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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猛地收了口,静悄悄的坟地无一人,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刚才那个鬼魅的声音呢?难道是错觉?
脚底抹油,提着灯笼跑的飞快。这个活计,真不是人干的!
一连数天清清静静、默默的过。经过那日的惊讶,她倒是回过神来,空闲时会想起未进叶府,她和养父母过的日子,舒心自在,后来被叶老太太接回,锦衣玉食固然吸引人,可时不时的心里某个地方总是空空荡荡的……
桑梓看了看那在水中泡的发红的手,就算她重活了一次,到底原先那个身子当了五年的小姐,现在几件衣裳一洗,就这样娇气了。
哎……
微微叹气,默默低头洗衣裳。这几天妇人和她男人也没再多啰嗦,不过是吩咐洗衣、劈柴、巡坟,这样的活计。巡坟也巡习惯了,主要是那个声音再也不曾出现过。
午后吃了饭,桑梓扛着扫把去坟前扫落叶。叶府的祖坟都葬在一处,先祖们的遗体,能找到的也都迁了坟。府里头世代伺候的老人儿、尤其以伺候老太太、老爷、太太的下人更为尊贵。往往死后,会格外恩赐葬在坟地边缘。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会有。
未出嫁的小姐、未娶亲的少爷不幸亡故,也要葬在边缘,说是怕亡者心有怨念,损了福祉。若是出生后不久夭折的婴儿,祖坟是不得入的,得专门做场法事,封入小棺中葬乱葬岗,逢年过年也不许烧纸钱的。
叶府是世家,贵不可言,特意将两处相连很近的庄子合在一处,找人看了地势,将祖坟安在这里,建了祠堂,供每年清明前后府中诸人上香悼念。
桑梓拿扫把扫掉灰尘,坐在石碑前凝望上面的字。
妻昌平公主之墓。
桑梓伸手去摸那刻的苍劲有力的大字,这里熟睡着她从未见过面的母亲。
石碑的后面是很多小字,记述昌平公主短暂的一生。桑梓绕到背后去看,她的母亲是那样英勇,随皇帝出过征、杀过敌,提过不同寻常的见解。帝赞曰:朕最钟爱之女。
桑梓歪着脑袋想象母亲的样子,她应该是个颇有傲气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母亲,您应该是那样的女子吧。
桑梓诺诺的说。
心里头没来由的自豪与哀伤混合,桑梓抹抹眼睛,一声不吭的拿抹布擦拭石冢,擦的干干净净的,母亲会很高兴的。
吸吸鼻子,一滴泪打在地上,攸得就不见了。
她提起篮子,掏出里面攒了好几天的黑硬窝头摆着,“娘,女儿没甚好的予您,您且将就着罢。”
悉悉索索……
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树叶的沙沙声。
桑梓心头别的一跳,这里到底是坟地,该不会是有怨灵?
这样一想,仿佛那边就是怨灵一般,她战战兢兢走到坟地边上的林子前,响声愈大,桑梓转身想跑,脚底下不听使唤,扑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啊……”桑梓痛的眼泪哗哗,挣扎着起身。那边声音愈高,叶片被某物带动、剧烈的响着,忽的跃出一匹棕色马,马头高高扬起,长长一声嘶吼。
桑梓瞪大眼睛看着马上艳丽暗红色衣袍的人,从迷离到模糊,慢慢的一片漆黑。
那青年拉紧缰绳,勉强没有马踏桑梓,惊出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会有人在。
那边马车车轮叽扭叽扭的飞奔而来,一中年男子坐在车辕上,束着的发髻散乱,满面通红,抱怨道:“公子,您可慢着些,我这驾的是马车,很容易散架的!”
那青年生就一双汪着水、会说话的深褐色眸子,这轻轻一瞥,只叫人呼吸困难。他抿了抿薄厚适中双唇,不满道:“尘光,我不是命你带着秦老爷子随便逛逛么?你跟着我做甚么?”
被叫做尘光的中年男子姓沈,他一听那青年的话,隐忍的怒气嚷嚷的发泄而出。“公子!您是真心让我和秦叔逛林子的么?您那是想让我们引开那伙人吧?!”
马车里颠的七晕八素的老者探出脑袋,道:“尘光,不得无……呕……”
那青年啧啧两声,指着老者向中年男子道:“瞧你把秦老爷子给气的,快扶了坐坐好。”
沈尘光气的跳脚,到底是看秦老爹面如菜色,很是不忍心的伺候他擦嘴、喝水。
老者虚弱的捻捻须,“有劳。”
沈尘光负气的掏将出*的大饼,掰开了一点点喂老者。
那青年坐在马上举目四望,手中白玉为骨的扇子晃了两晃,悠悠然道:“此处风景甚好。”
沈尘光跟着看了两眼,忍不住道:“前边就是坟地了,哪里好风光?”
