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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殿中桃花已然含苞。
花下烹茶的清香袅袅,阳光和煦温柔,暖风阵阵。
“当真是风消雪霁,春意阑珊了。”美丽女子望着枝头的盎然春意,只觉心头的冰雪也早已消逝了。
“姐姐喝茶。”坐在她对面的卫子夫轻轻从石锅中要舀了一盅茶水,轻轻倒入白陶杯中,低眉恭敬地奉上。
“卫夫人如今也已是贵不可言了,劳您这样奉茶,平阳当真是愧不敢当。”公主接过卫子夫递来的茶盏,抿嘴轻笑。
“姐姐始终是姐姐,如此都是子夫应该做的。”卫子夫淡淡一笑,将案上的茶匙收好。
公出拂袖掩面,将白陶杯中清香的茶汤缓缓渡入口中,落袖道:“你烹茶的手艺,比在侯府是时候,确实好了不少。”
说罢她抬眸望着卫子夫微微隆起的小腹,凝眸轻笑道:“当真是好福气,又有了。”
卫子夫安详微笑,抬手抚了抚腹部,轻声道:“子夫的福气,都是承蒙陛下与姐姐的厚爱,此生怕是无以为报了。”
“你为我们皇家开枝散叶,本就是功劳一件,如此难道还不算是投桃报李了吗”平阳公主轻笑,将手中的陶杯落于案上:“近日来,本就是奉母后之命,前来看看你这位大汉王朝的功臣。”
“姐姐这话真是折煞子夫了。”卫子夫赶忙应道。
平阳公主轻笑:“你啊,都是如今这样的身份了,还是整日这样诚惶诚恐的。来,我帮你也斟一杯茶。”
说罢,她的手伸向茶案上去拿卫子夫那边的陶杯。
“这怎使得?”卫子夫连忙婉拒,伸手想去握住公主身来的手腕。
却不想刚搭上公主的手腕,平阳公主忽然厉声惊叫,连忙收回了手,掩着袖口捂着那只手腕,神色慌张地低下头去。
卫子夫怔了片刻,忙颦眉惊慌问道:“姐姐的手怎么了?”
平阳极力掩着袖口,强压住慌张的神色,苍白一笑道:“无碍,前些日子不小心扭伤了手腕,一时间忘了。”
卫子夫冰雪聪明,她知道公主自小养尊处优。即便是平阳侯去后,公主虽改嫁汝阴侯夏侯颇。
但因为世子曹襄,平阳侯的势力仍掌在平阳公主的手中。
平阳侯府可不比一般的侯门,那是高祖时候封的响当当的“万户侯”。
平阳侯曹参是继萧何之后功劳最高的开国功臣名将,也是继萧何后的汉代第二位相国。
跟随高祖在沛县起兵反秦,身经百战,屡建战功,攻下二国和一百二十二个县。
高祖称帝后,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曹参功居第二。封平阳侯,置平阳侯国,户一万六百。
几代下来,如今的食邑怕是早已过了两万户。
大汉的侯爷虽多,可万户侯自开国起,至今也是寥寥无几。后又因子孙无德,遭至除国。
如今留存下来的,除了轵侯薄昭,便就只有平阳侯一门了。
平阳公主的食邑就在平阳侯国,她嫁到那里去,原本就是先帝无上的荣宠。
公主身为长公主,又是王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大汉皇帝的亲姐姐,不仅身份尊贵,且位比诸侯。
如此,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轻易地伤了她呢?
