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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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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腹疑惑,在看到庚的一刹那,忽然灵光一闪。庚能为了什么来找自己?必然是希夷!

    姜先顿悟!

    明白过来之后,又是一阵好笑。若说庚是来将希夷托付与他的,姜先自己都不相信。所以……还是来恐吓的吧?可是恐吓,对自己有用吗?不是自己,随便一个公子王孙,恐怕都不会被吓到吧?

    含笑步入室内,木质的地板在脚下发出钝响,庚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笑得很假的家伙一步步走近。礼貌上,庚还是做得不错的。一张千年不变的冷脸,行礼倒是一丝不错。

    姜先平静地接待了她。希夷当庚是朋友,又免了她奴隶的身份,则庚作为希夷的谋臣,也当得起姜先的礼遇。庚的智谋也过得去,但是,如果庚要对某些事情指手划脚,姜先可不打算听从。

    庚平静地注视姜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出身高贵的公子王孙们,每有种种傲气的毛病,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庚看来,是脾气比本事大的。姜先,哼,好吧,本事倒也当得他的脾气。但是!也不能对她家主上耍心眼儿!

    待姜先在主座上坐定,庚便不客气地道:“唐公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了。”

    任续:……我跟你讲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你都怎么吭气儿,见了我家君上便来了这么一句话?

    先前,是任续接待的庚。任续以为,自己与庚都是被留下来的人,会有合作的地方。虽然庚一看就不太好相处,不过为人理智冷静,即使性情不易亲近,但是因为足够理智,所以合作还是没有问题的。日后要合作,现在来沟通,也是常理。在这一点上,任续还是颇为欣赏庚的。

    没料到,庚来了,自己说了一些以后合作的计划,庚却不似十分重视的样子。

    及见姜先,来了这么一句,任续恍然大悟:大家都看出来了啊!那一位身边的人,这是要反对吗?

    一瞬间,任续又为姜先不平了起来。姜先对卫希夷花了多少心思,任续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这样都还不能令人信任,这也太不近情理了吧?

    孩子是自己家的好,姜先虽不是任续的孩子,却是他看着长大一路从公子长成合格的国君的有为青年,怎么可以被嫌弃呢?任续几乎要跳起来与庚理论了。

    姜先却很平静,温和地道:“你是为希夷而来。”

    庚一如既往的冷静:“正是。那么唐公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

    姜先也很冷静地道:“你和南君之女,你们两个都很奇怪。我看得出来,你们对我不以为然,不想我接近希夷。为什么呢?”

    “唐公太用心,”庚给了他直接的答案,“用心太多,未免令人不安。仿佛在编织罗网,令人看不到情感。我等所疑,正在于此。”

    姜先不客气地道:“你们管得太多了。你说我在编织罗网,你们难道不是正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吗?你们在划地砌墙,将你们不喜欢的人排斥在外,将希夷圈禁在内。希夷有自己的主见,我也常担心她,想为她做些事情,想将危险从她身边驱走……”说到一半,忽然明白了庚的意思,改口保证道,“我绝无恶意。”

    “她的手搂上我的腰,我便将一生托付,”庚直白地叙述着,“我愿为她怀疑一切人,直面一切阴谋。”

    “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姜先的口气也软和了下来,“那时在蛮地,我就想,蛮地并不如中土舒适,我走的时候要将她带走。结果我自身难保,重病将死,赖她赠药得活。归途遇险,赖她携带,才能安然回到中土。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她不是我能带走的,她只会依旧自己的心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想跟她分开,就跟着她走。罗网?那是什么?你未免太小瞧她,她不会被罗网网住的。”

    任续听呆了,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来:“那……你们现在,在说的这些是……什么?”

    庚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姜先道:“我该感激南方这样的气候,先前恨它恨得要死,你没去过蛮地吧?那里更糟糕。我几乎病死在那里,嗯,后来好了。如果不是这样的气候,让你病了,你也不会在这里了,是也不是?”突然生病了,怎么也好不了,让你觉得自己没办法一直陪着她,所以才松了松手,是不是?

    庚垂下眼睛,双手一紧,又放松:“嗯。我自生来,天意便与我作对,最顺遂的时光,便是伴随我主。如果天意又要与我作对啦,唐公觉得,天意会如你所愿吗?”