那青年轻笑一声,手中玉扇一指地上躺着的桑梓,“此女不是好风光么?”
沈尘光大惊,“公子!你撞死人了?!”
那青年从马上一跃而下,没好气道:“我撞的是活人,她还没死呢!你家公子我骑术那样精湛,自己体会去!”
沈尘光这才松了口气,扶老者靠着,自己走到姑娘身边蹲下。那青年翻了个白眼给他,“让她靠在你身上,我给她瞧瞧脉象。”
沈尘光如今近四十,家中尚未娶妻,又见桑梓生的美貌,耳根一红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会不会……不太好?”
那青年鄙夷的看他一眼,“人心龌龊,做什么都是龌龊的……”沈尘光脸色一黑,他话锋一转,“尘光光明磊落,自是无碍的。”
沈尘光扶起桑梓,一身正气。
那青年笑的灿若桃花,认真的把起脉。这一身医术,还是当年他父亲手把手教的。沈尘光极其信任已故的老主子,故而见青年面色凝重,陡然生出不安感。
难不成这姑娘活不成了?
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
沈尘光脑瓜上的汗浸出薄薄一层,秉着呼吸,实在撑不住了才换一口气。从没见公子诊脉如此久,这姑娘该不会……
沈尘光将目光慢慢移到桑梓的手腕处,嘴角一抽,无奈道:“公子,尘光不才。把脉难道不是手腕处吗?为何公子的手在人家姑娘的小臂处摩挲?”
那青年完全没有被揭露实情的尴尬之相,而是不紧不慢道:“尘光,不瞒你说。我的医术又精进了,不需要按在手腕处。”
沈尘光闭上眼睛,沉声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青年嘴角微扬,一副阴谋得逞的窃喜:“放心,我没亲她。说起来,看她的穿着不过是个婢女,难得这肌肤滑腻轻柔,像锦缎一样……呃……”
一阵剧痛袭来,他低下头,紧闭双目的丫头正死死咬住他的手。
不动声色的推……痛……
再次使了点劲推……啊……好痛!
青年怨念的拿白玉扇戳戳闭目养神的沈尘光,“尘光,快把她弄走。”
沈尘光睁眼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让你没事占人家姑娘便宜。
青年很是不满的叨咕,“尘光,我知道你正在幸灾乐祸,能不能把她挪走再乐?”他痛的一吸牙,这丫头牙口真是不错。
沈尘光慢悠悠的帮忙,忽感指尖有黏黏糊糊的水流感,仔细一看,原是被咬处已沁出血来。
他当即不敢怠慢,在不伤害桑梓的情况下,费了好大功夫才使青年的手逃脱而出。
青年自顾自的包扎伤口,沈尘光赶紧凑上前去,“公子要不要紧?”
青年白了他一眼,“你当我面团捏的?我把她抱到旁边草地上,你去取凝神露。她好像受到极大的刺激,导致气血亏虚而晕厥。”
沈尘光咕咕叨叨,“被公子这么一吓,不受到惊吓才怪。”
青年此刻已抱起桑梓往边上去,闻言反驳道:“什么被我吓的,明明是被云雾吓的!”
棕色的云雾马委屈的动动大鼻孔,喷了口气。
沈尘光安慰的拍拍马背。
青年喂桑梓几口凝露,又给她灌了水。过了会子,桑梓幽幽转醒,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青年,半天吐出几个字。
“苏公子?”
“是裴公子。”青年认真的纠正。
裴公子?
桑梓瞪大眼睛,面前这眉眼如画、温文如玉的人,不是昆朝五王子却又是谁。
想来在她还是叶府小姐的时候,皇帝曾安排这位尊贵的王子住在叶府,故此她绝对不会看错。
“你……”桑梓指着他,“你不是苏昱珩、苏公子吗?”
青年很是诧异,不过还是很好脾气的回答道:“在下裴清、裴公子。”
裴清?
原先的裴清,桑梓也识得。是夏朝权势最大的裴镇国公的二公子,皇后的亲弟弟。这是怎么回事?裴清生的是苏昱珩的面孔,那日后遇见苏昱珩,他是不是生的裴清的面孔呢?
桑梓忽然心头跳的厉害,差点又闭过气去。
阿萝暗害了她一条命,没曾想导致她回到四年前坟庄成了阿萝。如今遇见苏昱珩,可他却说自己是裴清。桑梓凌乱的不知所措。
到底她的重活改变了什么?为什么和她记忆中的人和事无法重合?难道之前在叶府的一切都只是梦境,她其实叫叶阿萝,不是叶桑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日坟地里的那句:“公主要报仇可不要找我。”公主?是指她的母亲么?