卫子夫抬头望着公主身后的陆修蓉,见她也是含眉敛色,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心中约莫着也猜到了几分。
她正思忖着,忽然一阵快步而来,平阳也转眼望去,只见刘彻又未行通传,早已阔步而至,朝着他们走来。
两人见状赶忙起身行礼。
“免了。”刘彻上前一把扶起身怀六甲的子夫,转眼望向一旁的公主,饶有兴味地一笑:“姐姐也来了。”
“母后叫臣来看看卫夫人,顺道送些补品过来。”平阳恭敬答道。
“你啊,这回母后命姐姐亲自送来的,你可不能再推拒了。”刘彻抬手宠溺地刮了一把卫子夫的鼻梁,看着卫子夫素白的脸上迅疾蒙上的红晕,不禁笑道:“别怕,你在宫中为朕延绵子嗣,治理六宫。你的兄弟在沙场之上,开创先河为朕打了扬眉吐气的一仗。这些礼遇,你受得起。”
“诺。”卫子夫颔首吟道。
“那……卫将军他……何时能返回长安。”平阳公主忽然开口,试探着问了一句。
“朕过来就是要说这个事情。”刘彻没有察觉道平阳脸色异样,依旧开怀笑道:“刚收到奏报,仲卿他带领八百羽林与期门已经动身,怕是明日晌午,就能抵达长安了。”
平阳听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她原只想着,卫青能够平安归来就好。
尤其是卫青部队失去踪迹的那些日子里,她日夜祷祝,哪怕是他真败得如公孙敖那般凄惨,平阳也做好准备,要在刘彻面前尽量为其谏言。
可未曾想,他不仅胆色过人,且英勇善战,竟直捣匈奴腹地,视匈奴铁骑为无物,终究是打破了“匈奴人不可被战胜”的神话,为大汉开创了历史的先河。
平阳一直觉得卫青与众不同,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槽枥见出身卑微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坚实的国之脊梁。
什么裙带之臣,佞幸之戚。
他纵能以外戚贵,宁能以外戚胜乎?
刘彻没有发觉平阳眼中蒙蒙散发而出的光亮,可卫子夫却看在眼里。
她虽不出声,可心中却有了底。
“陛下!陛下!”正说着,身后中常侍春陀急忙跑了进来,见到三人躬身一拜,神色欣喜:“陛下,好消息啊!”
刘彻转身望着一向稳重的中常侍喜出望外的模样,攒眉道:“慌慌张张的,何事?”
“陛下,飞将军他回来了啊!”中常侍说着也不禁老泪纵横起来。
刘彻一怔,迟疑了片刻又问了一句:“当真?”
“千真万确。飞将军被俘后,匈奴人想要他训练匈奴军队,老将军誓死不从,趁匈奴人不备,逃回出了那虎穴龙潭。”中常侍春陀抬袖抹泪道:“前朝已经炸了锅了,连有朝臣入宫请求陛下恩赦飞将军,现全在宣室殿外面聚着呢,老奴来请陛下过去看看。”
“此乃大事,陛下您快去看看吧。”卫子夫闻声赶忙在一旁劝道。
刘彻颔首,轻声留了一句:“朕晚上再来看你。”
语罢,便风风火火而去,中常侍春陀见状也赶忙跟在其后,出了猗兰殿去。
“当真是大好事一件。”卫子夫笑盈盈地望向一旁的平阳,抬手一个恭请。
平阳点头,两人又双双款款落座回到花下去。
卫子夫重新为公主的茶盏中填满热茶,平阳望着她轻声言道:“闻说长安城中近日来十分热闹,满城尽带鸿锦,沿街花团锦簇,户户张灯结彩,就等着车骑将军入城呢。百姓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汉军骁骑也可以大败匈奴,着实是扬了我大汉的威名,血了三朝的耻辱。卫夫人得弟如此,当真是好福气。”
“姐姐客气了。别人不知道,姐姐您还不知道吗?”卫子夫皱了皱眉:“我这个弟弟,平日里最是低眉顺眼的和柔性子,可这出了塞去,就属他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他和他的部队一连数度音讯全无,我在宫中盼得焦急,却又怕去问皇上,着添了他的烦忧。好在现在平安回来了,也没给陛下添麻烦,子夫已是万幸了。”
“卫夫人说平阳了解他,可平阳眼里的卫将军,可不像夫人说的那样。”平阳公主轻笑,目中寒光:“当年将他献给陛下的时候,平阳早说过,他是一块璞玉。如今看来,确是一点都没错。他虽然宽厚老实,但也不是迂腐笨拙之人。”
“姐姐看人自然是比子夫要透彻几分,子夫只把阿青当做是弟弟,想着他要去那样危险的地方,着实是食不下咽,宀寝不安枕。”卫子夫苦笑。
“做姐姐的理当想得多一些。”平阳微笑:“如今,总归结果是好的,夫人也可放下心来了。”
卫子夫浅笑,花影落在她素净的裙袂之上。
她转眸望着暖盆中渐渐熄灭的炭火,忽然轻声问道:“我记得年节前,姐姐就独自从汝阴返回长安,陪太后过年。姐姐今日可有返回汝阴的打算吗?”
