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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码头。
太阳照常升起,远洋的渡轮来了又去,成吨的货物搬上搬下,依旧繁忙无比。因为整日风吹日晒所以一个个都皮肤黝黑的工人们扛着货物来回奔走着,箱子里装着的是食物还是枪支,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什么呢?
重要的是大洋。
就是此刻一个工人被地上的绳索绊住脚踝不慎摔倒在地,滚落的箱子里跌出来的那些银灿灿的东西。
钱!一整箱的钱!
他看着铺满周身的大洋,整个人愣在原地。而周围人看到了,错愕的同时不由往自己的肩头、往旁边堆放着的其余的箱子上看去,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装起来!”管事气急败坏地冲过来,紧握着辫子的手青筋暴起,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这批货可是上头千叮咛万嘱咐的,怎么就这么摔了呢!码头人多眼杂,这得多少人看着?谁没事会运那么多钱?!万一有人去查……
管事抹了把冷汗,心里一个哆嗦。
摔倒在地的工人及忙爬起来给那些大洋重新装箱,在无人看到的角度,眸子里闪过一道冷芒。然而就在他快要全部收拢完毕的时候,一只肥胖白嫩的手忽然捡走了地上最后一枚大洋。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充满慈悲的温和声音,“阿弥陀佛。”
他抬头,就见一个穿着布鞋披着破□□的和尚一手捻着佛珠,一手竖掌在前,肥头大耳笑呵呵的样子像极了弥勒佛。
“施主,我看这枚大洋与我有缘,就让我把它带走吧。”
“去去去,这里可不是你化缘的地方。”管事不耐烦地轰人。
和尚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低头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才转身离去。管事的却又甩出鞭子把他拦下,“谁让你这样走的?把钱留下!”
和尚解释:“这钱不能留下,上面附着只小妖怪,你若是把它带走,它会把你的货都吃了的。”
可这说辞,管事怎么可能信,“你唬谁呢?”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和尚苦口婆心。
“出家人?要是求神拜佛有用,赶明儿仗都不用打了!”管事的吊着小三角眼,手里的鞭子扬起,“把钱留下赶紧滚蛋!”
大和尚见他实在不信,也不强求。叹了一口气把大洋还到那工人手里,就摇着头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好像在念大悲咒。
管事的对此嗤之以鼻,斜眼看了看那块大洋,嘟哝了一句,“这妖僧……”
他的声音很轻,除了他自己,也就旁边站着的那个工人能听见。然而他嘟哝完,刚想回去处理一下这批货的事情,转身就看到那大和尚站在自己面前。那张胖如圆盘的脸只跟他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还举着一个紫金钵盂,可怖至极。
“啊!”管事往后退了一步,惊恐还没来得及在他眼中扩散,大和尚的紫金钵盂就当头拍下,“你喊谁妖僧呢,叫我大师!”
大和尚一言不合就把管事的当场拍倒,手持紫金钵盂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坏了周围的工人。惊呼声四起,大和尚戾气未散,一脚把工人刚刚收拢好的大洋全部踢翻,从中找出刚才他拿过的那枚,诡异地笑了笑。
然后周围的人就看到他把那枚大洋塞进了嘴里,嘎嘣一声咬成了几瓣,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咕嘟一声,大家跟着他一起咽了口唾沫。
太诡异了,这太诡异了!
周围的人一个个心里发毛,几个机灵的连忙转身去找警察。然而他们还没跑出几步,那个大和尚忽然脸色一僵,直挺挺地往后倒在了地上!
“吞、吞金自杀!”
“快叫警察来啊!”
大和尚一动不动,管事的也一动不动,紫金钵盂在地上滚过一圈撞在石栏上,发出叮的脆响。恐慌,悄然而至。
与此同时,最开始打翻箱子的那个工人却混在人群里悄悄溜出了码头,穿过半个城区,最终来到了小乔面前。
“少爷,事情都办妥了。码头已经闹了起来,大量的货物滞留,我们安排的船也即将抵达,届时一定会把码头堵住。不过今天英国人有批重要的货要走,他们一定会全力让码头恢复秩序,我们拖不了多久。”
“只要拖到三点钟就可以了,时间不需要很长,但要足够乱。”小乔微微眯起眼,“想办法透露消息给野田,让他知道我趁着混乱在英国的船上偷运了我的货。还有,我会在今天晚上七点乘坐火车去南京。”
“是!”那人随即又想起来,“少爷,刚才在码头上还出现了一个和尚,形迹可疑,您看是不是……”
和尚?小乔心中了然,“无需理会。”
这时,崇明走上前来,俯身在小乔耳边道:“少爷,白老太爷到了。”
小乔点点头,整了整衣领站起来,掀开帘子走出去。
外面是喧闹的茶馆,戏台子上一男一女正坐在八宝屏风前说着评书,三弦与琵琶的声音相映成趣。
小乔沿着楼梯走到一楼,正在吃茶嗑瓜子的客人们见了他,纷纷侧目。小乔却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径自走到离戏台最近的一张八仙桌旁,恭敬有礼地冲坐在那里的一个花甲老人点头弯腰,“小乔见过白老。”
“嗯,坐吧。”白老爷子年事虽高,可精神矍铄,一身龙纹长衫穿在身上不怒自威。
崇明帮小乔拉开椅子,随即便站在他身后不再说话。小乔端起茶杯撇了撇水面上的茶叶,轻轻吹了吹升腾而起的热气,也不开腔。
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处,抑扬顿挫的声音赢得满堂叫好。
