觉得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住在韩府的时候。他也是那样匆匆来看她一眼,不过几个时辰便就又匆匆离去,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期盼他再次到来。
她不怨他,他有他的身不得已。她只是有点抱怨命运,让现世始终难以安稳,从而没了许多的岁月静好。
忽而一阵暖风从远空迎面扑来,桃花瓣如雨一般飘落了她一身,零星散落在她手边的沸腾茶锅中,也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身边的韩说忽然抬手接过杯中出来的一缕暗香,凝视这那掌中的桃花瓣轻声道:“你莫要怪他……他也不想离开的……”
他也不想离开心爱的人身边,可是握着刀的手又要怎么拥抱你?
放下刀的手……
又要怎么保护你。
未央宫中情况却也不是很好,刘彻如坐针毡,宿在于清凉殿中几日,都不曾临驾后宫了。
每时每分都是那样的煎熬,只要殿门口有人走过,他势必要向门口问医生是否有卫青军团的回报,但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后来变也不去问了。
最后一次消息传来是卫青率三万精骑出云中,李息带一万精骑出代郡,自那之后,河朔方向就再也没有军报传来了。
中常侍守在门口,看着暮色已渐渐笼罩了下来,可刘彻却一直未传膳,已经有两日都是食不知味了,只怕今夜怕又是吃不下了。
他正叹着气,却见远处一行宫灯冉冉向这边过来了,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入主椒房殿的卫子夫。
春陀赶忙上前去行礼,却见卫子夫身后的婢女们捧着热腾腾的膳食与汤羹,不禁感到心头一暖,笑盈盈道:“娘娘来得正好,陛下正忧心着不肯吃饭,若是娘娘来劝劝,陛下定是听得进去的。”
卫子夫浅笑:“那就麻烦中常侍大人命人将这些吃食送进去吧。”
“怎么?娘娘您不进去吗?”春陀有些诧异。
卫子夫苦笑,轻声道:“这几样都是陛下最喜欢吃的,你送进去他便知道是我来过了。其余的,也没有再多说的必要了。”
说罢,她转身要走,却忽然迟疑了片刻,又回身来向着中常侍叮咛了一句:“帮本宫带一句话给陛下。”
“娘娘请说……”
“弟弟如今已为家国身不由己,我所能依靠的便也只有陛下,要他千万保重好自己。”
夜幕笼罩在蜿蜒起伏的绝岭之上,山月岑岑,南方的暖气还未吹到塞北。漠外的春天还未到来,远空刮来的依旧是刺骨的苦寒冷。
三万精骑在阴山一脉破旧的赵长城中掩护中,迅速向着高阙方向推进而去。
“都说赵武灵王变俗,穿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阴山下,至高阙为塞,当真是名不虚传。”苏建跟在卫青的身边不禁感叹道:“这一段怕是比我们刚进过的秦时长城修筑时间还要早上六七十年。”
卫青转头来问身边的苏建:“李将军的人马什么时候与我们汇合?”
“大约明日这个时候。”苏建赶忙应道:“李息将军从代郡出,脚程比我们或许慢几个时辰的样子,我们要等他们吗?”
卫青攒眉思索了片刻,轻声道:“不等了。”
“当真不等?“苏建有些讶异:”李将军手中还有一万精兵呢?”
卫青摇头道:“如今我们孤军深入,已向西迂回了极大的纵深,怕是比了破龙城那次还要远了,如今已是将我们的右翼完全暴露给了右贤王和单于王部。兵贵神速,既然出骑兵,速度是关键,一分一刻都不能等了。若明日太阳下山不能按时两军相汇,我军就率先强攻打石水门,再下高阙。将石水门与高阙两个关口留给李将军的部队来镇守。记得,只守不攻。”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不直接从云中出来,便向着朔方去,非要这样像西兜这样大一个圈子。”身边的张次公不解道。
“从长安一路直插朔方,一路上必回惊扰了河套游牧的匈奴部族,河套可是块大宝地,这一代水土富饶,聚集的匈奴人也较多。如果我们惊扰了他们,其一势必会阻碍部队的推进速度,其二,可能会惊扰到单于王部,引大军西移,那样我们岂不是就前功尽弃了。”苏建解释完,转头去望身边的卫青:“将军,我说的没错吧。”
卫青只微微在月光下点了点头:“白羊王、楼烦王守于陇西,其守军也有过万的部队,若是我们从长安直接攻打陇西的白羊、楼烦二王,两部必然会迅速纠集人马北移,退居到高阙与石水门这两处有险可倚之处,一面利用早已修备好的防御攻势阻挡我们的进攻,一面联络北面的右贤王部与单于王庭,到那时候我们便就只有死路一条。如今我们现行向西大迂回,凭借阴山的隐蔽插入右贤王部与白羊王、楼烦王之间,快速攻下石水门与高阙两处两处关口,等于切断了白羊、楼烦王与王庭的联络,让他们不能凭险据守,北联友军。然后飞兵南下,去陇西围剿二王。这样,阴山以南的河套就全然被我们收入囊中了。”
张次公听得云里雾里,着实是不知道卫青在说什么,不由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叹气道:“反正将军想的事情我这个脑袋瓜子总是想不明白的,将军指哪我就打哪便好了,到时候见了匈奴人,只要让我打头阵就好。”
“你呀,就是个粗人!将军下次就别跟他解释那样详细了,纯属浪费口舌。”苏建在旁讥笑道,但转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眼望向卫青:“那我们现在右翼已经是无所依凭了?”
卫青回眼望着身边的校尉,唇边凝结一丝淡淡的笑意:“也不是第一次无所依凭,苏校尉是怕了吗?”
苏建忙摆手道:“不不不,末将绝不是那个意思。跟着将军,末将心中是有底的。只是有些担忧罢了,毕竟常规作战中,这样等于把自己的命门暴露给了敌人,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如今我们打的不是常规战,自然不能用常规战的思路。正是因为我们常规战的思路早已被匈奴人洞悉,他们才敢弃守高阙与石水门二关,恣意南下到陇西。正说明,他们认为,汉军只会从长安出来直插陇西,也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汉匈沿线。即便是汉朝派大军从自南向北攻入河套,他们也能很快退守石水门与高阙二关,倚靠地势险要来拖上我们好一阵子。同时北上联络单于王部,让单于大军迅速南下扑来。这才是你所谓的常规思维。”
卫青的眼眸在寒月光下熠熠生辉,那眼神仿佛是已然看到了胜券在握一般,让身边的人也不禁为之振奋。
“这仗打得多了,不光是我们,就是匈奴人,也都有了常规思维。他们觉得我们是羊,而他们是狼。用羊的固有思维与狼的固有思维抗衡,我们必败无疑。”卫青抬手拍了拍苏建的肩膀,凝眸望着他:“我们也要开始习惯狼的思维……”
他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我们要开始习惯狼的思维……
而现在,正是我们的猎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