    姜先愈发小心而和善:“我一直相信天意,可自从遇到希夷,我便打算将她放到天意前面。女如有意,不如我们来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办,如何?”

    庚还在病中,坚持说了这些话已经有些不适,听到这个题目,整个人便放松地靠在了凭几上,带着几分懒洋洋:“唐公意欲何为?”

    姜先道:“先让荆地乱一乱,找条道儿南下。”

    “善。”

    “深入蛮地之后,先寻王子喜的旧部,联系獠人,再图其他。”

    “不错。”

    “女有何高见?”

    庚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南君又或者我家老主人另娶妻室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南君为了情势,再次联姻母族。到时候,想报仇就难了。也许第一个阻碍,就是南君!”

    姜先的口气变得危险了起来:“所以要先寻王子喜的旧部与獠人,死去的人,永远无法争得阳光之下的利益。”

    庚危险地笑了:“唐公好心机。为君者总喜欢说‘吾为国家计’,而后做一些只有他们得利的事情。设若唐公与南君易地而处,会如何?会因为妻儿没有音讯,或许已经死了,便另娶吗?扪心自问,唐公真的认为南君的做法不对吗?唐公做得到寻觅妻儿吗?匹夫匹妇,遭逢如此巨变,也会另立家室吧?唐公会怎么做呢?”

    庚丢下一串的问题,并没有等姜先回答,便慢腾腾地爬了起来,步伐有些虚飘:“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等她,找她。”

    说完,也不等姜先反应,扶着侍女的手往回走。

    姜先道:“我的父母,也曾期百年之约,如今还不是物是人非?女既寻我,何必再多言其他?世间或许有公子王孙远胜于我者,我总会用心,跟上希夷的步子。她没有那么可怜,没有那么柔弱,没有那么卑微,等着别人去重视。稍有不慎,被甩下的,是我,是你,是所有人。”

    庚微微点头,也不说托付,也不言其他,只说:“老夫人与风师,还等着我主回归。唐公珍重。”

    姜先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庚是个执拗的人,对希夷又是一片忠心,能不与她敌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庚的背影在雨幕中消失,任续歪头瞪眼,指着门外:“她这是什么意思?”

    姜先笑而扶额:“哈哈哈哈,我又近了一步了。她不会再多加阻挠,日后只管与她合作便是。”

    任续无奈地问道:“那现在呢?”

    姜先轻松一笑:“现在?派个人,对荆伯的太子说,他父亲久不归国,他的弟弟们羽翼渐丰,他须得小心啦。”

    任续问道:“他会信?”

    “由不得他不信呀,”姜先敲敲面前的案几,“不要直接对他讲,对他的左右亲信讲,对他的老师讲,对他的姻亲说。这些人比你我更了解他的脾性,知道什么样的话更能打动他。比如,太子如今留守之地,实是荆伯之弃子,昨日与申王五城,今日与申王百里之地,长此以往,太子还有多少旧土可守?”

    任续匆匆起身:“臣这便去办。”

    “告诉他们,我们是被发配来守边的,与他同病相怜。他能主政,不以土地相赠,我也乐得省事,回我的唐地。”

    “是。”

    姜先打完一个哈欠,眼角挂着一滴沁出的眼泪,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心里盘算着日子,再过半个月,两城便草创完成,可以南下了。唔,若南君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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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庚自白马城回到白牛城,卫希夷正上天入地地找她。一看到她,便拉过她的手来,包在手里搓揉着:“你去哪儿了?也不穿从些,手都冻僵了。”

    庚唇角上翘:“既要留下来,就要做些准备,也要了解邻居。”

    “哦,”卫希夷不疑有他,将她拉到了屋子里,“荆国的消息,我们也派人打探了一些,咱们来合计合计?”

    庚道:“善。”

    女莹又将一些消息写了下来,一样一样指着,与她们商议。君臣父子,是最亲密的关系,也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尤其诸子不同母的时候。与姜先的想法一样,她们也打算从这里入手,离间荆伯父子。

    女莹道:“荆伯有一宠臣,名叫青阳,或可以重金贿赂……”

    卫希夷手上一顿:“谁?”

    “青阳,怎么了?”

    卫希夷沉下脸来:“就是工。”

    “嗯?”女莹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问道,“你知道这个人?”