卫子夫话音刚落,平阳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手指摩挲着案上的白陶茶盏,冷声道:“卫夫人如今执掌六宫,是看平阳一个出嫁多年的妇道人家,总还是出入宫门内外,不念及家中夫君,有失体统了吗?”
“子夫怎敢那样去想。”卫子夫闻声,忙转头望着平阳的眼睛诚恳说道:“宫中本就是姐姐的家,太后年事已高,姐姐回家看望母亲,旁人能说什么去,又敢说什么去。子夫只是担心姐姐,可又不知应从何问起。子夫嘴拙,不知该不该问,可又怕姐姐在汝阴受了委屈。跟太后不好言说,跟陛下就更加不知要从何说起了。”
卫子夫果真不只是温柔婉约而已,平阳心里最是清楚。
她虽容姿过人,可在人才济济的平阳侯府之中,却不是最最傲人的那一个。
平阳之所以看重她,全然是因为觉得此女甚为玲珑剔透,润物无声。
她看得没错。
平阳嫁去汝阴去后,汝阴侯夏侯颇就完全像变得了个人一样。
比起寡居时追究自己的那个热忱斯文的汝阴侯,如今的夏侯颇确是一个不知不扣的纨绔子弟、酒色之徒。
他娶了大汉身份最为贵重的平阳公主,也终于撕下来追求时的伪装。
大婚当夜,他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虽不说话,但平阳也感觉到了他眸中异样的光。
整夜的欢爱却如同一场彻头彻尾的强取豪夺,平阳原以为的温柔并没有到来。
她抗拒着任由身上的男人摆布着自己的身体,脑海中挥之不去都是那个蔚然深秀的身影。
她原以为身上的人能像他一样温柔。
她最终是错了。
自那夜之后,夏侯颇便彻底暴露出他荒淫的本性,对待平阳也没有像开始那般客气。
公主是顾全颜面之人,一直隐忍,后来直接对夏侯颇闭门不见。
哪知那人有一日喝醉了酒,却像失心疯了一般闯进自己的寝殿,将婢女都撵了出去,狠狠抓住公主的手腕将她摁倒在床笫之上。
平阳实在是无法再与这样一个禽兽之人共处,于是摆驾回到长安。但毕竟自己已*于夏侯颇,悔婚已是万万不能的事了。
她怕外面闲言碎语,又怕王太后在病中为她的婚事烦忧,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今日被卫子夫撞破,卫夫人玲珑七窍,平阳自知是瞒不了了,却也不想将自己悲惨的新婚生活说得那样清楚。
于是,她沉默了须臾,冷笑着道了一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卫子夫直到公主爱惜颜面,便也不多再问下去。
“夫妻之事,外人或许是会看走了眼的。”卫子夫浅笑着化解了肃杀的气氛:“姐姐是太后的掌上明珠。就算是太后如今病着,顾不得许多。但姐姐只要记着,但凡子夫在,陛下在,绝不会让姐姐受半分委屈。”
平阳心中忽暖,望着卫子夫美丽的眼睛,却不知为何悲从中来。
原本是如此好的一段姻缘……
平阳慨然一笑,她怕是此生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