今日说的是三国的一个选段,《三英战吕布》。
这是白老爷子最喜欢的几出戏之一,可他今天却没心思认真听。乔家的小子太沉得住气,反倒衬得他有些焦躁,但事已至此,他停止了转动铁核桃的动作,道:“你几次请我,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一把老骨头,恐怕难以完成你的嘱托。”
“白老客气了。”小乔放下茶杯,“在我看来,这件事情非您莫属。我的处境白老也知道,人员尚且可以通过陆路转移,多使些伎俩总能走掉大半。但是我乔家这么多年积攒下的金银、我大费周折买来的药品、军火、乃至各类器械,目标太大。如果走陆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是行不通的。一旦被截,这些东西只能送入敌人的口袋。”
“走水路的风险也不小。”白老摇头,“我前头也跟你说过了,对方也有能使法术的人,各个码头都有封锁,那么大一批物资太扎眼,根本不可能走得掉。如果硬闯,伤亡太大了。”
小乔仍旧面色平静,“我知道白老年事已高,孙儿年幼,但凡有另外的选择,我都不会来打扰您清修。可鲲鹏已死,海妖式微,整个上海能够执行这项任务的海妖几乎都拜在白老您的门下。您想保全他们,我可以理解,但国之将亡,连六爷都死在了昆仑山,放眼九州何处有独善其身之法?”
“你忘了,我是妖怪,凭什么要为人类出力?”
“是人如何?是妖又如何?”小乔目光灼灼,“白老在人间修行了数百年,读人间书、交人间友,看人间烟火,可还分得清自己到底是妖还是人?”
闻言,白老的眉梢微动,整个人都陷入沉默。
小乔也不在意,他对能否说动白老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不甘心,所以即使只有一点渺茫的希望也想抓住,“人跟妖本来就是共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物种,正如阴阳相生。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如果有人想要踩在我的土地上为所欲为,甚至需要我们自相残杀才能换来一丝喘息的机会,我不能答应、更不认同。只要有一丝机会,我就是死,也要把他们撕碎了扔进黄浦江。所以只要白老愿意帮我,突出重围、与人厮杀之事自有我等代劳。”
闻言,白老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十年前,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会坐在这里跟一个小捉妖师谈论这种事情。
很明显的,这小捉妖师还在气势上把他压倒了。
罢了罢了,安逸了这么久,别到老了反而畏手畏脚起来。他当年可也是纵横四海的大妖啊,何曾这样顾前顾后。
这样想着,那些伴随着岁月流逝而沉淀的豪情壮志也终于渐渐在他心中苏醒。手中的铁核桃被捏得变了形,白老把它们往桌上一拍,“好,我答应你。”
说完,他又看着小乔感慨道:“乔月山有你这个儿子,就算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白老谬赞。”小乔站起身恭敬地给白老续上茶水,手指收紧,把所有的激动和惊喜都敛藏于心。
二楼屏风隔开的雅间里,陆知非和商四透过珠链看着下面的情形。小乔虽然贴了符防止他人偷听,可有商四在,他和白老的交谈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到了陆知非的耳朵里。
此时的小乔对陆知非来说是陌生的,也是敬佩的。
他好像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崇明都没有阻拦。
这三天里,陆知非跟着商四满上海滩地走,去了很多地方。
小乔的所有安排他都看在眼里,人员疏散、资金整合,频繁出入各个租界为他的计划铺路、跟野田周旋,然后又用一道捉妖令搅乱了妖界的水。乔公馆里所有豢养的妖怪也都已经被放出去了,他们会遵照主人小乔的命令,混在上海的妖怪群中引导局势,让妖怪们往黄浦江畔的码头上去。
而野田这些已经认定小乔身份的人,他们最大的愿望当然是把小乔以及有关人员一网打尽,乔家的家产和可能存在的丰厚物资也在其列。
但小乔放出的□□太多,多得迷了他们的眼睛。如果线放得太长让小乔跑了,那就得不偿失,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小乔跑路之前将他抓住。
于是,追捕到了。
持枪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茶馆的大门,引起一片骚动。
小乔却镇静地端着茶杯,连姿势都未曾变换一下。他转头朝白老礼貌地点了点头,“请白老先行一步,我们晚上见。”
白老点点头,道了声珍重就从后门走了。答应了小乔,他还得回去做一些准备。
小乔却仍没急着走。
慌乱散开的人群里,一坐一站镇静自若的主仆二人分外惹眼。
崇明附身在小乔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小乔身上,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挽起袖口,在士兵们声色俱厉的呼喝声中,随手抄起旁边的一把长条凳,用力砸出!
受到惊吓的士兵立刻就开了枪,枪声惊了琵琶,子弹断了琴弦。惊堂木落在地上,声音有如春雷。
小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金色的怀表,按开来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杀人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