    卫希夷深吸一口气:“便是当年,与太后合谋,打开王宫城门的那个人。”

    女莹回忆了一下,惊讶地问道:“他?”

    “他亲口说,他以前叫青阳。他的国家被王覆灭了,阿朵的独生子便死在城下,所以王将他贬做了阉奴,他们记恨上。”

    女莹一拳捶在桌子上:“这个混账!我必诛之。”

    庚道:“另选一人吧,这个人不好用了。他的欲-望不在于荆,而在于蛮地。听起来,人也不笨,不太好用。”

    三人又商议了一回,也是如姜先一般,甘辞厚币,挑拨关系。荆伯离得远些,一时难以触及,荆太子就比较好接触了。两方一齐用功,将荆太子周围之人挑唆得日益防范起荆伯来。荆太子周边不乏有识之士,请太子不要疏远与父亲的关系。荆太子亦想亲近父亲,却苦于才具平庸,渐渐动摇了起来。

    两城初具规模的时候,荆太子派出信使,答应了女莹借道的要求。盖因姜先并没有向荆太子透露自己要南下的消息,荆太子想当然地以为,姜先不会南下,而是守在边境。荆太子的心里,执掌唐国的姜先比逃亡的南君之女,危险得多。得知他不南下,在借道的事情上放松了警惕。同时,也因为不断有人在他的耳边讲,或可利用南君之女云云。

    殊不知姜先对卫希夷道:“中土习俗与蛮人相差颇多,我的兵士若与公主的蛮兵混在一处,易被人看出端倪,不若与希夷的人马会作一处,想荆太子是看不出来的。”卫希夷的人马一半是中山国的旧部,一半是祁叔玉给的赞助,都是北方人,唐地亦在北方。在不明所以的荆人眼里,倒是相差不大。

    卫希夷问道:“若是荆太子想见你呢?”

    姜先狡猾地一笑:“我让任续告诉他,我对南方水土不服,已经悄悄溜回唐地了。让他尽管放心。他以为我们筑城,便是有停留之意,驻足不肯南下,如今放心得很。又想放你们南下,搅坏荆伯的好事,免得兄弟们太过出色。”

    卫希夷道:“你的身体?”

    姜先拍拍胸脯,自得地道:“好多啦。”

    顺顺利利地,姜先带着人混进了卫希夷的队伍里,将自己的旗号一卷,便与卫希夷的人马混同为一家了。荆太子见状,还与心腹商议:“有趣,南君之女的亲信人马反而不如臣下的多,一旦得势,只怕要君臣易位了吧?”

    他的老师一直为他的利益考虑,因荆伯近来重心南移而忧虑,此时也笑了:“这样岂不正好?若使蛮地上下一心,则荆危矣!国君的想法并没有错啊,我等确须南拓蛮地,积蓄力量,才好与中土大国一争高下。太子秉国,也当持此国策才是。南下,是为北上。蛮地多铜锡,可为兵器。”

    荆太子矜持地点头:“不错不错。”心情一好,他便耍了个小手段,命人送些粮草辎重,却是将到卫希夷的军寨里,而非交给女莹。算是埋下些引子,一点一点,想促她们君臣失和。

    收到荆太子的礼物,卫希夷哭笑不得,因庚不在身边,而姜先一路骑马与她并行,便先对姜先说:“唐公,你看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呢?”笑得快要掉下马来了。

    姜先心道,荆太子也不算很笨了,若你不是想回来,你们不是真的亲密无间,只这一手,便够你们日后受的了。不是你弑君自立,便是她要诛杀功臣了。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咳咳,唐公唐公的叫着,听起来好不习惯。”

    “咦?大家都称你唐公,怎么突然不习惯啦?”

    “自入荆地,我便像回到了小时候,十分怀念,你再叫我唐公,便听不服啦。”

    卫希夷笑问:“那叫你什么?公子先?”

    “把公子去了吧,多狼狈的样子互相没看到呢?也是共患难过的,再这么客气的称呼,未免刻意啦。”

    卫希夷原就不讲究这些,笑吟吟地道:“好!阿先。”

    姜先的魂儿先从天灵骨上飘出去晃了半天,整个人骨头都轻了四两,重新落回地上,才故作不经意地叫了一声“希夷”。

    卫希夷:“嗯?”

    “虽是个笑话,还是与南君公主说一声吧。”

    “好。”卫希夷笑弯了双眼,姜先的心情又随着这个笑容飘荡了起来。

    女莹对此事也是当笑话来看的,天上沙沙地落着雨,打在斗笠上,女莹的声音透过雨幕还是那么的清脆:“亏他想得出来!哎,他也不算笨了,这运气是真的很糟糕呀。”

    卫希夷道:“管他怎么想的,东西咱们是收下了。”

    女莹补充道:“派人道个谢吧^_^”

    卫希夷明白她的意思,含笑道:“是极是极,再向他抱怨抱怨。”

    姜先添上了一句:“连后半路的粮草,都有人给了呢。”

    三人一齐大笑。

    卫希夷派了长辛去见荆太子的使者,长辛是个实在人,憨厚极了,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完全不似会做戏的“机灵人”。无论荆太子的使者如何试探,都只能发现,长辛确是奉命表示感激的,也确实很感谢荆太子。

    荆太子得到了错误的信息,再开方便之门,这便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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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借荆太子的便利,取道荆国南下。为防荆太子设计,诱他们深入而围攻,选的道路多是开阔之地,少走山路,以免被伏击。深入荆国,又有另外一样好处,可以探听到更多的关于蛮地的讯息。

    先是,关于荆伯的消息多了起来,也说明了为何荆伯放着故土暂时不回,非要南下不可。荆地少铜山,而蛮地多铜。荆伯已占据了其中一座铜山,昼夜不停,开采着铜矿进行冶炼,许多蛮人受他武力驱策,为他做着繁重的冶炼工作。许侯与南君通过联姻,才开发得比较成熟的矿区,便宜了荆伯。

    仅以高压威胁,并不能长久,荆伯又采取了怀柔的政策,纳当地蛮人部族领袖之女,又为随行二子娶蛮女为妻,稳固了在当地的统治。荆伯又在附近另建了一座新城,因铜矿而得名,为新冶城。

    陈去新冶城,荆伯更趁着南君不知所踪的机会,亲率大军攻占了十数座城池,分派二子、大臣驻守。蛮地动乱,正是他攻城掠地的大好时机,一面占领城池,一面也要感叹南君确实有点本事,居然能将蛮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不过,命不好,都便宜了他。

    人苦不知足,蛮地愈乱,荆伯能得到的愈多,便愈想多占些好处再回去。为了能够在蛮地取得更大的胜利,荆伯连去朝见申王的事情都暂且放下了,宁愿先割让与申王一些土地——能够在蛮地取得的利益更大。

    至于割让与申王的土地,离申国远,皆是飞地,荆的附近又没有大国可与荆国抗衡,待消化了蛮地的铜锡之物,再反手拿回来便是了。申王想兴兵拿回,路远长程,粮草兵马的消耗就够申王喝一壶的了。到时候谁赢谁输,还是未知之数,不是吗?

    得到的利益,令荆伯有些飘飘然,原本只想往南去,避开申王锋芒,两人并世称雄,现在他的心与胆都变得大了起来,改而想耗死申王,打败他,北上称王了。

    世间诸侯,凡有些实力的,又有几个没有这种想法呢?

    姜先沉吟道:“荆伯既能拉拢得到蛮人,便是说,蛮人内乱未止,情况还不算差。”

    女莹道:“是还不算差。荆伯在彼,是说太后她们,还未能掌控蛮地,此其一。能接受荆伯,便是有人不会记恨北人,此其二。双方对峙,我有机可趁,此其三。”

    犹豫了一下,卫希夷道:“看荆伯手段也是不差,能与他对峙这么久,未必只有太后,或许,王还在。”

    女莹道:“此其四。希夷,我能睡一个安稳觉啦。”

    卫希夷道:“且慢,先拿下一城,再安安静静地养神,好打下一仗。”

    女莹道:“雨中行军这许久,兵士也要整束休息的。”

    卫希夷碰碰她有些憔悴的脸,道:“先下一城,地方你选,办法我来想,会很快让你休息的。”

    女莹失笑:“不要新冶,动了新冶,荆伯得疯,我们立足未稳,不好。”因指与新冶较远之处。

    卫希夷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